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路》第三章一九八三年（二十四）

1983年1月1日星期六阴转晴
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有必要对今后的生活做一个展望。今年是我走上社会的第一个年头，也是我开始攀登文学高峰的第一步。所以，这一年非常重要。起步的好坏，往往决定着今后进程。因此我在这一年里，必须争取在这一年有文学的成效，最起码要在地区的报刊上发表作品。要不断的总结经验，深入地观察生活，经常记生活笔记，做到眼勤、耳勤、手勤。去年眼勤、耳勤我基本上做到了，只是手勤还做得不够。有些眼见耳闻的东西有很高的价值，而当天没有记下来，结果将它们丢掉了，所以手勤的问题应当引起我的注意。
站在新年的大门上，我满怀斗志，信心百倍。在这一年里要努力在文学界寻求师友，求得多方面的指教。新年伊始，有许多想法。既然是新年，就必须有新的精神，用新的风貌去迎接新的战斗。虽是隆冬，却温暖如春，这是一种反常现象，其中蕴涵着严寒的威胁。但愿这不是未来生活的暗示！

1983年1月2日星期日晴
我非常希望生活中没有唉声叹气和愁眉苦脸，欢欢乐乐地劳动和生活。可是，母亲整天唉声叹气，说起许多痛苦的往事。这对我影响太大了，使我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快乐情绪化为烦躁和苦恼。我平时即使有不高兴的时候也从不表现在脸上。有时想念父亲，常常是刻骨铭心的思念，可我从来没说过，深怕勾起母亲的悲伤。可是，母亲从不理解和找过我的心情，没完没了地哭，没完没了地抱怨，没完没了地指责，说我们忘记了父亲。只是我很反感和不满。她完全不理解我们的心情，不体谅我们的痛苦。父亲过早地去世，作为未成年的幼小儿子是怎样一种心情，这还用得着说吗？我把这种哀悼和思念，深深地埋藏在心里，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我觉得，父亲去世了，活着的人不应该一味沉浸在悲痛中，因为终究不能都去死，总得抖擞精神生活下去。整日痛不欲生，只能给自己和别人带来苦恼，于事无补。我不敢自封如何孝顺，但在父亲面前我是极少惹他生气的，在外面哪怕是别人给我一块糖果，我也要带回家送给父亲吃。可是，现在我纵有一片孝心也无从奉献。如果说在父亲去世之后，整天哭哭啼啼，痛不欲生就是孝顺，那我可以立即替父亲去死。可是这毕竟是行不通的。让我整天去哭，去流泪，都对生活失去信心，者肯定是无理的要求。对于母亲，我只有逆来顺受，任何非分地指责我都只有承受。母亲的痛苦可以找我发泄，我的痛苦去找谁诉说啊？

1983年1月3日星期一晴转阴
晚上，看了两本关于如何让积累创作素材的书，很受教益。观察生活要细，要随身带着小本子，哪怕有一点一滴的感想，看到有价值的一个动作，听到一句有特点的话都要记下来。长此以往，何愁不“积土成山，风雨兴焉”？

1983年1月4日星期二阴
今天，母亲哭了一傍晚，我心里非常烦乱。晚上由于心情不好，也不想看书，坐着站着都不好受，脑袋好像麻木了，走不安坐不宁。我索性拿起酒杯喝了几杯酒，立时，我感到天旋地转，头晕目眩。倒在床上，什么事也不想，呼呼睡去。李白说：欲解心头事，同上酒家楼。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岂不闻“举杯消愁愁更愁”的千古名句吗？

1983年1月5日星期三阴转晴
今天和几个人一起去买小麦，我尝到了接触大众的甜头。在这一天中，我发现了许多创作素材，特别是他们风趣幽默的语言，更使我大开眼界。深入接触大众的困难是不少的，因为找不到有人群的地方。今天买麦，大家在一起，那么明天呢？明天我到哪里去汇聚这些人？

1983年1月6日星期四阴
丁云今天下午来，我不得不到矿上去叫二哥。但是，在我于暮色苍茫中骑着自行车去找二哥后，她却在家里和我母亲大吵大骂，这人奇丑无比不说，心灵还这样扭曲，二哥的这一辈子算是难以走出深渊了。

