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长篇』漫话宋史（四）

　 赵匡胤轻而易举地做了皇帝，必定会引起一些人的嫉妒和反对。特别是那些在后周立过战功的大将，他们跟着周世宗出生入死，在一次又一次的并肩作战过程中和周世宗结下了君臣之谊。周世宗尸骨未寒后周江山就换了主人，更让他们难以接受的是，现在要做他们主子的是本来地位和他们相当的赵匡胤。
　　李筠第一个向赵匡胤举起了反旗。
　　赵匡胤登基后派遣使者到各路节度使那里宣布手谕，为他们加官进爵，以俘获人心。
　　为了拉拢后周大将昭义军节度使李筠，赵匡胤特派出使者为他加官中书令。面对这样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李筠并不领情。
　　使者到了潞州，李筠避而不见不予理睬。经过手下的多次劝说他才摆上宴席和使者见面。
　　本以为使命已成的大宋使者一跨进宴厅的门槛，就看到了墙壁上挂着的周太祖郭威的画像，心里先就一惊。
　　李筠并不和使者寒暄，各自落座后，只顾自己喝闷酒。在这样尴尬的氛围里喝酒，使者真是如坐针毡。
　　酒还没过三巡，想不到令使者更难堪的事情发生了。一仰脖喝干杯里的酒，李筠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在座的人都惊呆了，他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更让他们恐惧的是，李筠一边哭还一边说着一些不合时宜的话。他哭着说：“太祖啊太祖，我李筠对不起你老人家呀，我受大周恩德，全家衣食无忧，如今大周有难，我却不能报其万一，有何面目存活于世？’’
　　所有人都吓坏了，李筠的手下赶紧打圆场，说：“李大人一定是酒喝高了，使者大人千万别往心里去。”说者无心的话听者都会有意，更何况是精心安排的布局。这些话不仅立马就传到了赵匡胤的耳朵里，还传到了北汉皇帝刘钧那里。
　　不用说，连傻子都知道李筠是不会臣服于赵匡胤的，赵匡胤的敌人就是刘钧的朋友。刘均马上修书一封藏在蜡丸中派人送到李筠手中，邀他一同举兵讨伐赵匡胤。
　　收到蜡信，李筠不顾儿子李守节的强烈反对，满口答应和北汉联盟，共同举兵。
　　另一方面，赵匡胤为了安抚李筠，反倒安排李守节进京做皇城使。
　　赵匡胤和李守节见面时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太子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
　　这句话的分量可想而知，赵匡胤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对李筠的愤怒。
　　李守节赶紧双膝跪地，用头撞着地面，说一些违心的话：“皇上怎么说出这样的话呢？一定是有人在皇上面前说了我父亲的谗言。”
　　赵匡胤也不跟他弯弯绕，直截了当地说：“我知道你已经劝了你父亲很多次，但你父亲却是铁了心要和我作对，所以才让你到我这里来，好借我之手杀了你。你回去告诉你父亲，我没有做天子的时候任他妄为，现在我已然经做了天子，他就不能做点退让吗？”
　　从皇宫里出来，李守节快马加鞭回到潞州把赵匡胤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李筠。
　　听了李守节的汇报，李筠很清楚地知道，他和赵匡胤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于是加紧准备。他一方面派人到北汉请求支援，一方面派人赶写讨伐檄文，并袭击了泽州，杀死了泽州刺史张福。一场讨宋之战就这样匆匆上马。
　　李守节如此急促地发动战争，许多人并不看好，他的手下邱仲卿就劝他说：“将军孤军举事，是很危险的，虽然有北汉作为后盾，但是恐怕不会有实质上的支援。赵匡胤兵甲精锐，我们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这样的话李守节是很不爱听的。
