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19-21章)
作品名称:边关 作者:葫芦河 发布时间:2013-01-22 09:15:11 字数:10018
十九
阿拉奇连每年至少有两名战士要考入军校,这既在于战士们的勤奋好学,又在于支部对战士成才的重视。往年马向鹏是“学员苗子培训组”的辅导老师,由于今年冬天马参谋探家去了,看来,这老师只有贾少石来担任了。
说到马参谋,确实是位好同志,自九O年毕业分配到阿拉奇后,就一直在这里踏踏实实地工作着。那时机要干部严重缺编,一个连队只有一个,正应了那句:一个罗卜一个坑。机要干部不象其他干部,有事便可随时请假下站的;如没人来替换,哪怕是天塌下来,也只有老老实实地呆着。上站的第二年,马参谋就呆了365天。那年,他立了三等功。
九二年春节,马参谋终于请上了探亲假,也就在那年探家期间,经人介绍,认识了他现在的媳妇杨华。杨华是马参谋临村人,长得很标致,在四里八乡是出了名的。马参谋能为自己将娶到这样的媳妇很是高兴了一阵。当然,作为下岗工人的杨华,能嫁给一位军官,也感到心满意足了。假期很快到了,马参谋只得告别深爱的姑娘,返回了连队。“五一”前,杨华从老家来部队探望马参谋。半个月前,杨华就发了电报,让马参谋务于四月二十六日来乌鲁木齐来接她。马参谋接到电报后,去找指导员请假,指导员向上级及时请示;但答复是,不予准假,原因很简单,团里实在协调不出机要参谋来替换。马参谋一听,气炸了,平生第一次向领导发了火,他一脚踢飞了地上的脸盆,骂道:“他妈的,还有没有人情味了,老子来边防两年时间了,就下过一次站,现在我对象来了,为什么不让下站?”指导员一听也火了,指着马参谋的鼻子,骂道:“你凶个球!又不是我不让你下站,是上面的领导不批假,我有什么办法?”马参谋顺手拿起桌子上的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说:“不让老子下站,老子偏要下。”说完,马参谋一脚踹开门,气乎乎地走了。指导员当时想,马参谋因不能下站接对象而气急,发发牢骚是很正常的事,也没在意,等晚上找他谈谈心,也就没啥事了。但万万没想到,开晚饭时,马参谋不见了。这下可急坏了全连官兵。指导员赶紧向营里汇报了情况,教导员指示,全连除留值班干部和值班分队外,其他所有人员都全部出动,以最快速度追赶马参谋。与此同时,营长带领营部所有人员也分赶各路口,拦截马参谋。
晚上三点钟左右,各路人马到达预定点会合,他们带来的消息是,马参谋踪迹皆无!这下急坏了教导员和营长,他们立即向团值班室汇报了有关情况。很快,团政委作出指示,全营继续搜查。
天亮后,三个连队都报来情况,说,参谋没找到。
嘿!他奶奶的,真邪门,难道马向鹏插翅飞了不成?正当指导员又气又急,在院内骂娘的时候,马参谋揉着惺忪的眼,从连招待室懒洋洋地走了出来。
按理说,马参谋没有私自离队,是不应给处分的,但因他一宿住在连招待室,致使机要室失控十多个小时,团里还是决定给了他警告处分。
背了处分的马参谋,并没给自己背包袱,相反地,他工作更是踏实了。再说,他对象到团部后,领导派专车送上了站,不踏实工作,能对得起领导吗?
边防的艰苦,很是令杨华失望,当然这点失望她还是能够挺过去的;在她想来,她是不会长年住在这里的。真正让她彻底失望的是马向鹏的工作。到连队没几天,她就弄清楚了,原来马向鹏是干业务工作的,既不掌权又没管钱,只是偶尔收发个电报,太没出息了,太没发展前途了。
尽管马向鹏对杨华百依百顺,想着法子逗她开心,杨华还是没住到一个月时间,就闹着要走了。马向鹏也没着,心想,要走就走呗。马向鹏到指导员那里去请假,说对象要回家,他下站送一送。指导员一听,很是吃惊,说,刚来,就怎么要走啦?前几天,我还跟连长商量来着,准备在连里给你俩举办婚礼,我正要征求你俩的意见呢,没想到小杨就这么急着要走。是不是你跟人家闹矛盾了?我说马向鹏啊马向鹏,人家姑娘从千里外赶来看你,你要照顾好嘛,怎么能闹别扭?我说过了,平时你也不要参加连里的工作,好好陪着小杨。可你看,哎……指导员长长地叹了口气。马向鹏苦恼地摇摇头,说,指导员,不是那么回事,人家是嫌咱这地方苦;我每天连早操不出,陪着她,你还要我怎么着?她吃不惯咱大锅饭,我亲自下厨给她做小锅饭,而她竟连碗带饭地给我摔了,你说还要让我对她怎样?指导员皱皱眉头说,走,我去劝劝,既然来了,就要多住段时间。
时任阿拉奇连指导员的吴克胜,做思想工作是在全团出了名的,不管干部战士有多大的思想问题,他都会做通的。但万没想到,马参谋的对象杨华却让他犯了愁。不管他好说还是歹说,是正着说还是反着说,是从目前说还是从长远说,是从大处说还是从小处说,杨华就是软硬不吃,一句话:我就是要走!
