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22-24章)

　　二十二
　　十二月份是打猎的好季节。
　　一天，副连长何伟来叫贾少石一块儿去打猎。
　　他俩的运气还算不错，在营房外就打了三只呱呱鸡。贾少石将呱呱鸡往背囊里一丢，继续前进。
　　距营房五公里处，有片灌木丛，这里经常有野猪出没。到灌木丛后，他俩先找了个地方隐蔽起来，然后拿出肉和酒来，一边吃着喝着，一边密密观察着林中的动静。突然，有两只野兔窜了出来，跑出约100米后，停了下来，蹲在雪地上四处张望。何伟一把摸起枪，打开保险，瞄准其中一只。贾少石放下酒壶，说，副连长，来，让我练练枪法。何伟将枪递给他，说，这枪校得不是很准，瞄时要左偏上10厘米。贾少石答应着接过枪。砰!随着枪响，两只兔子拼命往前奔窜。何伟一把从贾少石手中夺过枪，一个点射，跑在后面的那只应声倒下，另一只则窜下山坡，不见了。何伟转过头来，笑着问，怎么样？贾少石竖起右手大拇指，说，这个子，然后将酒壶递给何伟，站起来，奔向那只倒在雪地的野兔。
　　等了两三个钟头，不见有别的猎物出现，何伟便说，咱们到后山树林里去看看。
　　他俩踩着积雪，步行六公里多，来到了松树林。这里全是青一色的马尾松，虽值隆冬，但仍然青青翠翠，在白雪的映衬下，越发显得茁壮和对严寒的无畏。“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陈毅元帅的赞颂是恰如其分的。
　　他俩沿路向松林深处走去。林中静得出奇，仿佛空气一同被凝固了似的，唯有他俩的呼吸声和脚踩雪地的呲啦呲啦声回响在林中。
　　“副连长，你看!”贾少石惊呼道。
　　何伟朝贾少石手指的方向一看，嚯!一只狗熊正在松树上蹭痒痒。
　　“贾参谋，你先爬上树，我来对付它。”何伟将身子隐在大树后，打开保险，举起枪，瞄准狗熊。
　　“算了吧，我看还是别打了。咱们绕过去，再找找，看有没有黄羊什么的。”贾少石将何伟举起志的枪压下。
　　“嗳，既然遇上了，就不能放过，熊掌可是好东西啊。”何伟重新举起枪。“你快爬上树去。”
　　砰!何伟已经开枪，他本来是瞄准狗熊心脏部位的，但结果歪了一点，擦在狗熊的左肩，狗熊继续蹭树，好象根本不跟他计较似的。
　　他奶奶的，何伟骂了一声，继续瞄准。砰!随着枪响，狗熊一越而起，直奔这边扑来。何伟一梭连射，但在慌乱之中，没打准。转眼狗熊已扑了上来。何伟见势不妙，忙叫贾少石转身便跑。狗熊在后面穷追不舍。贾少石已吓懵了头，跟着何伟拼命逃窜。何伟还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他一边跑一边说，你跟紧我，朝下坡跑，千万别上坡。狗熊因为痛疼，已发疯似的追了上来。何伟和贾少石遇坎便跳，逢坡便下，但是跑出几百米后，体力渐渐不支了，狗熊离他俩只有五六米了。正在这万分危急之时，他俩同时发现在山坡上有个小洞，便纵身鱼贯而入。幸好这个洞刚能容下他俩蹲在里面。与此同时，狗熊扑向了山洞，因为它身体庞大，没法钻入，就伸进利爪来乱抓。我的乖乖，只差一两厘米，就被抓着。何伟慌忙端起枪，对准狗熊的胸口来了个点射，狗熊应声而倒，扑倒在洞口上，将他俩封在了洞内。何伟和贾少石使出吃奶的劲来，但就是无法将它推开。
　　“哎!”贾少石长叹一声，“平生第一次打猎，就遇上了这么个险情，虽然击毙了狗熊，但它阴魂不散，非得将咱俩困死在洞内不成？”
　　何伟擦了把汗，说：“贾参谋不要怕，天无绝人之路，活的狗熊咱都不怕，还怕死的不成？”
　　“理是这个理，但你不把它弄开，岂不是一样的死，虽说不会闷死，也会被饿死。”
　　“饿死？哪能呢。你看有这只熊掌在洞内，还怕饿死？”
　　“你听!你听!外面有人呢！”贾少石禁不住心内的惊喜，叫道。
　　轰！啪！狗熊倒了下去，洞内一片通明。
　　“喂，里面有人吗？”一哈萨克牧民用生哽的汉话问道。
