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蔗汁（第六章）

　　落地开机，才不过短短三天时间，因为经历了南国依旧炽烈的阳光，下飞机后身着单薄毛衣外套着风衣的彤和徐萌拖着行李走出闸口的时候都感到了特别的寒冷。这三天，漫长得如同历经了数月。也是，像是从盛夏到了寒冬，季节感如此，心里更是如此。
　　等的士的时候，彤侧脸望着自上飞机后便沉默的徐萌，小心地问了句：“我们去哪儿？”
　　“去学校吧，正好你帮我打扫下宿舍，好久没住过了。”徐萌说话间眼睛依旧幽幽地望着前方。
　　徐萌学校前年搬迁至新校区，新区附近是学校和开发商签了协议的新小区，学校很多教职工集体在那儿订了房，因为团购，房价比实际开盘价便宜了好几个点，所以，李老师也在那儿订了一套。那房子李老师说了，就是给刘奕徐萌做新房的，所以交房后，李老师直接把钥匙就给了徐萌，让她自己看着按年轻人喜欢的风格来装修。徐萌忙了半年，装出了一套中西合璧的靓房，让李老师和厅长看了都赞不绝口。李老师说，新房装好了空着不好，通通风除除味道让徐萌就进去住好了，免得还要从老校区的宿舍每天辛苦往新区奔波。
　　到了学校，彤看着学校里的水杉林地上都满是厚厚的杉叶了，学校操场边的那堵被爬山虎盘缠着在春夏里绿意盎然如诗的墙，如今也一派萧条了。彤和徐萌抬着行李箱往二楼徐萌的宿舍走，正巧遇到朱俊端着一盆衣服往水房去。徐萌学校里教职工的单身宿舍还是八十年代建造的学生宿舍，那种没有阳台，只在南北对面的房间中有一条不见天日的走廊，当然更没有单独的卫生间，一层楼上仅有一个和水房紧邻的冲水厕所。后来，在改成教师宿舍后才在厕所的角落里又建了一个淋浴房，简陋至极。徐萌在新区看了学生的宿舍，都只感叹自己没有赶上时候，当学生的时候每天挤在臭烘烘的水房里连刷个牙都要伸着牙缸等半天才能轮上一个空出来的水龙头。等到工作后，连学生的待遇都不如，学生们都搬去了有单独卫生间的公寓楼了，她却又住上了读书时住过的宿舍楼，不过，好在不用和人抢水龙头了，因为一层楼里分有宿舍的老师虽然很多，但真正住这里的人已经很少了，只有她和朱俊是这里的老住户。自她走后，好多次，朱俊特意跑实验室去找她，先说想她，说着说着又发嗲说自己一个住可害怕了，希望徐萌能帮她也留意下哪里有合适的男孩，自己总不能像当年的解剖老师那样当个老姑娘终老在这楼上吧。
　　朱俊见了徐萌和彤拖着行李上楼，忙侧着身子让道，一面还夸张地捏着嗓子说：“怎么了？不是去深圳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李老师还说你们要从深圳去巴厘岛旅行完了之后再回来摆酒呢！我红包都备好了，好大一个红包呢，等下我就去你那，几天不见你，我都想死你了呢！”
　　彤佩服朱俊那副故作亲热的演技，当然，也庆幸她对自己的视而未见，不然，突然这么亲热，她非冷死不可！她想着故意冲着徐萌做了个颤抖的模样，徐萌无奈地和她对视一笑。
　　“对了，我打个电话给苏洲，告诉他我回来了。”到了徐萌房间，彤放下行李就拨起了苏洲的电话：“喂，苏洲，我回来了，现在在徐萌这里帮她收拾东西。你在学校吗？啊？怎么了？我马上去！”
　　彤匆匆挂了电话，神色凝重地对徐萌说：“苏洲他出车祸了，在医院里，我马上要过去，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对了，别和朱俊多废话，想好怎么说再去李老师那里。我走了啊！”
　　彤心急如焚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的是苏洲肿着嘴巴满脸淤青的狼狈相，并且他说话还有点含混-----他的门牙居然摔掉了两颗！而且，他的腿被吊得高高的，一看床尾牌才知，他居然股骨骨折了。瞬间，彤心疼得眼泪流了出来，苏洲拉过她的手说：“彤彤，没事，我不痛了，手术很成功呢。”
　　彤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怎么会车祸的？怎么这么严重都不告诉我？”彤伏在苏洲的胸前哭得正伤心着，一双手把她拽了起来：“哭什么哭，早干嘛去了？”
　　彤忙抹干了泪站起来说：“阿姨，您在？”