　　邱仲卿接着说：“将军不如西下太行，直抵怀、孟，占据洛阳，扼守虎牢，向东与赵匡胤争夺天下。”如依此计，就是先建立革命根据地，然后再图后着。但是，李守节却是一个心比天高心急火燎的莽夫，对于邱仲卿正确的指导思想嗤之以鼻。
　　他说：“我是周朝的老将军了，与世宗情同兄弟，赵匡胤手下的禁卫军大多都是我的老相熟，我揭竿而起，还怕他们不会纷纷响应？更何况，我还有像儋珪那样的勇将，有日行千里的拨汗马，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李筠造反的消息被八百里加急送到了京城，赵匡胤赶紧召集人员开会商议御兵之策。
　　枢密使吴廷祚献计说：“潞州是险要之地，如果李贼凭险据守的话，可能几个月都打不下来。李筠平时就骄横无谋，我们应该抓紧时间快速进攻。”赵匡胤采纳了他的计谋，准备派石守信和高怀德两员大将前去讨伐。
　　大军临行前，赵匡胤着重叮嘱石守信，说：“千万不能放李筠西下太行，要赶紧带兵把住险要地势，这样一来，消灭李筠就势在必得。”
　　江山还没坐稳的赵匡胤心里是很焦急的。为了以防万一，他又派了一路人马由慕容延钊和王全斌率领，从东路挺进，与石守信和高怀德会师。
　　又提拔洺州团练使郭进为这个州的防御使兼西山巡检，以防止北汉的进攻。
　　赵匡胤还在周世宗手下为将的时候就多次与北汉交锋，如今自己当了皇帝还是不能奈北汉何，旧怨新仇，心中的怒火可想而知。
　　北汉也从来没有放松过土地扩张，只要有机会，就会不断蚕食。为了鼓励李筠造反，刘均写下诏书送了许多金银丝绸和良马给他。但是，这些好东西对于大兵压来的李筠来说好看不中用，他最最需要的，是真刀真枪的部队。
　　可是，北汉的援军却迟迟不来。李筠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心急火燎，又派刘继冲到晋阳去搬兵。
　　北汉一向和契丹的关系不错，好得就像亲兄弟一样，几乎是有北汉的地方就有契丹的影子。他们多次共同对付过后周，如今面对强大的赵匡胤，刘均又想拉契丹入伙。李筠早就料到会有此一着，所以提前嘱咐了刘继冲绝对不能把契丹“引狼入室”，那毕竟还是外族。
　　刘继冲把李筠的意思向刘均禀明，刘均思考再三，决定亲率军队支援李筠。即日就进行大阅兵，倾全国之兵力准备大干一场。
　　群臣在汾水为刘均饯行。左仆射赵华却不合时宜地对刘均说：“李筠轻率起事，必定不会成功，陛下率领全国兵力支援，我认为不太妥当。”
　　本来意气风发的刘均听了这样令人泄气的话非常生气，说：“我已经下了决心，你怎么就知道事情会失败呢？你是不是有什么更好的计策？”没等赵华回答就拂袖跨上了战马。
　　到了太平驿，李筠早亲自率领了文武官员和乡绅在迎接。当年的敌人，如今为了对付共同的敌人，他们成了君臣。为了嘉奖李筠，刘均封他为西平王，并赐“赞拜不名”的殊荣，对李筠只呼其职不呼其名，排的座次也在北汉宰相卫融之上。一番赏赐也是少不了的，文武官员人人有份。大伙都得了好处，反而是李筠所得到的东西和所献上的东西差不多，算是白忙活了一场。
　　本以为北汉与后周多次交手，威风凛凛，国君一定威仪天下，和他合作必定马到功成，但是，今天相见，李筠心里就后悔了。他见刘均仪杖和卫士都很寡弱，不像是天子的气象。
　　心里有了不同的想法，力就不可能往一处使。刘均后来多次找李筠商量事情，李筠都半推半就，不太爽快。两人见面，李筠却说：“我受周世宗恩德，不忍心背叛他。”
　　听了这样的话，刘均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北汉和后周大仗小仗不知道打了多少次，周世宗就发动过三次北伐，想要灭掉北汉。李筠却要忠于这样一个早已死去的宿敌，不是明摆着要站到自己的对立面吗？刘均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
　　两个本想抱起拳来共取天下的人，谈的不欢，散的时候自然也暢快不到哪里去。临走前，刘均还特意留下卢赞做监军，以约束或者说是监视李筠的军事行动。
