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魏嵋又罹丧子悲 革命出现新曙光

　 第十六回 魏嵋又罹丧子悲 革命出现新曙光

　 人不可貌相，
　 海水岂可斗量。
　　山沟小溪潜蛟龙，
　　村野秋树栖凤凰。
　　圣水村，原本是一个城郊小村；魏复中，原本是一个无闻的农民。中国共产党的建立，极大地鼓舞了魏复中那本来已经高涨的革命热情，他不但在本地宣传革命，而且东赴青岛，西下济南，深入到工厂里去秘密宣传，组织工人开展革命活动，并且慷慨解囊，资助贫困的工人兄弟。济南的鲁丰纱厂，就留有他的足迹，他当时用的化名是滕沛昌。
　　魏复中何以会化名滕沛昌呢？山东的滕县与沛县一域，是当年魏嵋淮泗讨虏军的重要兵员地，那里的战士作战英勇，伤亡惨重。魏复中以“滕沛昌”为化名，无疑是为了怀念那些为民族解放献身的志士们。
　　至此，东圣水村的魏家父子，为了革命事业败了自己的小家，却逐渐开创了革命的大家。他们成显赫一时的人物。公元1922年5月1日，魏复中参加了在广州召开的共产党第一次全国劳动大会。
　　1921年7月，中国共产党成立。8月份，在上海成立了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作为共产党公开领导全国工人运动的总机关。随即又在北京、长沙、武汉、济南、广州等地设立了劳动组合部分部，王尽美即为山东分部的负责人。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全国各地的工人运动，从此迅猛地发展了起来，逐渐形成了燎原之势。
　　为了加强各地工人组织的联络，交流工人运动的经验，壮大工人运动的声势，进一步扩大工人运动的影响，1922年5月1日，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在广州召开了第一次全国劳动大会。出席这次劳动大会的共有162人，代表12个城市，一百多个工会，23万名会员。据山东党史记载，山东出席大会的代表是印刷业代表王用章及纺织业代表滕沛昌。
　　在第一次全国“劳大”上通过了共产党中央提出的“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军阀”两个政治口号。东圣水村的魏复中也出席了这次大会。他出席大会归来，戴着一顶圆形南方斗笠，上面书写着“打倒帝国主义”与“打倒军阀”的口号，到处宣传，逢人便讲，人们以为他是疯言疯语，在村里引起极大轰动。他还带回来许多红绿传单，村民们争相传阅，简直像读天书一般，惊讶至极，兴奋至极。他曾带回来一枚证章，那证章是三角形，纯铜制作，蓝色底子，上面绘有耕犁与斧头图案，也有不少圣水人见过。魏复丽后来对人们说那是一个党证，据我的推测，那只不过是一枚出席大会的纪念章罢了。
　　魏复中出席第一次全国劳动大会，这是不争的事实。珍存于青州市档案馆的1960年盖茂桂采访魏复丽、魏玉生、魏玉成、孙玉福的记要上言之确凿；东圣水的不少村人可以证明；东圣水的村史上、益都县志上都有记载。然而，山东党史资料上，却只有王用章与滕沛昌参加大会的记载，并无魏复中其人。
　　魏家的党根扎在北京罗章龙那儿，魏复中参加第一次“劳大”，到底是由罗章龙专派、不在山东之列呢，还是其中另有文章，80余年来，这一直是一个难解的谜。因此，魏复中在中共党史上的地位一直得不到承认，魏氏创建共产党的史实也被全盘否定了，岂不可叹！
　　著名山东党史专家刘明义，非常注重这段历史的考察。他曾对此多方考证，王用章确有其人，后来叛变，于1957年故于狱中，而滕沛昌呢，却查无其人，也不知其下落，成了一桩悬案。2006年《魏嵋传》第一版出版，当刘明义读到传中有关魏复中参加第一次“劳大”的章节后，心里豁然开朗，高兴得拍案而起。他向我提出疑问：“滕沛昌，莫非就是你们那魏复中的化名？”
　　我熟悉魏门族史，却是党史门外汉。因此，对此不敢冒然武断。然而，如下诸事却令我深思不解：
