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蔗汁（第十七章）

　　如樱和汝杰的那一餐虽然吃了很久，却都没有吃下太多的东西。回忆在心底酝酿出陈的酒，所以，两人虽然没有喝酒却都有些醺醺然。
　　如樱低头看表，居然不觉间都十一点了。她连忙笑着对汝杰说：“得回家了，不然你夫人该担心了。”
　　“不会的。”汝杰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亮晶晶的一闪而过。“好吧，我们走。我送你回去。”
　　回去？如樱突然有那么一丝疑惑，不知该回哪里去。刘奕徐萌的新家？她觉得不能再去。可是康复中心她的房间暂时也没有生活用品呀。
　　省疾控中心边上有间快捷酒店，正好汝杰也顺道了。如樱想好，暂时去那里住一晚吧。
　　汝杰送如樱到了酒店大堂，疑惑地问：“你回来这么久，一直住酒店？”
　　“不是。我一直住表姐儿子的新房。可是孩子马上要结婚了，我再占着他们的新房就不合适了。今天也很晚了，明天我还要办事，就住这里吧，正好你也近，我明天办事也方便。”如樱边说边掏证件准备登记入住。
　　汝杰阻止道：“那算了。干脆住我家吧。我家宽敞，客房空也空着，你来住也好给我添点人气。”
　　汝杰不由分说地拉着如樱走出了酒店。转个弯，就进了疾控中心大院，往里穿过几条甬道就是家属楼了。越走，如樱的心越收紧：这，不是二十多年前差点成为她和汝杰新家的地方吗？
　　不错，这里正是前几年老住宅楼拆了之后重新建起新楼。汝杰家在西边，三室两厅的房子，非常简单的装修，白橡木的家具和地板。如樱进了门，房里黑的，打开灯，果然显得冷清。
　　汝杰有些慌乱地进厨房烧水。如樱坐在黑白条纹的布艺沙发上环顾着四周，茶几上一层薄薄的灰尘，电视的遥控器、香烟、火机、烟灰缸、签字笔、钥匙等杂物七零八落地散放在茶几上。餐厅的餐桌被成摞的报纸占布了很大一部分。空出来的那一块则放了一把香蕉、一只水杯，甚至还有一盒方便面！
　　汝杰这时端了水杯出来。见如樱有些不安地观察着他的家，他坐下来轻叹了口气说：“有点乱啊。单身汉的生活就是这样。”
　　“单身？怎么？”如樱一惊，更深的愧疚感袭来。他居然因为自己至今未娶？
　　“她去世好几年了。2003年，她在北京进修。不幸在病房里感染了非典病毒，很多她护理过的病人都出院了，她却没能从病区里走出来……”说到这里，汝杰的声音开始充满了硬硬的压抑过的哽咽。
　　“对不起！”如樱见状不知该如何安慰。
　　“没关系。只是，可怜了我们的孩子，她走时还带着刚刚三个月的胎儿……我们结婚晚，千禧年卫生系统搞联欢的时候，我们正好碰上，当时，对，还是你表姐李老师给我们当的介绍人，将我们撮合在一起的呢。她也是李老师学生，和医院里的一位外科大夫就要结婚了，结果，大夫也是去了英国……”汝杰说到这，突然停了下来说：“哦，对不起！我没有其他意思!”
