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路》第三章一九八三年（二十五）

1983年21日星期二阴
怎么说呢？在天还没破晓，太阳没出来的时候，是很难有温暖的。如果有人愿意在寒冷黑夜给我关怀和温暖，我为什么不接受呢？哪怕是一根火柴的力量，在这无边的寒夜也是极其珍贵的。如果她来到我面前，我愿意把我的身心奉献与她。这是一种报恩的心境，我以一种报恩的心境对待我的婚姻。这就是我答应表姐介绍对象的原因。
太阳出来的时候，那温热时强烈的，但是并不珍贵。我报恩于雪中送炭的人，因为我伤痕累累的性灵，需要春风的抚慰！

1983年2月2日星期三阴转晴
傍晚胡军来了，告诉我一个不好的消息，小杰有病转院去徐州了。这使我非常不安。多年的纯洁友谊，我们情同手足，像兄弟一般，我焉能坐视？我决定后天去徐州看他。虽然，我目前的经济状况十分艰难，但是我不去，实在于心不安。晚上思绪很乱，恍然如有所失，眼前不断出现小杰的身影。现在他正在干什么呢？在服药？在输液？在痛苦地呻吟？

1983年2月3日星期四晴
大哥的婚事是非让人头疼。虽然有人在帮他介绍对象，可是他受别人甜言蜜语的欺骗，非要娶那个千里之外的女人。在这个地方，这只有那些残疾人才愿意干的，这对我的家庭声誉影响非常恶劣。

1983年2月4日星期五晴
我恨我头脑的单纯和思考问题的迟钝，因为这种原因，我的创作在无休止的徘徊。今天重读了苏叶的散文《能不忆江南》，感到主体和手法都是深奥的，我无非只有朦胧的认识，不能透彻地理解。散文这个东西，讲究形散神聚，而我既无形又无神，行尸走肉一般，何谈创造呢？

1983年2月5日星期六晴
爱情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它对人的情绪影响影响极大，特别是那些欲爱不能，欲罢难舍的爱情，更让人揪心。我不理解，生活为什么安排丁洁琼20年后回到祖国呢？假使她不回来，苏冠兰也许会平心静气地生活，而她的回国使苏冠兰陷入爱不能爱，舍又不忍舍的痛苦漩涡。啊，生活，我真怕你的这一招！

1983年2月6日星期日晴
请原谅我态度的粗暴，因为我心中压抑的东西太多，不知为什么，就在那一刻爆发了。我第一次发现，我需要某种发泄的方式，不然我的精神会走向崩溃。

1983年2月7日星期一晴
上午去后村，小婄看到我显示出了极端的热情，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花朵一般的笑脸，让我一时间难以适应。表姐见到她对我的神情，抿着嘴，满意地偷笑。我明白了，表姐肯定把我的意思告诉她了，不然这种特别的热情不会表现出来。我感激小婄，我这样的家庭条件怎么会让她这样欢欣？这是一种恩赐？我不知道！

1983年2月8日星期二晴
傍晚去买煤油见到小球，他说某人理发店开张了，三天不收费，我没当回事。回到家已是万家灯火，点上灯，我忽然想起来小球说的话，这不是一篇很好的新闻稿么？我于是在夜幕中去采访这个会做生意的理发师。

1983年2月9日星期三晴
今天去借煤球机，这是前天表姐给我的任务。小婄家要打煤球，他们那村根本就没有这种机子，表姐就趁机把这个任务推到我身上了，她说，这是我献殷勤的好机会。我对表姐的用语非常反感，我为什么要献殷勤啊，我用得着献殷勤吗？好像我要放下尊严去求小婄似地，这个用语让我浑身不舒服，这使我当时含糊其辞，没有答应。可是，我还是去借了这个机子，我竟然是一个表里不一的人。

1983年2月10日星期四晴
我羡慕这样的爱情，双方都为着同一理想，同一目标奋斗，在共同的奋斗中建立深厚的感情。小说电影里经常有这样的描绘，一个青年有才华有理想，终生奋斗不息，就有一个姑娘敬佩他的才华，同他有一样的志向，一样的热情，需要他的支持和帮助。于是，他们相爱了。可是，现实生活中，庸俗者居多，小说电影中的姑娘很难找到。能找到的，都是为了钱不惜卖掉自己的女人。

1983年2月11日星期五晴
在小姑家和小婄见面，并没有单独说什么话，但我感觉到了她的殷殷深情。她看我的眼神，她对我的细心，她体察我感受的灵敏，都让我不能平静。小婄和梅不一样，梅的特点是含蓄，从来没有小婄这样的眼神，她把感情隐藏得很深，需要我费力地去猜测去揣摩，猜测揣摩不到她会很失望，但就是失望也从不明确表露出来，还需要我领会她的失望。小婄不同，只要小姑家的人看不到她的正面，她就会用饱含深情的眼神瞅我，火辣辣地，让我手足无措。她机灵聪明，把这一切掩盖得天衣无缝，小姑家的人谁也没看到。连小姑都抱怨我们说，你两个都是封建脑壳，你姐给介绍了，怎么你俩连一点意思都没有啊？这让我对她的聪慧赞叹不已。虽然没有单独说话，但表姐转述了她两句话：“他是一个有志气的人，我看他头发梢里都是帅气，像个有智慧的人。”我的天，我的心一下子醉了。