　　何伟和贾少石从洞内爬出，紧紧握住牧民的手，连声说：“谢谢你，太谢谢你了”。
　　牧民笑着，依然用生硬的汉话说：“不用谢，我嘛，是到山上来找羊的，到了山坡，发现人脚印后，有狗熊的掌印，我想，肯定是狗熊在追人，就赶了过来，结果有狗熊，趴在山坡，我等了，好一会儿，见它还不起来，想是，它已死了，就找根木棒，把它撬开了。”
　　何伟再次拥抱哈萨克牧民，连声说：“你是我们的大恩人，是我们的好兄弟。这只狗熊我们只要掌，其他的你就带走吧。”
　　哈萨克牧民连连摆手，说：“狗熊嘛，我不要，你们解放军的房子嘛，远不远，明天我给送去。”
　　何伟连忙说：“不用了，不用了。”
　　
　　晚上九点钟，何伟和贾少石才回到了连队，官兵们见他俩只带回四只熊掌来，便问为什么不把整个熊拖来？”何伟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心想，今天为打熊差点把命丢了，你们倒好，还要叫把它拖来，真是岂有此理？在一旁的贾少石打圆场，说：“孟子曰：熊体和熊掌不可兼得，有熊掌足矣。”战士们又问，还有没有打到其它猎物？贾少石说，有啊，还有呱呱鸡和野兔哩。战士们又问，那东西到哪儿去了？贾少石苦笑着说：“孟子曰，熊掌和呱呱鸡不可兼得……”他刚要说下句，战士已打断了他的话，说：“孟子曰，熊掌和野兔不可兼得。”
　　他们大笑起来，包括副连长在内。
　　
　　
　　二十三
　　
　　腊月三十那一天，分区谭政委坐着牛头车到了阿拉奇连。这是他自去年上任后，第二次下边防，目的只一个，就是和边防连的官兵一起过个年。
　　谭政委给阿拉奇官兵带来的礼物，既不是烟，也不是酒，而是八个大红灯笼。下车后，谭政委指示驾驶员将灯笼从后座箱中取出（灯笼可收拢成一束，挂时只需将按钮一按，会自动撑开）,交给连长赵延，命他马上挂到连部门口的横沿上。
　　八个大红灯笼一挂，节日气氛马上衬托了出来。谭政委看着灯笼，在门前踱着方步。过了一会儿，他转过头来，问赵延：“你们连有没有会写春联的？”
　　“有，贾参谋的毛笔字写得很不错，还得过什么奖来着。”赵延将腰板挺得笔直，答道。
　　“好，你把他叫来。”
　　“是！”赵延跑着去找贾少石。
　　不一会，贾少石跟着赵延来到谭政委跟前。
　　“谭政委，你找我？”贾少石上前敬了个礼。
　　“这是贾参谋？”谭政委还了个礼，转过脸来看着一旁的赵延，问道。
　　“是，去年刚分下来的。”赵延答道。
　　“哦，听你们连长说，你的书法挺好，不知会不会对对联？”谭政委微笑着问道。
　　“会一点，对得不是很好。”贾少石答道。
　　“会就好，会就好。这样吧，我出上联，你对下联，怎样？”谭政委依然微笑着，说道。
　　“行。”贾少石爽快地答道。
　　“香港回归雪国耻。”谭政委念出上联。
　　“巴山演练显军威。”贾少石对出下联。
　　谭政委听后，哈哈大笑，连声说：“对得好，对得好。香港将于七月一日回到祖国怀抱，军分区定于八月一日在巴山沿防一线进行演习，两意相连，字词又很工稳，可谓妙对。你听好了，我再出一联：铁卡迎风看红灯初照冬去矣。”
　　贾少石略作思索，朗声对道：“钢枪挑月望绿花盛开春来了。”
　　谭政委听后，问贾少石：“我们常谓花色为红、为白、为黄，可从未听说过为绿的。这绿花，作何解释？”
　　“有一首歌，题为《军中绿花》，我是取典于它的。”贾少石答道。
　　“哦，明白了，明白了。”谭政委抚掌大笑，接着问道：“你以前在哪个部队当兵？”
　　“步兵A师师直通信连。”贾少石答道。
　　“哈哈哈……”谭政委越发大笑起来，指着贾少石说：“小贾啊小贾啊，你的下联是有所思啊。”
　　站在旁边的赵延，不知政委所言为何，只是在一旁陪着嘿嘿傻笑。
　　
　　下午，谭政委在赵连长的陪同下到前哨去。阿拉奇连的前哨在连队北侧两公里处的山顶上，因地处风口，气候要比连队冷得多。走出营院，谭政委转过头来，对赵连长说，你回去，叫贾参谋来。赵延忙跑回去，找贾少石，传达了政委的指示。贾少石只好让马参谋值班（马参谋是元旦后回连队的），自己出来陪谭政委去前哨。
