【流年长篇】漫话宋史(九)后蜀灭亡(中)
作品名称:漫话宋史 作者:王世热 发布时间:2013-06-03 20:04:46 字数:3951
乾德三年(965年)正月初二,福宁宫里一片喜庆的新年景象,游廊上挂满了红红的灯笼,在朔风的吹拂下,欢快地摇晃着。赵匡胤走在去文德殿的路上,听着风里夹杂的炮仗声,他不得不想起那些还在战场上厮杀的将士们。自己一声令下,他们就得拿起手中的剑戟奋勇向前,有的身体伤残,有的马革裹尸,死了的甚至连尸体都没人掩埋。
想到这里,他忽然停下脚步,对后面跟着的太监说:“传我的圣旨下去,战死沙场的蜀国将士,无人收尸的,当地政府要视同我军,也让他们有个葬身的地方;我军受伤的战士,主帅要赐给钱帛,以示安抚。大过年的,不能让人心寒了呀,不管是死了的,还是活着的。”
这个新年对于孟昶来说,是他一生当中最凄凉最痛苦的一个新年。前方战事吃紧,蜀国将士节节败退,王昭远那家伙狠话在前,说的比唱的好听,现在也成了王跑跑,躲到了剑门。看来,把希望寄托在王昭远身上是不行了,还得另寻出路。兵不够,再征募就是了,大不了自己再出点血,没有了江山,自己就连狗屁都不是了。
可问题是,连王昭远都成了宋军的手下败将,通观整个蜀国,还有谁能够担当重任呢?就算有兵,没有指挥作战的将帅,群龙无首,也不是个办法。几天来,孟昶一直在思考这个纠结的问题。
本想御驾亲征,可自己对兵法是一窍不通,去了还成了部队的累赘。自己年纪大了,也经不起那个折腾,还不如让太子代替自己去。想到太子,孟昶不禁点了点头,他应该是目前这个情况下最合适的人选了。他是蜀国的储君,将来,自己的位置就是他的,仗打赢了,他就顺理成章的坐上皇位,打输了,一起完蛋。
孟昶把太子玄喆叫到身边对他说:“玄喆呀,现在国家危在旦夕,王昭远在前线是一败再败,剑门是我们的最后一道防线了,如果剑门失守,我们也就只有等着宋军来活捉了。”
玄喆说:“剑门天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难道他宋军还真都长了翅膀不成?再说父皇不是又新招募了士兵吗,把他们都派去戍守剑门,我还不信守不住。”
听了玄喆的狂言,孟昶拉下脸来,说:“你又在这里说大话,王昭远已经把我们给害苦了,你怎么还一点都不知道吸取教训!”
玄喆低下头不敢看孟昶。过了一会儿,孟昶才语重心长地说:“我把你叫来就是想让你带兵出征,守住了剑门,我这个位置就是你的,守不住,就只有做亡国奴了。”于是令玄喆为元帅,李廷珪和张惠安为副帅,率军戍守剑门。
第一次带兵打仗,玄喆既紧张又兴奋。他赶紧让手下人去赶制帅旗,说:“这是本太子第一次挂帅,帅旗一定要制作得精美些。”又急忙叫宫女去通知几个姬妾,叫她们整理些首饰衣物,过两天要随军出征。
出征的那天,绸丝绣的帅旗迎风招展,好不威武。过了一会儿,天空竟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玄喆坐在辇车里看到原本轻忽飞扬的军旗,这个时候竟然被雨淋得毫无生气,不禁可惜起来。他对边上的军士说:“这么大的雨,可别把我的帅旗给淋坏了,快叫他们给取下来,等雨停了再挂也不迟。”
结果,旗手全都举着一根光棍棍。有的士兵看了,忍不住要笑,私下里说:“咱这还像是去打仗吗?一车的美人,却连旌旗都没有,连个打猎的队伍都不像!”
