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蔗汁（第十三章）

　　一夜辗转，终于捱到了第二天清晨，刘奕和徐萌还没有起床，林如樱便和祖华悄悄离开了。祖华晚上便从网上订好了机票，正好下午就有飞往伦敦盖特威克机场的航班，算上转机的时间，抵达伦敦需要十五个小时。现在，头戴棒球帽的祖华拖着行李跟在戴着宽大香奈儿墨镜的林如樱身后，估计他们这架势出现在机场，定有狗仔要忙着上前辨认一番——这看上去多像是明星和助手出行呀！
　　如樱快步出了小区，还接着往前走，祖华疑惑地喊了声：“妈妈！”她也不应，直到走到转弯处，才停下来招手拦了的士。
　　“去省疾控中心。”如樱上了车就迅速地说。
　　到了疾控中心，如樱轻车熟路地在那栋大楼里绕着圈，然后径直走向VCT门诊，进门诊前，她仍旧戴着墨镜回头冲祖华扬了扬嘴角。祖华对她做了个胜利的手势。门诊的医生是个看上去非常年轻干净的男孩子，飞快地写下了如樱报出的“李玲”二字。他似乎很清楚这个写出来名字一点儿也不重要，因为到那里的人，又有几个肯用真名？不过，即使用了真名，也是不用担心的，HIV检测结果是完全保密的。接下来，抽血。出门。再换了祖华进来。就这么简单。然而却有二十四小时的等待期限，检验的结果需要第二天才可以领取。
　　他们出了门。如樱取下墨镜，对儿子说：“我们一起好好吃点东西，然后我送你去机场。十五个小时的行程也够辛苦的了，你多保重。还有，去世的人是你的父亲，我们中国人对亡者是很尊重的，亲人去世，是最悲伤的事情。你却看上去并不太痛苦，为什么？如果，死去的人是我，你也这样吗？”
　　“妈妈！我觉得，死亡才是人最终的解脱。我的确对爸爸的死没有感到太难过，因为，妈妈，我觉得我的生活中根本就没有爸爸这个人。而你，你让我感觉到你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妈妈，你说，我们会不会……”如樱和祖华从疾控中心出来之后就一直回避着这个话题，他们都很惧怕，但是又都不愿把那份惧怕表现出来。可是，祖华明天就到英国了，回到他出生、成长的地方，那个无数次在他的梦里出现的地方，却不是他的祖国。他突然有些伤感，他还年轻，他的生命和爱情才刚刚呈现出瑰丽的光彩，那个和他悄悄相爱的女朋友居然也来到了中国，昨天，他们还腻在酒吧里狂欢。可今天，他却又要去往英国。去奔赴身患艾滋病的父亲的葬礼，而他的母亲也极有可能已感染病毒。想到这里，他就觉得命运真的是太爱捉弄人了，他的女友，那个金发碧眼，白皙面庞上散布者一些淡淡小雀斑的可爱女孩。他们从高中就开始相识，那时候，祖华爱踢足球，是韦恩·鲁尼最忠实的粉丝。有一帮可爱的女孩，经常在他们比赛时组织啦啦队为各自支持的球队呐喊助威。有一次校际比赛，前锋祖华在场上表现出色，啦啦队的姑娘们欢呼雀跃掌声雷动。祖华所在的球队在赢得比赛后，和啦啦队的姑娘们一起庆祝。Party上，一个头戴花环的金发女孩来到祖华的身边，对他说：“其实你不是一个好的前锋。你有很强的个人英雄主义色彩。我不喜欢你！”
　　祖华急了，问：“为什么这么说？”
　　“你不断在场上炫技，仗着你的速度快，技术好，拼命地争球。你能进球，其实完全是因为对方的球队里没有一个很好的防守。如果他们聪明，在你没拿球的时候，派个体力好的防守队员对你贴身防守。然后再着重加强中场的阻截，让你传不出威胁球。这样，如果没人给你传球，你速度再快，技术再好，又能怎么样？就算你这样回去自己拿球，让你跑俩来回，也就没劲折腾了。”女孩说得很激动，激动时鼻翼两边的金色的小雀斑也跟着她在红红脸颊上闪着光芒，可爱极了！
　　“谢谢！你说得很好！我叫JACKY,我的妈妈是中国人，所以我有个中文名叫林祖华。很荣幸认识你！”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我叫AMY。”
　　就这样，他们相识了。他们聊足球，聊自己喜欢的明星。当然，AMY和大多数女孩一样，她的偶像是贝克汉姆。她说她喜欢看足球，就是因为在足球场上看见英俊的男人疯狂争夺的样子太过瘾了，现实中的英国男人，总是一股莫名其妙的沉闷，像极了伦敦这阴沉沉雾蒙蒙的天气。