　　李筠果然是个大莽夫，凭着手下的三万兵马就想直取大梁。阅兵已过，正待发兵，卢赞求见说是有要事相商，却被李筠挡在门外。李筠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对身边的人说：“大梁的将兵大多是我的部下，只要我发兵，他们就会向我投降，成大事只是个时间的问题。”派大儿子李守节驻守上党，李筠就大张旗鼓地出发了。
　　如此高调出征，却并不顺利。在长平，李筠就和石守信来了个遭遇战。结果，被石守信砍了三千多人，把军营都给拔了。一脸狼狈的的李筠仓惶而逃。
　　石守信打胜仗的消息传到宋庭，赵匡胤甭提有多高兴，不是赐百官衣帛，就是请百官大宴，并趁此机会消夺了李筠的爵位，让他彻底成了一个贼寇。
　　为了彻底消灭李筠这个心头大患，赵匡胤决定御驾亲征。留了三个主要亲信驻守大后方，一个是自己的亲弟弟赵光义，一个是吴廷祚，他们两个把守京城，另外韩令坤屯兵河阳牵制，可谓万无一失。
　　行军到荥阳这个地方，赵匡胤召见西京留守河内向拱，想听听他的意见。向拱说：“目前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渡过黄河，翻过太行山，趁乱贼还没有集结起来进攻他们，如果再耽误十天半月，他们的力量会越来越大。”
　　赵普也在一边说：“乱贼就是推断大宋还是刚刚建国没有能力出征，所以才这么猖狂。只要我们日夜兼程，攻其不备，一定可以获得胜利。”
　　赵匡胤认为两位谋士说得非常有道理，于是依计行事，日夜行军。
　　天子御驾亲征，前方大将自然不敢懈怠。还没等赵匡胤到达前线，石守信将军就与李筠在泽州这个地方来了一场生死决战，把李筠的蟹兵和北汉的虾将联军基本杀了个精光光，那个做监军的卢赞就在这里成了刀下鬼。只带了些残兵败将的李筠慌不择路地逃到了泽州城里。在那里，他等待着自己的末日。
　　李筠的手下本来就是朝庭命官，只求升官发财，拿的是谁姓的俸禄他们本是不想管的，走上了造反的道路实际也是无奈之举。如今，他们见到顶头上司命在旦夕，头上的紧箍咒没了，就到了该做选择的时候了。力量一对比，前程一通想，何去何从还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于是，纷纷倒戈，投奔了赵匡胤而来，赵匡胤自是来者不拒，欢迎光临。
　　眼看着外无援兵，内少粮草，外面的宋兵又把泽州围得水泄不通，李筠急得就如热锅上的蚂蚁。赵匡胤每天都攻城，李筠每天都亲自站在城墙上督战，希望以己之表率作最后一搏。
　　榜样的力量还真是大，赵匡胤攻了大半月，硬是没有攻下来。心里急了，就忍不住经常向手下人问问打仗的计策。有一天，他把前锋将军马全乂召到帐前，还没开问就先赐他一顿酒宴。
　　看到皇帝如此厚待自己，马全乂受宠若惊，果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并且，言必行，行必果。他说：“战局已到了这个地步，双方都在僵持，就看谁能够使出最后也是最猛的一着了。我看我军应该趁势迅速进攻，丝毫不能懈怠，不然的话，担心会发生一些不必要的意外。”
　　马全乂的话正中下怀，赵匡胤连连颔首，立刻就向全军下了总攻令。
　　战斗的惨烈程度不言而喻，前面的人倒下了，后面的人又继续跟上，前面的人肉成了后面人的肉梯，然后，他们就踩着这样的肉梯一步步登上了泽州的城墙。
　　马全乂和他的敢死队率先登城。一支暗箭射来，射穿了马全乂的手臂，鲜血把衣服都染红了。他拔出箭头，高呼口号，更加奋勇杀敌。战友见他如此勇毅，也都纷纷使出吃奶的力气拼死一战。
　　赵匡胤远远地见了，心中的热血激荡而起，也率兵赶来。
　　在这样强大的攻势下，泽州城终于破了。一败涂地的李筠也没有做孬种，一把火把自己给烧了。
　　李筠就这样死了。他的儿子未战而降，把他父亲的老窝一并献给了宋朝皇帝赵匡胤，做了一个团练使。
　　李筠兵败只引得刘均一声感叹：“李筠这小子被赵华言中了，真不是个干大事的人，还好我的部队没有什么损失，只是可惜失掉了卫融和卢赞。”
　　从此，他对读书人也更加重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