旁边的士兵说:“到时开杀的时候放聪明点就行,其它的可不是你该管的。”
王全斌率领部队直逼剑门。这一天,他们到了益光。过了益光,前面就是剑门了。那可是天下有名的天险,当年李白正是到了那儿后才写下了名篇《蜀道难》,“一无当关,万无莫开”,指的就是剑门。正因为它的险峻,才成了兵家必争之地。在那高山丛林间,埋葬着多少英雄男儿的鲜血。
对于王全斌来说,剑门就是进入西蜀的最后一道屏障了,只要拿下剑门,成都就成了他的囊中之物。可问题是,这样的天下奇险该怎么打呢?他把将军们召集到一起,让大家献计献策,看看有什么好的方法。
侍卫军头向韬说:“有一个投降的蜀兵对我说,在益光的江东边,翻过几座山有一条叫做来苏的小路,很少有人知道。蜀国在这条小路的西江岸驻扎了部队,过了江,再循着路走就出了剑门二十里,过青疆店就可以与官道会合。我们只要循着这条小路到达江边,再偷偷地渡过江去,保准可以杀得蜀军措手不及。打通了这条路,剑门天险也就不在话下了。”
听了这样的好消息,王全斌很兴奋,恨不得马上就要出发。康延泽说:“蜀国人数战数败,早就吓破了胆了,我们应该急攻。但是,来苏是条小路,情况不明,您作为主帅不应该冒这个险,应该派一员偏将去。到了青疆,再向北与大军夹击剑门,王昭远就成了瓮中之鳖了。”
王全斌觉得有道理,于是命令史延德带一队人马从来苏小路过剑门,自己则率大军从正面进攻。
史延德带领人马从来苏小路悄悄地向江边挺进。到了江边,他让部队做好隐蔽,然后再派一小队人马到山上去砍一些树来扎成浮桥。宋军的一切行动完全瞒过了蜀兵的眼目,当史延德率军从浮桥上渡过江水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时候,蜀兵完全傻眼了,个个如丧家之犬,拔腿就跑。
可以说,在到青疆的路上,史延德基本上没有遇到什么有力的抵抗。而这个时候,王昭远听说王全斌摆开阵式要攻打剑门,心里就有点发虚,赶紧带领人马跑到剑门东南边的汉原坡,只派一个偏将驻守剑门。剑门天险,却无重兵把守,王全斌集中精锐,南北夹击,蜀兵很快就抵不住了。
占领了剑门,也就打开了进入成都的门户。王昭远躲在汉原坡也是危如累卵,不成气候。消灭了王昭远这支主力部队,蜀国的军事力量基本上就瓦解了。王全斌分兵把守剑门,自己就率主力直奔汉原坡而来。
看到王昭远率兵来击,王昭远坐在太师椅上动都动不了。赵崇韬看主帅吓傻了,只有自作主张排兵布阵。可是,蜀国早就扶不上烂泥墙了,赵崇韬再狠,根本挽不了狂澜于既倒。在一个个如狼似虎的宋兵面前,蜀兵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一打就散。
赵崇韬知道大势已去,却毫不气馁。面对越杀越多的宋兵,他不断挥舞着手中的宝剑,就像切菜一样,一下子就砍倒了几十个人。他边砍边喊:“来吧,爷爷跟你拼了!”直到杀得手麻抽筋,连剑都举不起来,然后,乖乖地成了俘虏。
赵崇韬在战场上拼命的时候,王昭远带着一小队亲兵瞅了个空子跑了。跑的时候,他连铠甲都没来得及穿,宝剑也没拿。跑呀跑,一直跑到了东川,可怜兮兮地躲在一个老百姓的仓库里。想到近两个月来的沙场生活,王昭远忍不住怆然泪下。他很清楚,蜀国的灭亡已经成了不可挽回的事实,而和蜀国即将消逝的还有他的荣华和富贵。他越想就越忍不住自己的眼泪,只有双手掩面任自横流。
本是率兵抗敌,却被敌人四处追击,功名未成,如今,只有借民仓以安身。王昭远擦干眼泪,不禁吟起了罗隐的《筹笔驿》:
抛掷南阳为主忧,北讨东征尽良筹,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千里山河轻孺子,两朝冠剑恨谯周,惟馀岩下多情水,犹解年年傍驿流。