　　“我在？我要不在，苏洲就是死了也没人管！”说话的是苏洲的妈妈，高的颧骨上是一坨黯黯的胭脂红，薄的唇上纹有细细的唇线，这会儿玫瑰红的唇膏已晕染开来，在嘴角两边湮开了，像刚吃了某种水果留下的汁液。苏妈妈向来凛厉，当初儿子因为彤的母亲嫌他工作在乡下而求婚未果，她就满肚子的气没处说了。按说，儿子师专毕业在中学里教得是高三毕业班，虽然在农村中学，但你女儿不是也就一乡镇医院的小护士吗？还有，苏洲是独子，家里房子都给他在城里置办好了，找关系买的地皮，咬咬牙将老两口半辈子的积蓄拿出来给盖成了上下两层的洋楼，里面装修据说比县长家还要气派。哪点儿就不配你家齐云彤了？结果，你一句话害得我儿子放了家里工作不要，考了个研究生拍拍屁股就走人了，这以后，还要面临着就业、安家的好多事，怎么办？如今，儿子出了车祸需要手术，居然签字时连齐云彤都找不到，这不是齐家惹的事是什么？如果不考研，不来省城，能出事？这三十年了都没出事，怎么现在就弄得腿短胳膊瘸了？今天，苏妈妈拧着一股气噼里啪啦把彤先一阵抢白了。这儿媳妇和婆婆今后谁强谁弱，关键得看这第一仗，谁打赢了这第一仗，谁就是这得胜的王！
　　彤无声地听着准婆婆的唠叨，她说得也是，这么大的事儿，未婚妻不在身边是不像话的。彤决心好好照顾苏洲，对了，辞职的事就此决定吧，既然苏洲人都在省城了，学的专业是社会学，乡下的中学注定是不会回也回不去了的，那么，她还为保着那工作来进修做什么？彤是个行动果断的女孩子，想好了就做。先去进修医院找护理部说明情况，然后给单位领导打了个电话，说要辞职，问怎么办手续。单位领导劝说无效，忙将电话打到了彤父母家，彤母亲的电话这就飞快地打了过来：“为什么辞职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和我们商量？这份工作虽说是在乡下，但也是有编制的呀,辞了它，你到哪里找这份稳定？现在博士生都去卖猪肉，研究生都去卖包子了，你一个大专生，想卖什么去？”
　　彤默默挂了电话，虽然平日里她一副乖乖女的温顺，但如果是她决心下定的事，那也是无人能拗得过的。
　　彤不用去进修医院工作了，整个的时间都用来照顾苏洲，苏妈妈见她温良贤淑做事周全的样子，也不再多说什么。过了些天，她耐不过每天牌友们不断的电话诱惑，交待了几句就回老家了。
　　苏洲的口唇伤得不轻，每天都必须吃流质，白粥喝得胃里嘴里都是酸溜溜的。彤买了个简易的榨汁机，将橘、苹果切碎了放在里面，榨出汁来兑了水给他喝。
　　彤离开进修医院以后便将行李铺盖搬到了徐萌的宿舍。那天是彤陪着徐萌去的李老师家，徐萌在说要退喜宴的时候，泪珠都在眼眶里打滚。彤忙接过话茬，轻描淡写的把刘奕遇着高中得癌症的同学投奔他去深圳治病的事说了出来。李老师很是不悦，忙拨打刘奕的电话，听筒里却传来机械的女声：“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再打他公司的电话，秘书说，刘总出国了。李老师愤恨不已地骂道：“混蛋，这么大了还是给我添乱！永远不停的折腾，连婚姻都拴不住的倔驴！”骂归骂，却也无法。只得按找出当时写喜帖的单子出来，再一个个通知喜宴延期。面对每人一句：“怎么要延期啊？那婚礼具体是哪天呢？”李老师被折磨得心力交瘁，居然在一日凌晨突然心梗发作住进了医院。徐萌和彤一样，也成了每日陪在医院里的病人家属了。
　　每天，彤和徐萌都约好一起去医院旁边的菜场里买菜，医院的饭菜太单调，彤怕苏洲只能进流质光吃医院的米粥蛋花和面条营养不足，徐萌是怕婆婆一直吃的上海菜不习惯医院饮食的口味。那天，她们俩一起买了鱼和水果一起往家去。路上，居然看见了一簇人群挤着一辆农用车，走近了看，原来是卖甘蔗的，咦，居然车上也有轰轰作响的机器现榨着甘蔗汁呢！徐萌和彤面面相觑，牵着手挤进了人群，“买两杯！”她们异口同声道。
　　晴朗的冬日上午，彤和徐萌就像多年前两个周末一起逛街的小女生一般，牵着手，喝着甘蔗汁，缓缓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她们都不说话，却各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