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长篇小说】阴谋（11—12）

　　（11）
　　今天是星期一，朝阳乡党委政府的几位要员聚在了一起，就“集中整治违法占地”问题举行了碰头会，会议就在乡小会议室里举行。
　　今天的天气阴沉沉的，似乎跟大家的心情一样，看着老天像要下雨，却没有雨下下来，仿佛有什么委屈憋在心里。这鬼天气，要下雨就痛痛快快地下一场，不下雨就来个晴空万里，风和日丽多好。这倒好，总是板着一副“倒霉”的面孔，像在跟谁示威似的，搞得人人心里不舒服，大家都有一种倍感压抑的感觉，这感觉很奇怪，让人心烦气躁的，不得安生。
　　主持会议的是郭书记与傅乡长，他们虽说是在自己的地盘召开个碰头会，那也是按规矩来办的，郭书记与傅乡长坐在正中央的主席台上。其实呢，这乡里的小会议室，本来就容纳不了几个人，会议桌是椭圆形的，中间部分是空着的，里边摆放了几盆常青的花木，会议桌上放了几杯刚倒的开水，还正在冒着腾腾的热气呢。
　　这次会议只有郭书记和傅乡长知道会议的具体内容，其他人是蒙在鼓里毫不知情的，正要领会会议精神呢。他们看到两位领导面色凝重，神情严肃，觉得一定是有重大的事情，所以个个噤若寒蝉，谁也不敢交头接耳，更不要说是侃大山嬉皮笑脸了。这就是所谓的“不打勤不打懒，就打那些不长眼”。看来一点不假，大家都知道个轻重缓急，大家也都清楚察言观色，看着领导神色有异，谁还愿意“无事生非”呢。
　　郭书记首先喝了口热茶，不管他口渴不口渴，这是他的习惯，只要轮到他发言了，就一定要先润润嗓子，可能是习以为常了吧。他抿了一口开水，放下杯子，用严厉的目光逡巡了一周在座的人员，干咳了两声才开始了重要的讲话。
　　“同志们，今天把大家集中在这里，我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跟大家通个气，大家不要掉以轻心，不要觉得这不是个严重性的问题。我提醒大家，这可是从上到下都极为重视的问题，我们乡也不能落后，更不能成为反面的典型。我不想这样，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在这里，我先给大家讲讲整个大的形势，容不得乐观啊。”
　　郭书记一字一板，不紧不慢地开始了他的工作报告，毕竟是大学毕业，有文化底子，说起话来有板有眼的，就真是飞机上挂暖壶------高水平。这可是大家对郭书记的高度评价，绝不是笔者杜撰的。
　　“中央三令五申要严厉打击非法占地，可是呢，我们乡却出现了严重的非法占地现象，在这里，我首先自我批评，这责任呢主要在我，是我放松了高度的警惕，是我平时放松了学习，没有跟上党中央的指示精神。在这里，我要检讨，我要自我批评，请大家今后对我的工作进行监督与指导，有意见就及时提出来，让我们大家共同学习，共同进步。”
　　郭书记看起来很谦逊，态度很诚恳，他的几句话说得在座的无不是垂头俯耳，心悦诚服。他自己都自我批评了，谁还敢“妄自尊大，不知天高地厚”呢。
　　“这次呢，由咱们的傅乡长参加了区里的会议，主要就是传达上级的指示精神，要在近一段时间内，彻底清除违章建筑，彻查违法占地，这是一项艰巨而光荣的使命。同志们呢，大家一定要保持清醒的头脑，一定要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别不在乎，别以为这不是什么大事，大家试想啊，咱们中国是传统的农业大国，我们靠什么生活，那就是土地啊。如今却好，农民们不种地，商人们去圈地，长此以往，后果堪忧啊。大家想想，没有了土地，咱们这么多人吃什么？我们中国人多，农民所占的比例高，没有人去种地，哪里来的粮食？古时候孔子就知道民以食为天的道理，到了如今，我们却忽略了这么致命的大问题，我们不感到脸红吗？我们不感到愧疚吗？要想长治久安，要想国泰民安，就一定要先解决吃的问题。是啊，中央领导也看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所以，三番五次强调，我们的土地杠杠划在十八亿亩，也就是说，咱们中国必须保持十八亿亩可耕地，谁要是违背了这个原则，谁要是跟我们的口粮较劲儿，谁要是让我们饿肚子，我们坚决不答应，这可是原则问题，也是眼下的当务之急，如果再放任自流，后果不堪设想啊。”
　　郭书记侃侃而谈，从上到下，从古至今，旁征博引，有理有据。他讲到动情处，真的令人倍受感染，他的演讲能力太强了，在座的听众无不是聚精会神，洗耳恭听，哪个不是随郭书记的讲话时而振奋，时而嘘嘘不已。