　　其一：滕县与沛县，是魏嵋辛亥革命时讨虏军的主要兵源地，魏子庄的先锋旅过半勇士来自于滕、沛地域。他们骁勇善战，伤亡亦大。魏嵋不仅有崇高的民族气节，而且非常讲义气，战后他曾率领魏复中、魏子庄亲赴滕、沛地区，安慰烈士遗孤，对遗属抚恤甚丰，深得当地民众敬仰。当魏嵋父子离去时，遗属们扶老携幼，挥泪送别，场面极其感人。
　　其二：1922年滕沛昌曾在济南鲁丰纱厂搞过工运，他参加“劳大”的身份是纱厂代表。巧的是，1928年魏复中的女儿魏玉新及侯玉兰、王辩等人也曾在鲁丰纱厂搞过工运。东圣水村史上亦有魏复中在外地活动的记载。
　　其三：1926年魏复中去世后，济南的鲁丰纱厂与青岛的打蛋厂等工会组织，都为魏复中举行过隆重的追悼会。对此，东圣水村史上亦有记载。
　　其四：魏家在滕、沛一域有许多朋友，1932年益都暴动失败后，魏复中之子魏玉成为躲避搜捕，曾潜往滕、沛避难，最后在济宁落户，直至解放。
　　其五：益都暴动失败后，魏复中六弟魏复功携妻带子避到岳父村马家庄，更名马树梓；抗日战争期间，魏复功又曾化名滕树昌，在滕、沛地区从事地下革命活动。
　　以上诸事，盘根错节，与滕沛昌其人有无关系呢？滕沛昌是否魏复中呢？我难以作答，且留待后人去思考、研究吧。我只是撰写传奇故事，至于党史怎么写，那不是我的事。
　　后事无须多述，书仍接前回。
　　从那以后，魏复中红了，东圣水村红了，而且红得发紫，山东各地都悄悄地派人来这里参观学习，有的竟一住半个多月。魏家管吃管喝，临行还给他们拿上路费盘缠。有些地区活动经费不足，魏家还得无私支持。从魏嵋开始，为了扶持革命事业，魏家的家底早已经被讨掏空了。于是，魏家开始以变卖家产度日。
　　魏复中的事迹辉煌，魏复庄的事迹却令人悲伤。就在这一年秋后，无畏的兴华战士魏复庄，被土匪头子残酷地杀害了。
“五·四”运动以后，日本帝国主义在中国的侵略势力，遭到了沉重地打击。然而，它们并不肯死心，依然在中国到处搜罗它们的走卒。于是，它们便想收买盘踞在薛家岛的土匪头子孙百万。相当年，魏复中和魏复丽，曾经双闯土匪窝，镇住了土匪头子，希望将他们拉到革命队伍里来。他们当时正处在犹豫状态，所以这次劝服没有获得成功。当辛亥革命需要他们挺身而出时，他们缩着头，未出一兵一卒。不过，当时他们还没有明显的敌对表现。当魏复中听到孙百万将要投靠日本人以后，便决定再一次去做说客，以免他们为敌人所用。这时，魏复中已有五十余岁，身体也欠佳，魏复庄便要求代兄出使。年迈七十的魏嵋，略做沉思，说：“也好，庄儿有勇亦有谋，我放心，去吧。”
　　此时的形势，已经大非从前，不能只凭气势压人。为了表示诚意，魏复庄独身前往，不带一兵一卒。出乎意料，当魏复庄来到匪营以后，并不见剑拔弩张的气氛，而是专设盛宴招待他。饮宴间，魏复庄言明来意。那孙百万闻听以后 ，哈哈一笑，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早就盘算好啦。”
　　说完，他将桌子一拍，大喝一声：“来人，拿下！”
　　人随声到，有几个匪徒蹦出来，将魏复庄架起来，捆了个结实。
　　魏复庄已知苗头不对，情势危机。然而，他临危不惧，面不改色，将胸一挺，厉声喝道：“孙百万，你降日卖国，人民饶不了你！”
　　目前发生的事情，看来二头领马文龙事先并不知情。他慌忙立起来劝阻，对孙百万说：“大哥，两方征战，不斩来使，你看……”
“我知道，”孙百万无奈地一笑，叹道，“我饶了他，日本人能饶我们吗？别忘了，这颗脑袋能换回一千两金子呐。”
　　马文龙无奈，眼睁睁看着魏复庄被他的手下们架出去了……
　　似孙百万这样的人，社会上并不少，他们只看权势，不辨忠奸，只认金钱，不管是非，成了社会的腐蚀剂，成了罪恶的滋生源。这真是：
　　赴炎趋势乃世俗，
　　且将廉耻搁一旁。
　　祖宗八代都可卖，
　　只要有奶便是娘。