　　前哨路全是羊肠小道，虽几天前已将路上的积雪清理掉了，但依然很滑。贾少石在前面小心翼翼地带着路，谭政委在后面跟着。哨兵发现了他俩，立即向值班排长敢峰作了汇报。敢峰带了两名战士飞奔下来，左右扶定谭政委。谭政委连连摆手，说不用了不用了，坡不是很陡，路不是很滑，我自个儿慢慢往上爬。
　　到了前哨班，战士们正在准备会餐，见谭政委来了，便将烧好的奶茶倒在碗中，以茶代酒（前哨班的战士晚上要站哨观察，不能喝酒），欢迎谭政委不畏风雪，在大年三十放弃与家人的团聚，来到前哨和大家一块儿过年。
　　谭政委入座后，高兴地看着大家，说：“没想到你们准备了这么丰盛的饭菜，大家要好好地吃，吃饱了不想家。来，为祖国的和平和边防的稳定而干杯！”
　　大家端起茶碗来一饮而尽。
　　奶茶重新倒上，排长敢峰端起茶碗，站起来，对谭政委说：“政委，我代表全连官兵，敬你一杯！”
　　谭政委接过茶碗，说声谢谢， 尔后一饮而尽。
　　会完餐，谭政委叫贾少石跟他一块上了哨楼。
　　哨兵刘卫国、江涛一见分区政委上来，赶忙敬礼报告。
　　谭政委还礼，对他俩说：“你俩回去看春节联欢晚会，告诉你们排长，今晚前两班哨由我和贾参谋来站。”
　　刘卫国和江涛一听，都愣在那里，心想，哪有政委站哨的？
　　“这是命令，必须执行！”谭政委见两战士站在那里不动，大声说道。
　　“是！”刘卫国将枪交给政委，和江涛下哨楼去了。
　　贾少石赶紧走上前，从谭政委手中接过枪，背在了肩上。
　　谭政委走向架在护栏上的望远镜，用手擦了擦了镜口，然后朝沿边一线认真地观察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可疑情况后，谭政委转过身来，指着对面的阿拉湖，对贾少石说，那就是冰封的阿拉湖。
　　贾少石顺谭政委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湖面如冰鉴，没有昔日的尉蓝之色了。
　　“小贾，你也是第一次在边防过年？”谭政委见贾少石望着远处发呆，问道。
　　“是。”贾少石转过脸来，答道。
　　“那你有何感想？”谭政委又重新走到望远镜前，开始观察。
　　“没有。”贾少石答道。
　　“你想不想家？”
　　“有点想。”
　　“你认为边防军人亏不亏？”
　　“不亏。”
　　“那你认为，边防军人的价值何在？”
　　“我认为，在于奉献，在于‘一家不圆万家圆’的奉献精神。”
　　“说得好，在如今的社会，我们就得有这种精神才行；不然，自己心中会不平衡的，会被热风冷雨打翻的。”
　　“是啊，在和平年代，军人不被世人所重视，虽说你在这儿作奉献，但他们根本不领你的这份情。不仅如此，更有甚者，说咱们当兵的是傻冒。”
　　“所以说，得有如海情怀嘛。”谭政委朗声大笑起来，那笑声穿透寒气，回荡在冰鉴的上空。
　　
　　
　　
　　二十四
　　
　　大年初一下午，谭政委决定下站回分区。连长赵延爬上山坡观察了一会天候，然后跑下来说，今天下午肯定有大风，劝谭政委就不要下站了，等明天视情况再下。谭政委说，我临行前给分区常委说好了今天回去，不能失言啊。赵延说，如刮起大风来，雪会把路堵死的，那将会遇到很大的麻烦，我们可得为你的安全负责啊!谭政委一听生气了，说，我的安全我自己负责，说今天回去就今天回去。
　　赵延见无法劝阻谭政委，便建议谭政委带两名干部一块儿下去，以防万一。谭政委答应了，说那就带贾参谋和前哨排长敢峰吧。
　　赵延不愧是老边防，他预测得很准。谭政委的车行出30公里后，果然刮起了大风。那风越刮越猛，挟裹着积雪，很快把路给封住了。车强行驶出5公里后，再也没法往前推进一步了。
　　贾少石和敢峰下车，拿着铁锹在前面挖雪，车子又勉强往前行进了500多米。
