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蔗汁（第七章）

　　近午时分，彤和徐萌各自拎着保温饭盒来到医院。她们各自煨了鱼汤，苏洲最怕汤里、菜里加糖，哪怕只是用于调味加鲜的一点儿，他灵敏的味觉也能品得出。所以，彤特意小火给他熬了一碗浓浓的汤，放葱不放姜，放盐不放糖。而徐萌则照着菜谱做了一个雪菜黄鱼汤。苏洲不能吃米饭，彤用高压锅煮了红豆羹。徐萌则为婆婆做了泰国香米饭，饭软软的，正是婆婆喜欢的硬度。
　　彤和徐萌在住院楼的门厅里分手，骨科在一楼，苏洲住的病房朝南，正好可以晒着太阳看着小花园里日日萧败的风景。李老师住十楼，高干病房，却有点高处不胜寒的感觉，日日躺在病榻，举目望去只有城市里带着蒙蒙雾气的天空。两个病人的午餐都吃得特别香。徐萌洗了饭盒回来，坐在李老师的身边，两人近距离地相对着，因为都可以避免提到某个话题，所以都尴尬地沉默着不知该聊些什么。徐萌削了只苹果递给婆婆后，又忙着整理那并不凌乱的果篮。李老师看着徐萌那张自读书起就圆鼓鼓的婴儿般的脸蛋居然日渐瘦削，从侧面看，那张脸甚至都有了骨感的棱角。虽然不是自己的女儿，但十年来，从慈母般的老师到后来的准婆婆，她那颗心对徐萌的情也早已有了一份浓重的母爱。她吃着苹果，不觉眼睛却酸了。忙唤道：“徐萌，你去找齐云彤玩会吧，顺便向她未婚夫问声好。”
　　徐萌来到苏洲病房的时候，彤正用那个简易手动的榨汁机给苏洲榨果汁。徐萌说：“彤，菜市边上不是有卖甘蔗汁的吗？不如我们一起去买点儿回来吧。你这样费力累死了也榨不出多少汁呀！”
　　“甘蔗汁？这里有卖甘蔗汁的吗？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苏洲嘴巴的肿消了很多，只是因为行动不便，门牙暂时还没有去补，说起话来，有点含混而奇怪。
　　“是啊，之前我们也没有喝过，我第一次喝甘蔗汁还是在深圳刘奕的表弟买给我们喝的。”徐萌总是快言快语的。
　　“刘奕表弟？”苏洲咕噜了一句。
　　“苏洲，那我和徐萌一起去买给你喝，让你也尝尝这甘蔗汁的滋味。”彤怔了怔忙将话题给岔了过去。
　　彤和徐萌拎着几杯甘蔗汁和一袋甘蔗回到医院。快进病房时，彤对徐萌说：“在苏洲面前尽量不要提其他人，免得他误会！”
　　“误会？有什么好误会的？这世界上不是男人就是女人，他每天这样就像防贼一样对你，累不累啊？真搞不懂你为什么这样纵容他，要是我……”徐萌将余下的话生生地给咽了下去。是的，要是从前，她一定会说：“要是我，一定甩了他。”可是，如今，她都要结婚了，却被新郎给甩了回来。
　　“别说了，让他听见！”彤伸了根手指在唇前，做了个“嘘”的动作。
　　苏洲正戴着耳机望着窗外，看见她们捧来了甘蔗汁，也很好奇地想要尝试。彤在杯子上插了根吸管递到他嘴边。他歪着嘴巴小心地吸了一口：“哇，这是什么味儿？怎么有点馊馊的感觉？”苏洲向来对食物是挑剔的，他的味觉非常灵敏，他只忠诚于他母亲做的饭----没有调味料的单纯的咸和辣。
　　彤笑笑，将苏洲的甘蔗汁一饮而尽。徐萌看着她张大了嘴巴：“哇，不是吧？这么节俭，连杯甘蔗汁都怕浪费了？”
　　“不是，我越来越觉得甘蔗汁好喝。不那么甜，带着一点说不出的别味儿，那味道让你努力地想去尝试然后分辨出究竟是个什么味儿。那种未知的味道在诱惑着我，想去辨明。”彤说着轻轻拿纸巾擦拭了一下嘴巴。
　　“真有思想，一个甘蔗汁居然让你想那么多！”徐萌说着提了一杯甘蔗汁便往病房外走去，“我给妈送一杯尝尝。彤，待会儿陪我出去下。”
　　徐萌不由分说地将彤拖上了的士。“去机场。”徐萌冲着司机说了一句，便笑意盈盈地望着彤说：“猜，谁来了？”
　　“JACKY？”彤想都不用想的，还能有谁？
　　“聪明！表姨也来了，我们正好一起去接他们，对了，你工作的事，正好可以和表姨说下。她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落实自闭症儿童康复中心的事儿。”徐萌甜美地笑着，笑容里充满了憧憬。彤佩服的就是徐萌的这点，乐观。任何时候、任何事情，在她心里永远都只会往好的方向去想。彤明白徐萌此刻正乐呵什么，她准是在打撮合自己和JACKY的如意算盘呢！唉，这个傻丫头，自己的事都乱成那样了，还有心思在这瞎操心呢。她还不知，那个混血娃娃的心早有所属了呢！
