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路》第一章一九八一年（三）

1981年3月1日星期日晴
过去，我是一个无神论者，更不信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的说法。但是，我们家三代人的经历又充分证明这个说法的无比正确。正如韩愈说的那样“人生由命非由他”。一个人的一生究竟是快乐的还是痛苦的，这是自己无法掌握的，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是命中注定的。不论你如何挣扎，都无法逃脱命运的罗网。从现在我的一切看，我的一生将是艰难的，在我今后长远的生活道路上，绝不会有温暖的春天和霞光万道的黎明，有的只能是打击、磨难和创伤。正如西方一位诗人所说：“我的命运是多么悲惨，春天从不给我一朵鲜花，也不看我一眼。”从这个角度说，我肯定是考不上学的，大学的大门对我永远是关闭的，幸福和快乐的女神从来对我都是都是瞧不起的。什么温暖，什么爱情，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而且永远不会熟悉。这是命中注定的，无法挽回。
我现在信天命，但我不能听天由命。生活对我虽然是残酷的，命运虽然是悲惨的，但我绝不做那种消极哀怨、无所祈求、无所事事的人。我有自己的理想和目标。我想起了不久前读过的一首诗：我们将脚踏实地的做一名纤夫，去踏平坎坷崎岖的万里长滩……

1981年3月2日星期一有雨
人生到处知何似
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
鸿飞哪复计东西

1981年3月3日星期二多云
晚自习结束了，我推着自行车走出学校的大门。天好像被黑布盖上了，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天上的星星还眨着眼睛。我跨上自行车盲目的行驶着，眼前什么也看不见，只是漆黑一片，我只能凭着路边树的影子，才不至于掉到里边的沟里。啊，沉沉的夜暗，何时才是尽头？

1981年3月4日星期三晴
这就是人们的生活目的——爱情。不能说是最高目的，也应该位居第二，不能再降低了。

1981年3月5日星期四晴
今天语文老师叫张某起来读书，他把“杻纽”读成了“纽约”，引得全班同学哄堂大笑。

1981年3月6日星期五晴
长篇小说《暴风骤雨》是一部反映农村早起革命斗争的作品，它给我的印象就是亲切感人真实。里面许多文学技巧有待以后好好研究。看过这篇小说后，我赞叹中国共产党在建国初期的斗争精神，和理论联系实际，密切联系群众的工作作风；赞叹他们那种不讲私情，不骄不躁，一心为群众的高尚品质；赞叹他们那种为人民的事业，为大家的幸福，坚决执行党的路线方针政策，奋不顾身，勇往直前的斗争精神。这些常常使我激动，让我奋发，给我增添信心和力量。但是，当我放下书本，回到现实中来的时候，不免有一种惋惜和遗憾的感觉，就像一盆冷水泼在我燃烧的心中，我那激动的心情随之消失了。如今的党员没有了那种实事求是的精神，更没有密切联系群众的作风。他们对人民对群众只有命令和强迫。在现在的农村根本找不到像萧祥、赵玉林、郭全海那样的共产党员。就连许多高级干部也不能像解放初期普通党员那样去工作。有的甚至成了打着共产党旗号的国民党。这是严重的腐化变质，这是党灭国亡的前兆。如果党的高级干部都像周恩来，中级干部都像焦裕禄，普通干部都像雷锋，那么中国的事情就好办多了。使人感到失望的是，这些好干部好党员都离开了人间，在现在的党员身上再也无法找到他们的身影了。我是多么希望共产党员都像战争年代那样，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实事求是地做每一项工作啊！

1981年3月7日星期六晴
今天看了电影《家》。这是巴金的代表作，也是一部封建社会人们生活的写照。它通过一个封建大家庭由盛到衰的过程，深刻揭示了历史的发展规律，无情揭露了封建社会上层阶级道貌岸然的丑恶嘴脸，反映了“五四”时期中国青年向往幸福，为信仰而斗争的历史事实。作者写家，其实是在写封建社会。正如书中说的那样：这个家一定会死，封建势力一定会死……

1981年3月8日星期日晴转阴
要用坚强的意志克服这种不健康的情绪。

1981年3月9日星期一晴
今天我家的羊生了个小羊羔，说来也怪，小羊羔刚落地就会吃奶，就能走路。这比人强多了，一个婴儿从生下到自立需要漫长的时间。

1981年3月10日星期二晴
今天听到一位同学说，我的作文写得好，被拿到他们班当范文。这本来是我早就料到的。但这不能使我满意，因为我的数学成绩一直没有上去，这是我最大的敌人。

