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蔗汁（第十一章）

　　晚上，彤在熟悉的地方忙碌着。只是，她的身份已经不再是一名白衣天使，而是病人家属了。进修的科室，到了晚上，走廊的灯光便会泛出有些寒意的白光，彤其实并不喜欢呆在医院的感觉，消毒水泛滥、病房阴森。可是，她曾经是个好护士，而今，当她的身份突然转变，不用每天面对再那些的时候，重归故地，看着从前的一起战斗过的天使们，她的心居然泛起了一种失落的惆怅。
　　苏洲的父亲此刻正躺在被安置于走廊的病床上，手术止血已经成功，他终于入睡了，可是输液还在继续，苏妈正在附近的简易陪护床上发出轻鼾。彤坐在小马扎上，细心地守护着苏胜强，她的双手轻轻地护着准公公那扎着输液皮条的手。米妮亮了起来。因为是在医院，又到了休息的时间，彤早就将手机调成了静音。电话和信息来的时候，那可爱的米妮自会亮闪闪地提醒。
　　原来是苏洲。他询问父亲的情况，彤压低了嗓音说，很好。这时候，陈医生从医生办公室里走过来，轻轻拍着彤的肩，示意她去值班室。
　　于是，彤挂了手机，看了看输液瓶中的量还有不少，就跟着陈医生进了对面的值班室。值班室里的桌上，是几包外卖。陈医生说：“吃吧。糖醋里脊两份，包你过瘾。”彤感动地嗫嚅道：“谢谢，太麻烦了！”
　　“你吃着，吃完别收拾，替我带上门就行。我还要观察下今天下午手术的几个病人，我先走了。”陈医生俏皮地眨眨眼睛冲她挥了挥手就带门而去。
　　糖醋里脊还脆着，彤都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吃过这道菜了。最后一次吃，还是……还是十一月秋风乍起的那个晚上，也是陈医生第一次单独请她吃饭的那晚。才两个月而已，就经历了那么多，彤吃着吃着不由感觉双颊发酸，原来，泪已不觉漫了出来。为什么总是哭？尤其是面对陈医生的时候，虽然这眼泪没有人看见，彤还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连忙起身那纸巾揩泪。敲门声响了，彤开门。
　　“你是谁？怎么在这里?”红衣女子一脸的愤怒。
　　彤认识她，和徐萌作伴的这段日子里，她们常常在深夜电视台的娱乐节目里看她口齿伶俐地播报着各种八卦的“星闻”。她，就是陈医生的……是女朋友吗？或者，如果按科室里护士的说法，连喜糖都吃了，至少也是未婚妻了吧？
　　彤手里还拿着筷子，有些发懵地站在值班室门口。
　　“你给我出来！”那女子看来不仅仅有着好的口才，还有很大的手劲儿呢。她一拉，彤就踉跄着被甩出了门。
　　“干什么干什么？”彤手中的筷子正掉在苏洲妈妈的床边，安静的病区，夜班的护士即使是穿着软底鞋，走起路来都会比白天克制几分。所以，这里的响动不仅惊起了值班室对面的苏妈妈，还惊动了护办室里查对医嘱的夜班护士，甚至隔壁的几个病房里也传出了声响，陪床的家属纷纷探出了头来看究竟。
　　“叶小荃！”陈医生飞快赶来，立在红衣女子的面前低低地吼了一句。
　　彤慌忙站好，转脸看了一眼苏胜强的输液瓶，又俯下身，掖好他的被角。
　　“齐云彤，这怎么回事？”苏妈妈这会儿已经披衣坐起，拉了一副要审讯彤的架势。
　　红衣女子被陈医生拉往值班室的一瞬间，回头冲苏妈妈嚷了一句：“怎么回事？她想勾引我老公！贱人！”
　　陈医生冷不防松了手，紧接着抬手一个耳光响亮地打在叶小荃那粉嘟嘟上着浓妆的脸上。“你，给我滚，立刻，马上！”
　　叶小荃捂着脸愣了愣，然后大声地哭了。陈医生连拉带拖地将他推出了病区的大玻璃门外，然后对赶过来的夜班护士说：“看好门户，不要再让闲杂人等入内！”
　　陈医生再次走了过来，彤正低着头在婆婆大人的审讯声中默默落泪。陈医生毫不避讳地揽了她的肩，说：“还没吃好吧，来，接着吃。”
　　说着将彤揽进了值班室。
　　在苏洲妈妈疑惑的目光中，陈医生将彤揽进了值班室，并“呯”地一声关上了门。
　　苏妈妈在门外喋喋着：“这像什么话，孤男寡女的就……”
　　陈医生讲餐盒往一块一摞，又把白大褂一脱，忿忿不平道：“我说齐云彤小姐，您是不是那苏胜强家的童养媳呀，瞧你在他老婆面前那低眉顺眼的小样，真是比我们家保姆还乖巧！我就不明白了，他们老苏家哪辈子烧了高香，摊上你这个好儿媳，却一家人都在这使劲折磨你。丫头，我可提醒你啊，这21世纪可都过去十来年了，你怎么还一副24孝好儿媳的模样呢？走，不跟这儿受气了，我带你出去吃口热的去！”
　　说着一开门，苏洲妈妈顺着门跌了进去，彤一把拉住她，她还没站稳就指着彤的鼻子骂：“好你个齐云彤呀，原来你居然背着我们家苏洲在这里给人当，当小三！”