诗刚诵完,宋朝的追兵就到了,王昭远就这样成了俘虏。
本来,王昭远完蛋了,还有太子玄喆。可是,玄喆这样的“皇二代”根本不知道江山宝贵、兵贵神速,和李廷珪率领蜀国的最后一点家底,游山玩水,拥香抱玉,早忘了自己出门是干什么来了。到了绵州,信探来报,剑门失守了,才惊出一身冷汗。
孟昶让他去守剑门,如今,剑门姓赵了,他料想自己去了也是送羊入虎口,那是万万去不得的。进不了,就退吧,还是回家安全。这个时候的玄喆,也不管什么大军不大军的,军队不要了,就带着自己的姬妾和亲随顺着原路快马加鞭地逃。反正这些地方迟早都得是赵匡胤的,每到一个地方,他就命令手下的士兵放火。烧光所有的房屋仓库,看你赵匡胤还能拿这些地方干什么用。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从前方传来,深居宫院的孟昶一筹莫展,只知道对台下的臣子一遍又一遍地问:“怎么办呢?你们还有什么计谋没有?”台下,所有的人都低着头,没有一点声息。
这个时候,白发苍苍的老将军石奉頵站了出来,说:“宋兵跋山涉水,远道而来,必定不能持久,我们聚集所有的兵力坚守城池,时间长了,他们就疲敝了,自然就会撤军东归。”
良久,孟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我们父子丰衣美食地养了你们四十年,到头来,却不能为我向东放一箭。今天就算倾全国兵力坚守城池,谁又能挂这个帅呢?”
没有人说话。孟昶看着台下低头肃立的百官,欲哭无泪。
过了很久,李昊才站出来,说:“国无足兵,军无良将,垂死挣扎不如另谋他计。臣以为,当今之计,不如打开城门,放弃抵抗,封好国库向大宋请降,如此以来,还有继续享受富贵的可能。”
李昊的话一说完,大厅里一片寂静。孟昶的眼光从这个大臣的身上溜到那个大臣的身上,可是下面的人全都像是一根木头,一动不动。孟昶可没有他们那么好的耐心,宋朝的大兵可就在城外不远处等着呢。
“各位大人有什么意见呢?
没有人说话。
孟昶急了,说:“事到如今,你们倒是也发表点意见呀,别那么像木头似地站着。”
这时候,下面的人堆里才有了些嗡嗡的声音。大人们交头接耳起来,有的点头,有的摇头,一个个的全都满脸的沮丧。过了一会儿,他们终于商量好了,就像是有人指挥似的,都跪了下来,齐声说:“愿随皇上归降。”
孟昶点点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也罢,既然大人们都有此意,看来我蜀国今天就断送在我手里了。就请李昊草拟降表吧。”
当年前蜀灭亡的时候,降表就是由李昊写的,现在后蜀灭亡,李昊又重操旧业。第二天一早,李昊的仆人就来报告,说他家的大门上被人偷偷地写了几个大字。
“什么字?”
“降表撰写专业户。”仆人战战競競地回答。
李昊一听,脸就阴沉了下来,本待发作,却只摇了摇头,还是作罢。
孟昶在升仙桥备下了亡国礼率领朝臣等待王全斌的到来。他穿着一身雪白的衣服,手里捧着用白布包着的国玺。这一天,是他自出生以来最晦暗无光的一天。
王全斌雄纠纠地来了,看到整齐以待的蜀国君臣,他的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他跳下马,以胜利者的姿势一步步走向孟昶。
当孟昶颤抖着双手把国玺交到王全斌手里的时候,一下子就像被放空了的气球,瘫软下来。身后的李昊见状,赶紧上前把他扶住了。
这一天,离王全斌拔营出发的那天只有66天。经过66天的垂死挣扎,后蜀还是没能改变被灭亡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