1983年1月7日星期五晴
今天风铃向我说起梅在县城上学的情况，据说她成绩很好，今年考大学很有希望。这使我想了很多……
坦白地讲，我们之间确乎存在着那么一种朦胧地感情。原来我们同班就读，我是那个学校的白马王子，是校学生会主席，她对我是亲近的。又加上是同村的玩伴，青梅竹马，心意相通。她给了我作为少女能够给的一切关怀。因为家庭条件的原因，我在学校吃最廉价的饭，穿最廉价的衣服，甚至我连洗衣服的肥皂都没有。她是那样偷偷摸摸地将饭菜放在我的抽屉里，又是那样偷偷摸摸地到学校后面的山泉里为我洗衣服，只要一眼看不到我，她就会坐立不安。我没有自行车，每周回家都是骑她的自行车，她坐在车后座上。周一到校时，同学们往往会对着我们齐声高唱那首《回娘家》：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背后还背着一个小娃娃……。每当这时侯，她就会很快地离开我，飞跑进女生宿舍，她娇羞我可以看到，因为从后面看，她连耳朵都是红的，像两面飘荡的小红旗。去年，当我决定不再复读，在农村过我的耕读生活的时候，她曾给我塞过一封长信，虽然里面没有一字说到爱，但是意思是明显的，那就是说她热切希望我复读，和她一起考上大学，她说希望我们有共同的明天。可是，我的家庭条件决定了我不能听从她的安排。这样，她就很少和我说话，我们深知已经有八九个月不曾见面。虽然住在一个村子，虽然她经常从我的家门前经过，可她从来不再像过去那样频繁地来找我。那种故意的疏远和不屑，我感觉到了，所以我在去年十二月四日的日记里这样写道：“人间有一个你，你将来就是一个大学生，还有什么？我是一个农民，但是你不能以此认为我的贡献会小于你。我们曾经有过相互的吸引，在我成为农民不再是学校里的白马王子以后，你准备远离我，这我理解。但是，你不应该蔑视农民，因为我是农民的儿子，你也是农民的女人。我还会用我给你起的名字称呼你，梅，因为我尊重曾经的心灵相通。”现在，我要告诫自己，我们之间没有爱情，但我祝福她永远春风得意健康快乐！

1983年1月8日星期六晴
今天晚上，观看了电影《笑比哭好》，一个深刻启发就是：无论在生活上还是爱情上，都要持严肃慎重的态度。

1983年1月9日星期日晴
今天和李某、胡某闲逛了一天，我感到，要增加自己的社会活动。以前，我总是被书本缠住，将大量的社会活动埋葬于书堆之中。现在我认识到，我毕竟不是专业作家，终究是生活中的普通角色。要生存，就少不了在人群中周旋。

1983年1月10日星期一阴
关于二哥的婚事出了许多麻烦，今天母亲不得不到她家去协调。丁云这人人格、气质、相貌、才能，没有一项算得上女人，看到她就让人觉得世界的末日来临了。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1983年1月11日星期二晴
母亲因为去丁云家冻病了，我无奈。她这个人简直无法找到一个词形容，孤僻、怪诞、丑陋、阴险。我替二哥悲哀，终生和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那生活还有什么光彩？有什么意义？

1983年1月12日星期三晴
最近，全家对二哥的婚事进行了比较全面衡量，看清了那个人一切。我感到这桩婚姻实在是一个极大的错误，感到非常非常地懊丧。对于这个痛心的错误，我认为有必要做一个深刻地然而是后悔莫及地总结，以防止我以后重蹈这个覆辙。我认为导致发生这个错误的，有四个主要原因：
一、我家政治经济地位的低下，使我们在婚姻问题上不敢有任何哪怕是最起码，最低限度的要求，唯恐失去良机而造成终生遗憾，始终抱着人家同意咱也同意的观点，对终身大事的担心和上述那个观点，使我们忽视了对女方做最起码的，哪怕是形式上的调查了解。也由于上述原因，全家都失去了理智，没有仔细地考虑和推敲，没有权衡利弊，没有看到自己的有利因素，过分地依赖于媒人。仅用二十天仓促决定了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正确解决的，非常重要的终身大事。
二、二哥的没有主见，在这个错误中起了决定性作用。在他见到对方以后，没有果断地将自己的想法付诸行动。虽然我们不应该有什么非分地要求，但是对方的人品总是要差不多吧。可是，二哥屈从于家庭（包括我）的劝解，将自己的观点屈从于家庭的观点，主演了这场悲剧。
三、时间的仓促也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从介绍到登记总共不过二十天。以区区二十天解决如此重大问题，就难免铸成大错，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
四、这件事至始至终都没有引起我的高度重视，总以为由母亲和大哥做主，是能够把事情办好的。况且，我毕竟阅历浅，见世面窄，看问题难免片面。由于上述原因，我始终没对这件事提出一点建设性的意见。而且，我也受第一种原因影响，怕失去这个机缘。虽然二哥再三提出要我去对方家看看，但由于我的依赖思想和松懈，始终没有成行。直到现在，我才发现事情的严重偏差。如果我那时提高警惕，到女方家看一眼此人，恐怕我当时就拒绝了。这是我最后悔的。

1983年1月13日星期四晴
今天观看本村柳琴剧团的演出，第一次惊异地发现，在这个不起眼的农村民间剧团中，确实有文艺人才。可惜的是，她生长在农村，她的艺术天赋会因得不到正确引导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泯灭。从这一点以及我自己的经历中，我深刻感觉到，农村并不是没有人才，而是没有人发现这些人才。也许，千里马会因此而枉生于世。

1983年1月14日星期五晴转阴
今天又见到晓生。从一些迹象看，我必须把新闻写作提到一个相当的高度，过去那种“在文学创作的空隙写新闻”的方针，显然是不适当了。早我国文学史上，有些作家就是从写新闻开始的，如鲁彦周、陈登科、巍巍、杨朔等。