　　撂下魏复庄被杀之事不提，回头再说东圣水村魏家。自从老四魏复庄离家之后，魏嵋总是坐卧不安，夜里连连恶梦，惟怕节外生枝。一日早起，开开大门一看，哎呀，有一口白茬子棺材正对大门口安放着。魏嵋吓得哎呀一声，连连后退。他已知恶运降临，一阵眩晕，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魏家的人发现以后，抢先救治老爷子，而后打开棺木验看。魏复庄仰躺在棺内，颈上血迹已干，头颅却不知去向。魏复庄的胸前有一封信，其内容是：
　　……壮士已逝，为国捐躯，大义凛然。鄙人力弱，无能救援，深感汗颜。我人良心未灭，不忍其抛尸荒野，特备薄棺装殓奉回，万望老爷子勿怪救助不力……
　　看那落款之时，仅书“知名不具”四个字。魏复中与魏复丽推测，这很可能是马文龙所为。看来，这个马文龙还没有丧尽天良。
　　魏复庄去了，享年只有四十四岁。他奔走北京，讨教罗孟年；浴血沙场，奋勇北伐；钻研马列，创建共产党。他，为中华民族的昌盛，奉献上了可贵的一生。撰文至此，不由我叹曰：
　　窃国偷生生犹死，
　　为国捐躯死犹生。
　　人生在世岂在长，
　　贵在汗青留美名。
　　魏复庄的去世，使魏嵋遭到沉重地打击，这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哪。他曾吟诗曰：
　　娇儿此去何匆匆，
　　徒留乃父白发翁，
　　不知身畔寂寂否，
　　何不来告于梦中。
　　魏嵋虽然信奉共产主义，却仍然与孙中山保持着密切联系。因为魏复庄是同盟会的佼佼勇士，他牺牲以后，魏嵋曾亲自撰写了呈给孙中山的请功报告，至于报告的结局如何，魏氏家史中没有明言，在此我也不好武断。从此事足可以看出，魏嵋是连在国共两党之间的一条纽带。他，一直将国共两党视作一家，而不是互相对立的两家。在他的心目之中，两党都是革命党，两党从事的事业，都是革命事业。
　　魏复庄牺牲以后，笼罩在魏宅上空的一片悲云，被1924年初春的一阵春风，吹淡了许多。
　　公元1923年前后，直奉两大军阀争霸，祸乱中华。当时的国民党和共产党两股革命力量，各居山头，分力征战，无奈军阀们何。
　　国民党建党以后，原本以“民生、民权、民族”为政治纲领，此为旧三民主主义。公元1924年初春，在共产国际的协助下，孙中山接受共产党领袖李大钊的建议，改组国民党，国共两党实行合作，国民党执行了“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新三民主主义政策。其时，李大钊、林伯渠、毛泽东等人，都身兼国、共两党的要职，开辟了中国革命的新纪元。为此，各地共产党的活动更加活跃起来。作为孙中山义兄的魏嵋，能够与义弟再一次并肩战斗，自是精神倍增，万分兴奋。
　　魏嵋信得过孙中山，有关学习马克思学说的事宜，魏嵋曾向义弟逸仙禀告过。中山先生在回信之中有语曰：
　　“……水流大海，可殊途同归；志士救国，焉拘于一途？兄行之径，与我并无违逆，尽可阔步进驱之。兴许，待需要之日，你我还将成为一体，一路同行……”
　　国共合作之举，恰恰实现了中山先生夕日的预言。国共合作以后，中山先生曾给魏嵋来过一封信函。来信之中，中山先生对革命充满信心。他曾畅想，待北伐胜利以后，两党可以合一，共同致力于建设新中华。同时，信中还附有他与宋庆龄的三张合影。中山先生与宋庆龄的合影，照得都很美。其中一张，宋庆龄身着圆领旗袍，身体微侧，亮眉凤目，默默含情地望着中山先生，的确明艳动人。在庄户人的心目中，那宋庆龄美得简直貌似天仙一般。
　　当年的青州，还罕见照相技艺。照片传到魏家女人们手中时，那些女人们将照片当作神物，争相传阅，爱不释手。二嫂子复中家啧啧称赞，说：“妹妹们，你们看，咱和人家相比，简直是土鸡对凤凰哪。”
　　此时的复中家，已经将近五十岁，为魏复中生了两儿两女，是个体弱多病的老太婆了。魏复丽是大姑子，心直口也快，笑着对复中家说：“二嫂哎，不只是土鸡，还是一只抱窝鸡呢，哈哈哈……”
　　魏复丽的一句笑话，引得众妯娌们哄堂大笑起来……
　　难怪人们说：
　　三个女人一台戏，
　　嘻嘻呵呵唱不完。