　　“同志们呐，我们该醒醒了，不要这样死气沉沉的好不好。我们要行动起来，而且要尽快地行动起来，从我们自己做起，从我们的家属做起，我们要起先进的模范带头作用。我知道，我们乡里的领导干部大部分是本乡本土的，和乡亲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管是什么关系，哪怕是你自己的亲爹也好，是你的小舅子小姨子也罢，我们要一视同仁，不搞特殊化，这次是一刀切。只要是被划进圈圈的，就一定要执法到位，绝不能姑息养奸，绝不能看情面迁就忍让。我们的工作是要对得起自己的党和国家的，我们吃着国家的，拿着国家的工资，要是不能完成党交给我们的光荣使命，我们扪心自问，我们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我们绝不可以挂羊头卖狗肉，绝不可以欺上瞒下，绝不可以瞒天过海偷梁换柱，我们按原则办事，无愧于天地人神，这点我必须强调，一定要公平公正，绝不能暗箱操作。这件事呢，主要由傅乡长主抓，乡土地所以及乡执法队极力配合，如遇到问题，我会大力支持你们工作的，请放心，我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
　　郭书记又渴了，这次真的是口渴了，他端起茶杯连着喝了几大口。他滔滔不绝，口若悬河，怎么会不口渴呢，他们还是理解郭书记的，他喝着水，大家就盯着他看，目不转睛，他的话真的具有魔力般的号召性与感染力啊，这是毋庸置疑的。
　　郭书记的发言铿锵有力，抑扬顿挫，感情充沛。他神情凝重而严肃，近视镜后边的眼神更具震慑力，别看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具体的呢，就由傅乡长跟大家谈谈了，他是主抓这项工作的领导。”
　　郭书记停止了自己的讲话，慢慢把目光移向了傅乡长。这目光很复杂，在老傅看来，这目光真的不简单啊，说不清道不明这其中都蕴含了什么意思与意愿，傅乡长在斟酌，心中未免有点紧张。

　　（12）
　　 郭书记已经面面俱到，讲的很周详了，如今郭书记要傅乡长发言，无非是要让傅乡长也表表态。他才是这次行动的具体负责人，离了傅乡长是万万不行的，但是呢，傅乡长心里没底儿，觉得肩上的担子不轻，可不是闹着玩的。郭书记已经表了态，看来自己不讲讲是不行的。他其实呢已经准备了一夜，就如教师备课写教案一样，虽说傅乡长没有形成具体的文字，可他早已是成竹在胸，现成的东西，难为不住这老领导的。
　　问题就在，对于这次行动傅乡长是有个人成见的，他从思想上理解不透，对上级的指示精神吃不透，不能融会贯通。说白了吧，他还是没有从根本上吃透文件精神，心里一直暗暗嘀咕，老邓不是说过的嘛，不管是白猫黑猫，只要逮着老鼠就是好猫。如今，我们党中央制定的有国策，不是说土地延包合同三十年不动吗？既然这样的话，农民们还是有其自主权的，这自主权就是经营使用权吧，在傅乡长看来，只要农民们觉得干什么挣钱就让他们干什么。假如说，种红薯不挣啥钱了，你非的让农民们种红薯去，那不是违背事物的发展规律了吗？那不是教条主义，官僚主义吗？有的地方适合建厂房，有的地方不适合建厂房，就如朝阳乡来说吧，在这里建起厂房仓储，马上就能见到利润，而且是比种庄稼要高出不知多少倍的利润呢，谁能见利而岿然不动呢？要是在穷乡僻壤，别说不让建厂房了，即使建成了，谁来租赁，你又租给谁呢？是不是这个道理。
　　 想不通归想不通，该执行的命令还得执行，只不过呢，这执行者思想上有包袱，必然是会在工作中受到制肘的。傅乡长就是如此，他只有保留自己的意见，该怎么办还得一如既往，想不通的事情太多了，他能扭转乾坤不成？想到这里，傅乡长还是牢记着党的那句话，有不同意见可以保留，但是绝对不能不去执行上级的命令。他是军人出身，更懂得执行命令是军人的天职，所以，他现在只有无条件地执行上级的命令，而且还要出色地，不折不扣地去完成，这就是傅进财的个性。
　　傅乡长今天的络腮胡子被刮得干干净净，不过呢，因为胡须太厚密，刚刮过之后，就会显得脸色铁青，就如青面兽一般。本来他的皮肤黝黑粗糙，脸上再镶上俩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似铜铃一般，真的有点黑煞神的韵味。
　　“同志们呐，刚才郭书记都讲过了，我在这里就再啰嗦两句。大家别急，我讲话时间不会长，咱们开过会之后，就要马上行动，各司其职，各负其责，我的态度还是那句话，上级要求咱们怎么干咱就怎么干，钉是钉铆是铆。”