　　贾少石和敢峰已累得爬在了雪地上，谭政委见状从车上下来，拿起铁锹继续挖。
　　敢峰忙爬起来，冲上去，大声对谭政委说：“政委，政委，再不能挖了，眼看天要黑了，咱们还是把车丢在这里，步行到兵团三连去。”
　　“三连离这儿还有多远？”谭政委大声问道。
　　“前面五公里处。”敢峰接过铁锹，拍了拍了谭政委身上的雪。
　　“好吧，”谭政委转过身来，对驾驶员大声说：“小付，快把水放掉，咱们到三连去。”
　　风更加大了，迎面吹来，几欲将将人掀翻，加之路上的积雪已厚至没膝，每移动一步，都要使出浑身的劲来。走出一公里后，谭政委已喘得厉害，有好几次摔倒在了雪地上。贾少石和敢峰左右架着他，继续前进，这时天完全黑了下来，驾驶员小付将应急灯打开，在后面照着路。
　　走出两公里后，四人实在走不动了，但此时决不能停下来，如停下来只能等死；不管怎样一定要往前走，走不动就是爬也要爬到三连去。
　　正在这生死存亡之秋，突然，前方传来嘟嘟嘟的机车声。这声音无疑于救命的福音。他们四人从雪地上艰难地站起，拼命地呼喊：“喂——，到这儿——，我们在这儿——”
　　
　　如按正常情况，从阿拉奇连到分区，坐车只需四个小时。下午3点钟，谭政委离站后，赵连长就向团值班室作了报告，团值班室也立即上报分区值班室。按理说晚上七点前，谭政委会到分区的，但直至9点，还不见谭政委的影子。分区李司令感到情况不妙，推断谭政委在路上可能是遇到了麻烦。他立即打电话向阿拉奇连作出指示，命令连长带领一个骑兵班，火速前去营救谭政委。等布署完任务，李司令又拿起电话给兵团C团团团长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后，希望团长能帮个忙，让边防沿线的兵团连队去营救谭政委。团长很爽快地答应了，并立即打电话，命三连和五连驾驶推雪机去沿路找谭政委一行。
　　晚上11点钟，各方信息反馈上来，说仍不见谭政委。在作战值班室亲自坐阵的李司令有点焦躁不安，他考虑再三，最后向军区上报了这一情况，军区首长很快作出指示，尽力营救，如在临晨1点还找不到人，军区则派出直升飞机前去营救。
　　正当李司令急得如同热锅上蚂蚁的时候，作战值班室的电话铃响了，他上前抓起电话：“喂，我是李司令，有话请讲。”
　　“你好，我是兵团C团团长，谭政委一行四人已救回一连，请你放心。”
　　李司令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了地，他感激地说：“吴团长，太谢谢你啦，太谢谢你啦，改天我和政委一定上门去拜访你。”
　　“你们军队姓军，我们兵团姓兵，军兵都是人家人嘛，还客气什么？好，有空常来我们兵团坐坐。再见。”
　　“再见。”李司令放下电话，长长出了口气，心想老谭啊老谭，这回真是好险啊。”
　　
　　谭政委坐着推雪机到三连后，全身几乎冻僵了，他的双脚失去了知觉。三连连长铁成见状，急忙奔出房子，在外面盛了半盆雪进来，然后将谭政委的翻毛皮鞋脱下，摁在雪盆中，抓起雪来猛搓。搓了十分钟后，双脚开始由紫变红，逐渐昌出热气来。过了一会儿，谭政委额头沁出黄豆般的汗珠来，他感到那双脚就象万根银针相扎一般，真是钻心地痛。
　　连长母亲铁大娘端来了热气腾腾的羊肉揪片子，很是热情地招呼谭政委他们吃。说实在的，他们四人真是饿坏了，也就不用客气，端起碗来一顿猛咥。碗筷收下去，连长又提来烧好的奶茶，沏在碗中，让他们四人慢慢地喝。
　　大约临晨2点钟，连长赵延带着骑兵班到了三连，他们见到谭政委一行安然无恙，便对铁连长道了千万的谢，向谭政委请示后，就带人又返回了连队。
　　第二天，铁连长带人将谭政委的车拖了回来，然后亲自开着推雪机在前面开路，一直将谭政委送到了热土县。贾少石和敢峰骑着昨夜连长留下的两匹军马返回了连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