　　在人头攒动的候机大厅里，终于看见高大的混血娃娃和一位穿着长裙披着紫色印花羊毛披肩的雍容女士朝她们走来，徐萌飞快地拉着彤迎了上去：“表姨，你好，JACKY,一路辛苦啦！”说着，她从表姨手中接过行李箱，对表姨笑着说：“这是我的好朋友齐云彤，她听说你们过来，一定要一起来接机的。”
　　表姨戴着一定深紫色的贝雷帽，挺括的鼻梁上驾着一副宽大的太阳镜，她的身材颀长，彤微微抬头，看见了太阳镜的镜片与框架之间那个令很多女人都心动不已的双环LOGO。表姨气质优雅，却全无那种高高在上的凛然之态，她微笑着拍拍徐萌又拍拍彤说：“好孩子，谢谢你们！”
　　徐萌遵婆婆指示，将表姨和JACKY接回了她和刘奕的新房。虽然JACKY母子一再坚持说订了酒店的，但最终还是拗不过表姐的盛情。
　　好些天没有在新房子里住过了。这些日子为了给俩病号做饭，徐萌才和彤一起过来，但从来都只是呆在厨房，做完饭就走。她再也没有进过那间主卧，那房间里的大床上已经铺上了婆婆亲自从上海挑选的的锦缎寝具,看上去一派喜气带着婚房的特质。今天，她闭着眼睛挣扎了一下，打开门，将表姨的行李往里一放，笑着说：“表姨，您住这间吧，需要添些什么您跟我说。被子如果薄，我帮您换。”
　　表姨拿掉了披肩，此刻，她取下太阳镜，一张脸白皙而干净。按说，她也是年近五十的妇人了，可是她的脸上却没有岁月的风尘，那么自然的唇红齿白，一双细长的丹凤眼更流出少女一般的秋波。她环顾了一下房间，点点头说：“很好，很简约。但这是你们的新房，我住这间不合适，还是让我住客房吧。”
　　“不，表姨，你就住这里。我，我平时不住这儿，我学校里有住处，我和彤现在一起住那里。”徐萌连忙摆手说。
　　JACKY的房间就安排在客房了，乳白的床，蓝色的床单和淡蓝色碎花的布艺窗帘，带着几分田园的浪漫和悠闲。
　　放下行李，表姨就急着要去医院看自己的表姐。
　　路上，表姨又架上了那副太阳镜。“真有范儿！”彤在心里默默地赞叹。
　　“彤，你几岁了？”表姨问。
　　“二十三岁，我和徐萌同龄。”彤说。
　　“哦，那你们仨的年纪一样大。JACKY也是二十三岁，他巨蟹座。”表姨微笑的时候嘴角上翘的弧度非常的好看，彤都看呆了。愣了几秒钟才说：“哦，那我算最大了，我是双鱼。”
　　“双鱼？呵呵，专情的人。我也是双鱼座。对了，我姓林，以后工作的时候，你叫我Linda。私下里，你可以喊我林阿姨。”
　　“工作的时候？”彤有些懵。
　　“是啦，表嫂之前都有和我在电话里说过，你辞职了。正好我们的救助站需要招聘有护士资格的员工更好的照顾那些自闭症的孩子。妈妈的意思是你可以加入我们。”JACKY从签名副驾驶室回过头来，语调里带着欢快。
　　“很棒吧？彤，还不快谢谢表姨，对了，还有我，你也要谢哦！”徐萌在彤是身边笑得如一朵花儿般。
　　到了医院。彤在一楼先和他们道别，径直去了苏洲的病房。苏洲依旧戴着耳机躺在那里。看见彤过来，他侧过头，微微一笑：“回来了！”
　　“嗯，我和徐萌去机场接人了。对了，我想和你商量件事儿。徐萌帮我介绍了一份工作，在一个自闭症儿童康复中心工作。我如果工作了，可能陪你的时间就会少了。要不然再让阿姨过来行不行？”彤边给他收拾床铺边说。
　　“怎么找到这份工作的？”苏洲拉着彤的手追问。
　　“是刘奕的表姨开办的，正好需要有资质的医护人员。所以徐萌就推荐了我……”彤还没说完，就被苏洲打断：“刘奕表姨？也就是他表弟的母亲吗？”
　　“嗯？”彤疑惑地望着他。
　　“那个让你们第一次尝到甘蔗汁的表弟。难怪你那么爱喝甘蔗汁。”说话间苏洲的脸色已经开始难看了起来。
　　彤僵在那儿，目光越过窗栏，定在小花园子里那摇曳在寒风中的最后几片树叶上，许久、许久。
　　不知过了几时，突兀的手机铃声把彤从沉思里拉将出来，“彤，出来啊，我们一起去买点喝的。”是徐萌，她说完便急促地挂了线。
　　“我出去下。徐萌找我。”彤低声对闭着眼佯装入睡的苏洲说完便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