　　渐渐地，他们开始相爱。只是祖华不敢轻易地向AMY表白，因为他的妈妈老早就给他灌输了长大后必须和华人女孩结合的观念。他知道自己的妈妈这些年在英国非常的艰苦，所以不想伤害她。那么，只有委屈自己。因此，他们在一起6年了，都还没有敢对家人公开过恋情。
　　这次回中国，临行前，和AMY告别，AMY很奇怪地让他帮自己取一个中文名字。祖华望着她脸上那些小精灵似的雀斑说：“星星，你就叫星星吧。天上的星星会说话……”说着，他还哼起了一首从小就听妈妈常哼的中文歌。
　　AMY因为有了这个中文名字感到很开心。她说，有一天，她一定会做一颗无论祖华在哪里，她都陪伴着他的小星星。
　　祖华吻了吻她，心里却无比地难过：“都不知道将来这样远隔重洋的异国恋该怎么继续。”AMY却一直很欢乐，央着祖华教她唱这首有她名字的中文歌，一晚上，他们都是不停地欢笑和歌唱……
　　咖啡厅里，如樱和祖华各自对着面前的一杯爱尔兰咖啡，兀自想着心事。突然，如樱的手机响起：“如樱呀，你今天有时间过我这里一趟，今天你姐夫回来，我们一起吃个晚饭，你顺便，帮我看看刘奕婚礼该怎么操办。现在的年轻人，不都喜欢西式的婚礼吗？这个，你懂！”是表姐欣喜的声音。自她回国到现在，就没有听过表姐如此有中气的说话声。她点点头连声称好，想想不对，又说：“今晚不行，我还有点私事需要处理。明天吧，如果明天有时间，我就去你那里。还有，表姐，我想从刘奕新房那里搬出来，我在康复中心那边留了自己住宿的地方，我想到那里住下，也方便处理事务。”
　　说起处理事务，林如樱想起必须立马要办的事情。她飞快地拨了彤的电话。
　　彤正在苏洲爸爸的病床边，她的父亲已经乘坐早班车往这边赶了。电话响，她忙走到走廊的尽头去接。
　　“林阿姨，您有事吗？”
　　“是的，需要你的证书去办理注册手续。”如樱说。
　　“哦，我的证书不是让徐萌昨天就交给您的吗？我来问问。”彤疑惑着。
　　证书和手机此刻还都在徐萌的包包里乖乖的躺着呢。徐萌和刘奕还在榻榻米上香甜的睡着。昨晚兴奋，俩人聊到天快亮才渐渐有了困意。这时，手机在包里发出了闷闷的响声，徐萌被吵醒，忙四处找手机。发现手机的响声正从电脑桌那边传来。她忙从被窝里挣了刘奕的紧紧环抱着她的胳膊，朝电脑桌那边跳过去拿手机。一月的天气，这座中国的中部城市里，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段，她却只穿着一件粉色的吊带裙从热被窝里往外跑。因为怕冷，她毛手毛脚底提着包就往榻榻米这边跑。谁知，包带绕过了电脑，居然将电脑的显示屏给带到了地板上，发出了一声巨大的闷响，那响声终于把刘奕惊醒。他见衣着单薄的徐萌愣在那里，忙起身将她拉进了被窝，自己再披衣放好电脑。
　　徐萌在被窝里给彤回电，忙呼昨晚忘了把正事忘了，昨晚就是过来送彤的证书的呀！结果，现在表姨都走了！
　　刘奕放好电脑，又开机试了试，还好，一切正常。他突然想起回来到现在还没有看过邮箱，不知本来和他谈过户他公司的同学到底想怎么样了。打开邮箱，表姨的邮箱居然是自动登录的，正要关闭，那“AIDS”迅速地映入了他的眼帘。忍不住看完了邮件，他陷入了沉默。“怎么了？电脑坏了吗？”彤见刘奕呆呆的样子忙问。
　　“哦，没事！”他慌慌地将邮件关闭。
　　“表姨，你在哪里？彤的证书就在我这儿，我昨晚忘了给您，我现在给您送过去呀！”
　　“那我们一个小时后在卫生厅楼下碰头吧。”如樱挂了电话便又戴上了墨镜，她冲祖华笑了笑说：“儿子，妈妈就不能送你去机场了，你呆会自己去，路上保重。愿上帝保佑你！”在英国二十多年，如樱觉得，她自己身上丝毫没有染上英国的任何一点特质，唯一有变化的是，她在那里皈依了基督教。她是一个很虔诚的教徒，因为她见证过上帝一次一次带给她的福音。这么多年，在她经历每一个困难的时候，都会有一个声音在遥远的地方对她说：“孩子，你一定可以跨过去的，我会引你走向光明。”她果然一步步走向了光明，只是，如果没有昨天收到的那封邮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