　　傅乡长说过这句话后，觉得有点失言，心里想到了，可是已经脱口而出了，覆水难收。他觉得有点不妥，难道自己发言简短，郭书记就废话连篇了吗？真是水平有限，傅乡长在暗暗抱怨自己不会说话，没有语言表达能力。这常言说得好，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啊，郭书记一听傅乡长这么说辞，心中自是不快，但是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看了一眼傅乡长，莞尔一笑，表示让傅乡长接着说下去。
　　“今天在这里，我先给大家表个态，这次行动只要是我家的朋友亲戚够着这个标准的，先拿我家的亲戚朋友开刀。常言说，己不正不能正人，要想把工作做好，就必须铁面无私，就必须公平公正，绝不能徇私枉法，绝不能明着一套背后一套。我不是标榜自己，我绝对起模范带头作用，请在座的监督我傅进财，要是我家的亲朋好友有违章建筑的，要是有非法占地的，第一个，先从我这里下刀子。要想火车跑得快，全跟车头带，一点不假啊。”
　　 傅乡长太实在了，要说他是一腔热血，心存正义。其实呢，他是在不自觉中把在座的给得罪了，也就是说，在座的好多人听着他的话很是刺耳，心中反感至极。但是，傅进财毕竟是乡长，是朝阳乡的二把手，大家即使心中不悦，脸上也都没有带出来，毕竟都是老江湖了，谁还不知道喜怒不形于色这简单的道理。大家听着傅乡长的豪言壮语，听着傅乡长的即兴演讲，无不给予了热情的掌声。要说呢，这掌声是郭书记带头给鼓的，在座的看着老一带头鼓起了掌，哪个不是趋之若鹜，跟着学习呢。所以，瞬间小会议室便是掌声雷动，群情激昂。
　　大家虽说是给傅乡长鼓掌的，但是在座的的眼神却始终不离郭书记左右，其实在座的是在给郭书记面子。傅乡长不是傻子，他心知肚明，但是知道了又怎样，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郭书记毕竟是老一，是老一那就是主角，无可非议啊。
　　“同志们，刚才傅乡长说得很好，他的工作精神和态度是值得我们大家学习的，这点我首先强调一下，咱们在座的干部大部分都是本乡本土的，谁都不可能是七面净八面光，要是牵扯到了谁，可别怪我不讲情面，一视同仁。这不，傅乡长刚不是表过态了吗？咱们的乡长都能以身作则，我们怎么就不能呢？我们的乡长就能铁面无私，我们的普通干部又怎么可以以身试法，搞特出化呢？所以，大家都要以傅乡长为榜样，为我们朝阳乡的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建设做出贡献。”
　　郭书记抓住机会，连忙插了进去，他带头为傅乡长叫好喝彩。其实，郭书记明里是在表彰傅乡长的无私精神，实际上是让傅乡长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他把傅乡长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傅乡长能不能想到这可怕的后果，那就看他的悟性了。
　　在座的听了郭书记几句捧场的话，其实大都理解了郭书记话里的含义，只是心照不宣，不讲出来罢了。大家谁不知道，傅乡长信誓旦旦，慷概陈词，他敢拍着胸脯说什么要做包青天，铁面无私。那是的，谁不知道，他可是个孤家寡人，在朝阳乡他没个亲戚朋友，说什么他都没有后顾之忧的。哪像这些在座的，谁不是跟地方上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要是真的搞起了铁面无私，六亲不认，非傅乡长莫属。
　　“一会呢，咱们散会后，土地所的王所长和执法大队的李队长留一下，咱们商议一下下一步的工作进程，看看该如何进展。”
　　傅乡长是个急性子，他对工作就是认真负责，做什么事情都是雷厉风行，速战速决，从来不会拖泥带水，不会漫不经心的。这就是傅进财的工作作风，就冲他那副长相就能看出个八九不离十来，俗话说的，相由心生，看来一点没有假说。
　　“郭书记看看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没有，看看还需要补充点什么。”傅进财征求着郭书记的意见，他的脸转向郭书记询问着。
　　“其他部门的领导知道会议精神就行了，回去后多多宣传，尽量把损失降到最低限度。有关这次行动的部门领导留下，我们接着议一议，看看该如何具体地进行工作。”
　　郭书记发话了，跟这次行动没有直接关系的部门领导纷纷起身离座。他们挪动椅子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很是刺耳，更加剧了大家不快的心情，在座的还是离座的无不是心事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