　　“谁小三？谁小三？告诉你，今晚上我还就立志要当齐云彤和你那奇葩儿子的小三了！走，彤，跟我吃大餐看电影去，凭什么她一边睡觉打呼噜的，你要坐在这里熬？”彤再一次领教陈医生那双铁钳似大手的威力。
　　护士站，夜班护士伸长了脖子朝他们看过了，陈医生目不斜视经过时冲着她打了个响指说：“今晚值班的是欧总，我撤了，注意观察那加床苏胜强的血压脉搏。”
　　刚下电梯，彤手中的米妮就亮了起来，苏洲的电话！彤做了一个深呼吸后才接了电话。
　　“怎么回事？”苏洲的问话简短，语气冷漠。
　　“没怎么回事儿，就是你们家太不把彤当人看了！给你们家做牛做马联系医院照顾病人，一直到现在她还饿着肚子呢！我是个小三儿，我现在要带她去吃饭，免得她饿死累死在你爸病床前了！再见！”见彤握着电话沉默痛苦的样子，陈医生一把抓过电话，恶狠狠地说完后立马就掐了电话。
　　陈医生半带着胁迫地拥着瑟瑟发抖的彤往医院外走，这时，米妮又在陈医生手中亮了起来。“我警告你，不许再伤害彤，我现在就只是要带她出去吃点东西而已，请你不要多疑也不要再来电话打扰！”陈医生随手就接了彤的电话。
　　“慢着慢着，谁伤害彤来着？”这次却是一个女声，陈医生连忙道了歉将手机递给了彤。
　　“徐萌，是你呀。你怎么样？接到刘奕了吧？”彤接过电话，还是一副热衷于关心他人的姿态。
　　“嗯，我们现在在一起呢！对了，表姨说要你的资格证急着办手续呢，今天被这些事儿闹的，到现在我才想起来，你东西放哪儿呢？你方便拿过来吗？”才不过几个小时没有通话，此刻徐萌的声音里又开始透着过去那股甜甜的欢快了。
　　“东西在你宿舍呢，我现在在医院。我还没吃饭呢。你现在在李老师那里吧？要不，我吃好饭过去拿了给你送去？”
　　“哎，别别别！我们，我们现在就在宿舍呢，你可千万别来，嘿嘿。我们晚饭也没吃呢，要不，你说个地儿，我们碰个面？东西在你箱子里吧？我就自己翻了啊？”徐萌边说边笑，掩不住的春心荡漾。
　　陈医生和彤依旧步入了那家叫做紫云轩的饭店，还是那间包厢，点的还是糖醋里脊、毛血旺。彤又点了几个菜，水晶虾仁、麻辣豆腐和香酥鸭。她说，这是徐萌爱吃的菜。陈医生苦笑着摇头道：“请问彤小姐，你是天使在人间吗？怎么什么都要想着别人啊？要懂得为自己而活，知道不？”
　　彤笑了：“你还不是也都点了我喜欢的菜？”
　　“那是因为我喜欢你！”陈医生此话一出口，顿觉唐突了。
　　话说刘奕和徐萌一番浪漫求婚真情告白之后，来到了宿舍，本是准备收拾行李今晚就住回家去的。结果，一关上门，刘奕便如山一般覆了过来。那么久的委屈、疑惑还有不安被刘奕温柔却疯狂的占领给排遣了。他们腻在徐萌的单人床上，从下午到暮晚，徐萌从开始的流着眼泪激动到后来的吃吃笑着求饶。刘奕用行动告诉了她自己的忠诚和爱意，也让她知道了什么叫做久别胜新婚。
　　正在陈医生和彤因为那句唐突的表白而略显尴尬地沉默着的时候，徐萌推开包厢的门欢笑着跑进来和彤抱在了一起，夸张得彷佛她们有几百年没有见面了。
　　“鹦鹉？是你呀！”刘奕也夸张地大笑着擂了陈医生一拳。
　　这下，彤和徐萌可都愣住了。
　　“我们俩是同学，还在一个大院子住过。刘奕，这位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的美女就是传说中的嫂夫人吗？我老爹可都在我面前唠叨过了，说马上都要喝你喜酒了，问我啥时才能解决这件人生之大事。”陈医生的油嘴滑舌彤是早就领教并且习以为常了的。
　　“臭鹦鹉，还这德行啊！你怎么和彤？”刘奕疑惑地望着徐萌。
　　徐萌憋着笑正冲这彤递着眼神：“怎么，彤，美人也难过英雄关了？”
　　“去你的！”彤的脸不知是不是被包厢里这热烈的气氛给烘红了，她故意沉下脸拿起茶壶给他们倒水。
　　原来，陈医生和刘奕是同学，他们也算是父交子往的兄弟，只是近年来因为各自人生的轨迹发生了变化而疏于联络了。记得，当初谁也没有想到，顽劣调皮的陈英武居然会乖乖听大人的话，按部就班地考研，毕业之后顺理成章地当了医生。而好孩子刘奕居然会考研失利，并且在工作不久后便不告而别离乡背井地去南方下海做起了医疗器械。好多年，两个父亲在一起的时候，都对各自的孩子避而不谈。因为，陈医生虽然在工作上听了家人的安排，但如今都奔三的人了，却没有一个准女朋友，今天车里坐着个红的，明天车里又坐个绿的，一问，不是说同事就是说同学。终于有了个叶小荃没事就跟在他屁股后面转吧，他却又是一副若即若离的态度。而刘奕，因为他的工作原因，他的父亲是压根就不愿在人前提及这个儿子，堂堂卫生厅的厅长，一个清廉朴实的好官员，可自己儿子却开了家医疗器械公司，这事儿放哪里都说不过去呀，好在，他的确也从不在外面打自己老爸的旗号，也不把生意往老家这边拓展，所以，不提也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