1983年2月12日星期六除夕晴
大年三十，爆竹声声，人们都沉浸在节日的欢乐气氛中，而我呢？满腹心事，思绪难平。每逢佳节倍思亲，我自然而然地想起早逝的父亲。去年的今天他还能够下床走动，一年之后竟猝然长眠于地下，永远离开了人世，离开了我！满腹愁闷无处排解，我在暮色苍茫中走出村子，踏上田野。天，黑沉沉地，伸手不见五指，天边偶尔有一颗流星闪过，瞬间悠忽消失。面对漫漫长夜，我在心里喊：夜啊，何时是个尽头？

1983年2月14日星期日晴
今天去徐州看望小杰。十二天前就准备去的，无奈事务缠身，难以成行。走进铁路分局医院，推开二楼二号病房，我一眼就看到了睡在床上的小杰，他面黄肌瘦，眼睛显得很大，头发特别长。我鼻子一阵酸楚，喉咙哽咽了。本来有许多话要说，看是看到他憔悴的面容，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询问病情和治疗措施，安慰他好好养病，我能做到的，只有这些了。

1983年2月15日星期二晴
今天感想特别多：
一、三姨来了，晚上舅舅来接她，而且还是借砖厂的汽车。他对三姨的热心使我很受刺激。他对我家何曾如此关心？给我们较多的是发难和藐视。这是为什么？因为三姨和舅舅地位同等，因为我们和舅舅不能相提并论。地位和经济的差别，使我们虽是同样的亲戚，舅舅却不能同样的对待。这使我这个刚刚踏上社会的纯洁的青年震惊和寒心。过去讲“亲不亲，阶级分”，现在讲“亲不亲，金钱分”，所谓“穷在大街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多么典型的写照！地位的低下，社会的藐视，寄人篱下的境遇，使我的性格变得坚韧刚强，也使我养成了一种奋发的品行，“吃口馒头争口气”，这是我的座右铭。要问我为什么会在寒冷的夜晚读书到深夜，这是一个重要原因。我要做一个能和别人平起平坐的人！
二、表姐来了。她给我带来了小婄给我买的脚气膏。上次在小姑家，我无意中对姑父说起我有脚气。如此小事，小婄却记住了，特意让表姐给我送来，这种细微的关心让我感激不尽。我如何报道这种关心？我现在的家庭困难重重，我能够使她幸福吗？我如果不能使她幸福，为什么还要接受人家？我心中有一种隐隐的痛楚！

1983年2月16日星期三晴
夜深人静，我走出屋子，仰面看看天空。天空是晴朗的，这是我很是不安。我希望明天下一场大雨，这样就会阻隔我去后村的路。我答应表姐明天去后村的，她已经和小婄约好明天见我，可我胆怯了，我没有能力承受这份爱情。

1983年2月17日星期四晴
今天我终于没到后村去，惆怅浸透了我的心——
当我感到自卑的时候，
我怕见到你。
不是为别的，
只因为你太纯洁天真!
倘使有情人终眷属，
我能不能给你幸福？
待到我春风得意的时候，
我一定去对你说：
我爱你！

1983年2月18日星期五晴
我这是怎么了？我从来不是为名利写作的，现在却急不可耐地要发表作品，只是为了更快改变自己的处境，好对小婄说出爱的语言？若是这样，我自己要慎重了！

1983年2月19日星期六晴大风
今天的事情表明，我在处世为人上还缺乏干练，不能够随机应变地处理复杂的事物，要注意。

1983年2月20日星期日晴
不要为和小婄的事情费神，要把这种担忧化作对理想事业的追求，目前绝对不能让这个事占去过多的时间，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会有识君人。

1983年2月21日星期一晴
在和小婄的关系上，我背上了沉重的思想包袱，我后悔当时的轻率。现在找对象讲的不是爱情，而是钱，没有钱我怎能轻率地谈论婚姻呢。

1983年2月22日星期二晴
无言独上西楼，
月如钩，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
是离愁，
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1983年2月23日星期三雨
母亲这样对人，这样说话，叫人吐不出，咽不下，我真没办法！

1983年2月24日晴
今天在县城的大街上，我看到了小婄，可我没敢同她打招呼。因为我兜里没装钱，如果我叫住她，身无分文的我怎样面对她啊！因为钱的缘故，我扮演了一个极不光彩的角色。我这样一遍遍问自己：你还是个男人吗？

1983年2月26日星期六晴
今天第一次收到安徽文化报寄来的稿费，这说明我的奋斗有了成效。第一次拿到稿费的心情是局外人无法理解的。

1983年2月27日星期日少云
不论别人怎样说，我都不应该动摇自己实现理想的决心和信心。因为文学乃是我生命的希望和精神的寄托，失去她，我的生活经失去光彩。

1983年2月28日星期一雨
谈恋爱我是第一次，没有经验，但是我坚持以标准：追求内在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