　　“没关系的。我明白，这些年，我很抱歉，我欠你的太多！”如樱苦笑着说。
　　汝杰将如樱安排在客房，如樱坐在那张铺着蓝色碎花床单的床上，思绪万千。一夜无眠，二十多年来，所有的经历都如同放电影般在眼前萦绕。如樱不知道当新的一天来临的时候，她将会得到怎样的一纸判决。如果时光可以重来，她会不会选择和隔壁房间也许已经酣睡了的这个男人坚贞地厮守？命运真是弄人！有时候，不过是一个选择的改变，就会将人生的棋盘打乱。可是，这个世界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可以穿越回去的时光机，也没有后悔药。所以，如樱必须面对天亮以后命运给她的罚单。
　　如樱迷迷糊糊中听见有敲门声，醒来的那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是在飞机上，怔了一秒，才想起，这是汝杰的家，门外，汝杰轻呼：“如樱，出来吃早餐吧。我呆会先去上班，上午有个会。茶几上有家门的钥匙，你拿着。”
　　如樱和衣靠在床上，不知几时入得眠。她忙起身开门。汝杰微笑着立在门外，餐桌上，一杯牛奶，一碗煎蛋，甚至还有经过微波炉热过的切片面包，有些蔫蔫地放在盘子里。
　　“谢谢！”如樱望着有些羞涩的汝杰说。
　　二十多年前，汝杰是一个不会做饭的人，他甚至不知道下面需要用热水，煮饭需要加水。如今，真不知他是怎么做出这些的，虽然煎蛋是碎的，蛋白也有些焦。如樱觉得辛酸而好笑，他一定是电视里看多了，以为外国的早餐都是牛奶面包和煎蛋。难为他还这么用心！
　　如樱感动地坐在餐桌边吃饭的时候，汝杰匆匆和她道别先离开了家。听着他脚步渐远，如樱起身收拾起这个冰冷而凌乱的家。抹布干干的卷成一坨在橱柜的角落里。如樱挽起袖子，像一个主妇一般麻利地收拾着。擦了茶几和餐桌，这堆成小山似的报纸，如樱想了想得把它们放进书房。打开她昨晚睡的那间客房的隔壁，应该就是书房吧。抱着一堆报纸进了门，却呆了。房间一如二十多年前他们布置新房的样子，竹木书架、带一边柜子的写字台、甚至还有那张简陋的木床……
　　如樱戴着墨镜怀着忐忑的心来到VCT窗口，她低声报出“李玲”和“李兵”的名字后，默默在胸口划起了十字。单子递了过来，窗口里的人彷佛说了一句“阴性”。她没听清，闭了闭眼睛再使劲睁开，看到了化验单上赫然的阴性符号后，心简直要跳了出来。她紧紧捂住了嘴巴，泪水却在镜片后爬了满脸！
　　忙打电话给表姐。声音颤抖着说：“表姐，今天我去你那儿，我们一起看着怎么办刘奕的婚礼！你等着我，等着我！”
　　彤依旧在病区周到的伺候着苏洲的爸爸。医生说苏洲爸爸可以进食了。彤等他输了液后，和苏洲妈妈打声招呼就去了菜市，甘蔗汁是对胃很好的食物，她想看看现在那卖甘蔗汁的还在不在。
　　虽说是寒冬，阳光很好的冬天，走在市井的人声中，头上温暖的太阳照着，会让人感觉心是暖的。彤眯着眼睛在阳光下快步走着，菜市的那个角落，居然卖甘蔗汁的老人还在！彤有些开心，小跑着过去：“三杯甘蔗汁。”
　　卖甘蔗汁的老人看是彤，笑容格外深了。他絮絮叨叨地说些无干的话，彤也笑嘻嘻地听着。三杯甘蔗汁装好递给她的时候，一双手却从彤身后伸了过来。回头一看：“你？”
　　陈医生红丝满眼地盯着她：“彤，她怀孕了！可是，我居然不记得是几时的事情……”
　　“恭喜！你应该好好照顾她。”彤回避着他的目光，淡淡地说。
　　“可是，彤……”陈医生转身抓住了彤的手臂，彤用力地挣开，说：“对不起，请不要和我说这些！”
　　彤飞快走进医院，却感到身后是陈医生那火辣辣的目光。
　　刘奕和徐萌美美地在父母家里睡了个懒觉。刚起床吃饭，刘奕就听见妈妈接表姨电话时喜悦的笑声。
　　没多久，如樱便到了他们家。刘奕见表姨一副快乐热心的样子，有点暗暗狐疑。
　　徐萌单纯快乐得如一只小鸟，扑倒如樱怀里给她看自己腕上的玉镯。如樱抚摸着徐萌肉乎乎的手背说：“上帝保佑，主真的爱你！你这么可爱，虽然经历了波折，但是主还是会把最好的节选给你。好孩子，你愿意信奉耶稣基督吗？如果你愿意，我想帮你办一场特别的婚礼，让主耶稣为你作证，保你永生的幸福。”
　　“好啊！”徐萌欢快地答应着，“我奶奶就是基督徒，我还记得小时候，她常常带我去礼拜呢！”
　　“上帝保佑，哈利路亚！”如樱感动地深情祷告着。
　　她说着，拿过包，在包里翻找着什么，刘奕眼尖，一眼看见那张赫然的检验单。如樱的背包深大得很，她取出包里一沓证件和那折叠成方块的检验单，然后从包底的内层取出一个小锦袋，递给了徐萌说：“送给你的，打开看看。”
　　原来是一根玫瑰金的项链，坠子是中间镶了颗钻石的十字架。
　　“徐萌，快谢谢表姨，戴上去镜子那里照照啊！”刘奕的手轻轻摸着桌子上的那个单子。
　　“妈妈，妈妈，看表姨送我这么贵重的项链！”徐萌边欢呼着边跑到了镜子前面。
　　如樱跟在她身后笑得像一朵花一样。
　　刘奕悄悄将检验单再次叠回原样放在桌上，也笑着跑过去凑起了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