1983年1月15日星期六晴
今天晚上很疲乏，眼皮像压上千斤巨石，极想好好睡一觉。我想起了郭老师对我说的话：“你每天坚持学习到十二点，一定要注意休息，否则，大脑一旦破坏，将铸成终生遗恨”，为了身体的健康，我决定今天早早睡觉。

1983年1月16日星期日晴转阴
在这类事情上以前有过教训，现在要防止重犯。如果此风发展下去，后果定然不妙。要坚持这样的原则：有实事求是之心，无哗众取宠之意。

1983年1月17日星期一雪
进入冬季的第一场雪沥沥淅淅地下起来，我伫立门前，思绪万千，看着雪，我眼前一片茫然。

1983年1月18日星期二晴
学习到凌晨一点，正拖着疲惫的身体准备休息，母亲又絮絮叨叨。无休无止地哭起来，一时间，我感到彻底地走投无路。青年，我是青年，我才十几岁，我心上不缺少悲哀和伤痕，我需要过愉快的生活，可是，我无法劝阻住母亲的哭声。走投无路中，我想起了烟，我想起了酒。虽然，我不主张年轻人吸烟喝酒，但现在我需要麻醉，只要能使我解愁，能使我忘掉一切，甚至能让我忘掉脑袋长在脖子上，就是毒药我也喝！一盒烟空了，那瓶老白干也空了，我的头真的不长在脖子上了。鸡叫了，这是第二遍。我今年十八岁，青年的特点是活泼。我不怕吃苦，但我恐惧精神上的折磨，无休无止的精神负担，精神折磨。我为什么活着？留恋这样的日子？不可思议！

1983年1月19日星期三晴
今天为了借钱，跑了一整天，结果还是一无所获。我发愁，哪里弄钱呢？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哪。有人说，一分钱能难倒英雄汉，这话不假。现在，温饱问题都不能保证，还谈什么理想事业，须知这些都必须有经济力量做后盾，否则都是纸上谈兵。不当家不知财米贵呀，生存问题已经十分严肃地摆在我面前，我必须费尽心力努力学会赚钱呀。

1983年月20日星期四晴
晓生添了个宝贝儿子，他欣喜若狂，向我夸耀。我立刻意识到，我必须去祝贺一番的，但这还是需要钱。跑了许多路，求哥哥拜姐姐，总算解决了。在当前有钱能买鬼推磨的社会上，我要把自己培养成精于世故，善于谋划，能赚大钱的人。以前，我非常注重情操的冶炼，思想的修养，希望自己有高尚的道德情操，先进的思想情怀。现在看来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还是钱。无论你人品多么高尚，都无人把你看在眼里，放在心上，而你一旦有了钱，无论思想水平如何，都能得到政府的奖赏，人们的看重。政府现在开会必讲赚钱，榜样必树大户，一切朝钱看的时代来临了，我要清醒啊。

1983年1月21日星期五晴
从编辑部的退稿信和朋友的意见看，我目前小说创作的一个主要缺点就是情节和人物都不生动，不能吸引读者小，打动读者，要在以后创作中克服这个缺点。

1983年1月22日星期六晴
今天到小杰家去，他不在家。从孟老师和杨校长的谈话中我了解到，我在那所学校里小有名气，他们对我的才能表示了无限的欣赏。我想起了两句话：志大才疏者，长叹伯乐不在；好高骛远者，屡怨机会不来。

1983年1月23日星期日
你我近在咫尺，却无缘相逢，但我时刻在瞩望着你！

1983年1月25日星期二晴
今天晚上在后村同刘平相识，但我很失望，他不具备成就文学事业的气质。他的粗鲁和无知让人望而却步，在现实社会中找到一个同道者，是非常难的。

1983年1月26日星期三晴
今天晚上经刘平介绍认识了后村中学高二（2）班的成风同学，此人颇有文学根底，据他自己讲已经发表作品七篇，我很高兴，但愿他是我文学的同道者。

1983年1月27日星期四晴
今天在后村小姑家，表姐要给我介绍对象。我在小姑家这三天，同这位姑娘有过接触，给我的印象不错。她长得不算漂亮，但机灵聪明，很会说话，简直可以说伶牙俐齿。我答应表姐，愿意考虑。

1983年1月28日星期五晴
目前，经济问题很伤脑筋。我对一切朝前看是持反对态度的，但是，社会逼着你把眼睛盯着钱，要不然，社会就取消你应该占的位子。我苦苦思索，我用什么办法弄钱呢？

1983年1月29日星期六阴
要想办法解决照明问题，不然晚上时间不能保证，对学习影响很大，势必影响创作计划。

1983年1月30日星期日晴
不可以一时之得意而自夸岂能，也不可以一时之失意而自堕其志。

1983年1月31日星期一雪
中午时分，雪沥沥淅淅下起来，晚上六点多钟便大片大片地飞舞，整个大地银装素裹。入冬以来，这是第一场大雪，再过四天就要立春了，这边也算是残冬。三九四九的时候并不怎么冷，时值冬末春初却忽然大雪纷飞，看来春天的到来是与严寒搏击和抗争的结果。大自然的变更如此，生活又何尝不是如此哪，幸福还需要我努力创造，艰苦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