1981年3月11日星期三阴
近几天我的生活急剧转化，由原来的艰难转化为无望。我的思想也变得失望和哀怨。看来我现在已经消沉，就像大海里的沙砾，虽然曾经随波奔腾，但终究将沉入茫茫海底。我感到恐惧，因为我没有能够经受住生活的磨难，将有一个理想远大，意志坚强的人变成一个忧郁消沉的人。我的理想也被那浓雾所遮掩……

1981年3月12日星期四晴
过去我不明白古人为何要隐居深山，为什么要与世隔绝。现在我明白了，理解了。我无法做到，如果我能做到，我也要效法古人，做一个深山居士来度过自己的一生。死，对我来说已经不是多么可怕的字眼。在人间找不到我的乐园。可以说，死，是我的幸福。虽然死不是快乐的，但也永远不要品尝那生活的苦酒了。有道是口眼一闭，万事皆休。

1981年3月13日星期五晴间阴
今天是星期五，该我们组值日。男同学们都是懒汉，黑板叫谁擦谁不擦，我正准备亲自去擦，只见一个女同学不声不响地走到黑板前，拿起黑板擦把黑板擦得干干净净。一整天都是她擦的，没人叫她，没人催她。这种任劳任怨的精神让我肃然起敬。

1981年3月14日星期六多云大风
风猛烈地呼啸着，久旱的大地被大风一吹掀起茫茫无际的尘土，遮天蔽日，天昏地暗，好想要天塌地陷一样。

1981年3月15日星期日晴
父亲病情恶化，我心慌意乱，坐卧不宁，什么都不想干，看什么都不顺眼。我不明白，病魔为什么老是对我的家纠缠不休。病人的呻吟几乎天天在耳边回响，没有一天听不到呻吟声。每天只要走进家门，就得与呻吟声作伴，叫人愁肠寸断。

1981年3月16日星期一晴
要摆脱那种消极哀怨的思想，鼓起往日的勇气，不论怎样，总得顽强地生活下去，消极和怨天尤人都是无用的。在困难面前不能低头，要知难而进，逆流而上，做一只大海中几经风暴吹打而矢志不渝地向着灯塔闪耀处扬帆猛进的航船。

1981年3月17日星期二晴
最近几天，父亲的病情急剧恶化，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看来已经无法维持生命。这些使我在焦虑中增加了无尽的悲伤。我无法知道命运之神为什么总是把大祸降临到我的头上。这些连续而来的冷水，一次又一次浇向我心中的希望之火，现在它只剩下一点点微弱的火星，只要有一滴水浇来，这一点火星就将无声熄灭。对于未来，对于明天，我想也不敢想，越想越觉得恐惧，越想越觉得渺茫无望。在我18年的生活历程中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前天比昨天强，昨天比今天强，今天比明天强，明天……，我不敢想。这就是说，我的生活就像断揽的电梯，正飞速滑向那无底的深渊，那气势什么东西也无法阻挡。若有人问我生活中有没有幸福，我可以不加思索地说有，在什么地方呢？在我回首往事的时候。

1981年3月18日星期三晴
今天阅读了《广西日报》花山增刊之一《王府怪影》，它在我心中激起海一般的奔放情感。使我对艰难、痛苦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对事业理想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作品主人公肖凌的处境比我现在要差得多，他父母双亡，被人误解藐视，得不到支持和鼓励。然而，他对自己的事业是那样的坚定和衷情，不论生活的遭遇如何他都无动于衷，心里唯一想的就是自己的事业。联想自己问心有愧，深感内疚和不安。虽然我的生活是艰难的，但还没有到绝望的地步。然而自己却悲伤哀怨，痛不欲生，这是软弱的。要像肖凌那样把生活的不幸放在脑后，把自己的事业装进大脑每一个细胞。要让大脑中枢围绕理想和事业工作。

1981年3月19日星期四晴
今天一位同学拿了一本古典小说对我说，你不说我看不懂这本书吗？你看，这能看不懂吗？我一看他指的是前言。就对他说，这是用现代汉语写的前言，你当然能看懂。他说，这是现代汉语吗？这是古代汉语。我不禁笑了。一个高中生竟不知道什么是现代汉语，实在可笑。