　　魏嵋在青州地区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因为他的特殊身份，特殊影响，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不仅是国共并存，而且是国民党依附共产党而存。这在全国恐怕也是罕见的。
　　1925年，邓恩铭接任共产党山东地执委书记。东圣水村魏家，是益都共产党的策源地；魏门三英，是益都共产党的鼻祖。是年10月，在省委代表宋伯行的主持下，共产党益都委员会在东圣水村魏家成立，宋伯行亲自担任书记，魏复中任宣传委员。杜铧儿于1924年入党，他既是王振千的学生，又是魏大姑的干儿子，为人也极精灵，魏复中身体不好，以后便由他任宣传委员。新建的共产党益都县委，下辖东圣水村、城关、涝洼三个支部。这杜铧儿是城南涝洼人，因为杜铧儿是委员，县委便设在杜铧儿的家里。
　　说实在的，共产党建党初期，入党手续并不像后来那么烦琐，哪里有什么表格、仪式，只是主持人一句话的事。益都县委建立后，党的组织工作逐渐完善起来，开始重新登记党员花名册。魏嵋等人，本来是当然的党员，杜铧儿得势，自以为功高盖国，对魏家的人不再那么恭敬，开始盛气凌人。当时，曾发生过这样一段笑料。
　　有一天，杜铧儿来到魏家，笑嘻嘻地对魏老爷子说：“爷爷，你那个党员不算数，得重新登记入党。”
　　魏嵋对杜铧儿近来的表现极为不满，总觉得这孩子办事不那么塌实，有点儿浮躁。一听这话，魏嵋将脸一呱嗒，说：“什么？不算数？”
　　“是呐。不算数，得重新介绍入党。要不，我作你的介绍人吧？”
　　“哈哈哈……我不是党员，你倒是党员？我建党的时候，你小子才几岁呐？笑话！”
魏家的党员们，对杜铧儿的行举嗤之以鼻，都拒绝重新入党，弄得杜铧儿十分尴尬，下不来台。其事传到邓恩铭的耳朵里，他曾讥刺杜铧儿说：“你真聪明，干脆，我也重新入党吧？”
　　于是，后来便传出来，魏复中的入党介绍人是杜铧儿。更有甚者，说魏家共产党是魏玉聪建的云云。笑话，党的创建人，还得有介绍人吗？李大钊、陈独秀的介绍人是谁？毛泽东的介绍人又是谁？
　　益都县委建立不久，于10月份，中共山东地执委在东圣水村魏家召开了扩大会议，总结经验教训，研究党、团发展工作，号召全省的党团工作，向东圣水村学习，向益都看齐。省委书记邓恩铭以及刘俊才（即刘子久）、延伯真、丁君羊、王用章、孙秀峰、朱岫蓉等诸位领导都出席了会议，益都县委书记杜铧儿及魏嵋、魏复中、魏复丽等都出席了会议。同时，杜铧儿与魏复中二人，还在会上作了典型发言，受到了众人的热烈欢迎。
　　在益都共产党组织迅猛发展的带动下，益都周围诸县党组织发展也很快。1927年4月，在省委书记吴芳的主持下，中共青州地执委成立，由宋伯行任第一任书记，田裕阳任宣传部长，杜铧儿任组织部长，尚拙庭任总务交通委员，王福增任通讯委员。会议是在东圣水村魏家举行的，魏嵋、魏复中、魏复丽等都出席了会议。
　　时下的魏嵋，已届六十四岁高龄，他目睹青州党组织的迅速壮大，心里异常地高兴。青州建党会议后，他以邀朋会友为名，特请摄影师拍摄了一张合影。合影照上，魏嵋端坐于前，其余诸人分立于其后。这些人是：魏复中、魏复丽、宋伯行、田裕阳、杜铧儿、尚拙庭、王福增。人们尊重魏复中和魏复丽，他们立于后排正中。杜铧儿抢占了宋伯行的位置，紧挨魏大姑而立。
　　这一张照片，有着重大的纪念意义。可惜，它没有保存下来。杜铧儿于1928年叛变，出卖了整个青州党的组织，尚拙庭被迫变节，宋伯行与田裕阳被残酷杀害。魏嵋羞于与杜铧儿为伍，盛怒之下，将这张照片撕掉。魏门家属，不忍将老爷子弃于地，单将魏老的半身照剪下来，保存至今，成了魏老先生保留下来的唯一一张遗照，他背后魏复丽的衣绉依然依稀可见。本传所附魏嵋遗照即为此照。
　　在此，我可以自豪地告诉大家：青州，也是革命的策源地；东圣水村，也是革命的摇篮。它们在中共党史上的地位，是显而易见的。惟可惜的是，斯人早逝，被人们淡忘了，实为憾事一件。
　　那一个阶段的革命形势，的确是：
　　国共两党合一力，
　　革命出现新曙光。
　　除却军阀荣中华，
　　一轮红日出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