1981年3月20日星期五晴
最近两天，我们班买了大量书籍，有长篇小说，有短篇小说，也有散文。倘若把这些书都熟读一遍，把里面好的词句摘录下来，多写几篇读书笔记，对丰富学生的知识，增强写作能力有很大促进作用。但是真正认真读书的学生在班里很少，最多三四个，其余都是凑热闹。他们拿着书大喊大叫，把书翻过来又翻过去。一本书没看完又向别人要另一本；一本书看了几页就说不好看，要跟别人换。他们这样不是看书，是拿书当把戏。书籍被他们拿在手里是一种耻辱。

1981年3月21日星期六晴
我多想时空中的小鸟，整天无忧无虑地在天空飞翔；我多想是那大海中的鱼儿，整天自由自在地在海中游荡。不要经受忧郁和痛苦的折磨，不要过被人瞧不起的生活。这个家弄到今天这个地步，一个是受到家族势力的压迫，一个是没有一个勤劳、自强、精明的家长。直到现在仍然是这样。

1981年3月22日星期日晴
今天因事去县城，看到街上那些衣着整洁漂亮的人们，一股强烈的情感涌上心头。是羡慕还是自卑？我不知道。只是觉得百感交集，思绪难平。

1981年3月23日星期一有雨
入春以来，天气干燥，没有下过雨。地上沙土有几寸厚，大风一刮，尘土飞扬，遮天蔽日，叫人睁不开眼。庄稼由于大旱也显得没有精神。傍晚，一天的大风停息了，细细的雨丝滑落在大地上，好像丝织的门帘。啊，轻轻的春雨，你以独特的性格，给人清爽湿润的感觉，给人生机勃勃奋力向上的力量。春雨，沥沥淅淅地下着……

1981年3月24日星期二阴
今天我到小杰家，我们谈了很久。自从我们离开月庄学校，这样的谈话很少了。我们除了谈学习方面，就是对过去生活的回忆。我们对过去那一年班级的生活留恋和怀念。过去许多细小的生活小事，现在回想起来都有无限的甜蜜。小杰送我几个本子，虽然微薄，但它是朋友的深厚情谊。

1981年3月25日星期三晴
小杰的姐姐小敏我是很敬佩的。她总是那样大方，在班级里同所有人都一样相处，不像有些女同学那样扭扭捏捏，故作姿态；她谈吐文雅，恰到好处。在这几年的生活中，除去姚老师、古芳、小杰外，没有人支持过我，没有人鼓励过我。而她却对我很关心，很支持，曾鼓励我苦斗十年。我在内心里很感激她。如果我有这样一个姐姐，那该多好啊。

1981年3月26日星期四晴
我们大队合作医疗室不是救死扶伤的医院，实在是坑人害命的魔窟。那些把持合作医疗的老爷们对自己的亲属全力以赴，不惜用最昂贵的药品治疗。对我们家这样无权无势，孤门独户的人家，却见死不救，不肯用好药。我的父亲就险些丧命于他们之手，真是太黑暗了。

1981年3月27日星期五有雨
我们组有一位女同学，每当星期五我们组值日时，总是一声不响地把黑板擦得干干净净。我虽是组长，也没有她干活那样认真负责，值得学习，值得敬佩！

1981年3月28日星期六晴
今天傍晚公路上发生车祸，我去看，巧遇小华、小杰，互问别后情况，他和晓宏都有了对象。一个同学说，咱不如人家混的了。我感慨地说，谁也不知道自己今后的遭遇，只能等待时间的回答。

1981年3月29日星期日阴
二哥明天就要去东北了，这也是事情所逼，没有办法。但我对他的做法是有看法的。我认为，不论环境怎样恶劣，情况怎样复杂，都要努力干下去。丢下父母，远走高飞，逃避自己的责任，一个有良心的人怎能做出来？再说，东北也不是天府之国，而且远离故乡，举目无亲，自己身体又弱，今后的道路是够艰难的。然而，他决心已下，谁也劝阻不了。父母为此事经常哭哭啼啼，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唉!

1981年3月30日星期一有雨
今天二哥启程去东北了，此一去，何时再能与家人见面？他一走，父亲病情加重，家里也无人干活，看来我的学也上到头了，我很可能不得不告别学校回到农村，面朝换土背朝天，直到离开人间。二哥此次一走，茫茫人海，天涯海角，何时才能够团聚？

1981年3月31日星期二有雨
阎王发号催征
情况势在必行
我欲乘风归去
怎奈事业未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