指导员没了着,只好拿起电话来,给马参谋请假。团干部股很快批复,说,马参谋不能下站,团里没有多余的机要参谋来替换。指导员放下电话,脸上尽量堆满笑地对杨华说:“小杨,你看,现在团里机要干部比较缺,没人来换马参谋,你就再住几天吧。”
“不行,我就是要走!又不是非让他送。”杨华柳眉一竖,大声说:“他没接,我不照样来了?他不送,我照样能回去。”
“小杨,”指导员仍旧堆满笑,“这确是马参谋工作的特殊性所决定了的,他也是想去接你的,为此,他还背了处分。”
说到处分,马参谋的脸一下红了。他掏出烟,点着,低下头来,狠狠地抽了起来。
“处分不处分,关我屁事!”杨华不但不买帐,而且转过身来,用手指着马参谋说:“你说你肉不肉,为此事还背了个处分,我真为你感到害羞。”
指导员听到此话,腾地一下变了脸,大声说:“小杨,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我就是这么个人,爱听就听,不爱听拉倒!”杨华腾地站起来,说:“指导员,我可把话说明白,如果连队不派车送我,我今天就走着下去。”说完,杨华一把拿起包,往外走去。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指导员只得向团里请示派车送杨华下站。
杨华走后,连里的干部劝马参谋赶紧跟杨华告吹,这样蛮不讲理的女人千万不敢要。可是马参谋心中实在割舍不下杨华的那份俊俏模样,到底还是没有吹。
回家后,杨华哭闹着要父母去退亲,但迫于农村风俗的压力,她父母也不好去退,何况在他们看来,马向鹏这娃娃确实不错,老实厚道,又是部队上当干部的,打上灯笼都找不着,哪舍得退?
九三年春节,马参谋回家和杨华结了婚。婚后,他俩感情一直不好,三天两头儿吵嘴打架,这桩婚事对马参谋来说,是苦不堪言的。
尽管家庭不美满,但马参谋的工作和学习劲头丝毫没有减。他报了自考,三年内就拿到了大专文凭,现在他正在向本科奋进。由于他勤奋好学,所以每年连队成立“学员苗子培训组”后,就指定他去当辅导老师,一则是让他给“苗子”答难解疑,二则是让“苗子”学习他的刻苦精神。九四年,阿拉奇连有六名战士考入了军校,这下可轰动了全团。后来政治处在总结经验时,得出这么一条:支部的有力组织和干部的认真辅导,是战士迈入军校大门不可或缺的两股动力。为了推广阿拉奇的经验,团自九五年始,每年五月份,将全团所有的学员苗子集中到团部,指定一名排长管理,由马参谋统一组织辅导。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一做法的正确性很快得到了验证,那年全团有31名战士考入军校,创造了自建团以来的最高历史记录。马参谋又立了三等功。
经团考核测评后,今年阿担奇连有七名战士被确定为学员苗子,他们分别是二班长郭树镇、五班副程亚明、一班战士何建中、三班战士韩国庆、卫生员谢军豪,另外两名是电台报务员袁国平和徐波。
贾少石先将他们召集在一起开了个会,宣布了他的辅导计划。接着,利用两个晚上的时间,对七名战士进行了摸底考试。通过考试,他发现卫生员谢军豪的各科成绩都不错,而郭树镇、袁国平和徐波的成绩要差一些,另外三位属中流水平。为了在复习中形成既相互帮助,又互相竞争的良好氛围,贾少石将他们七人编成了两个小组,第一小组由郭树镇、程亚明、何建中、袁国平组成,郭树镇任小组长;第二小组由谢军豪、徐波和韩国庆组成,谢军豪任小组长。
学员苗子主要利用周末的时间进行文化复习,其他时间都必须参加连队的正常工作。为了给“苗子”多挤出一点时复习时间,贾少石向支部建议,周三和周五的晚上,苗子能否不参加工作?经支委会研究讨论,同意了他的提议。“苗子”们对此感激不尽,从此,更是刻苦用功了。
为了避免干扰,连队给“苗子”专门腾出了一间房子来,作为学习室。每到周末和周三、周五晚,“苗子”都会主动来到学习室,一块儿复习功课。作为辅导老师的贾少石是不请自到的,他解答着战士的疑问,一会儿奋笔疾书,一会儿演演算算,忙得不亦乐乎。
是啊,贾少石怎能对这些可爱的战士不尽全心呢?想当初,他之所以来参军,除接受锻炼之外,另一个重要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考军校吗?
二十
当了一年多文书的贾少石,在连长颜奇问有何要求时,贾少石毫不犹豫地说,他没什么要求,就是想考军校。
连长说,考军校是好事啊,可第二年度兵只能报考机要,问他愿不愿意?当时贾少石心里想,只要让考,报哪个都行,管它机要不机要呢。
通信连有三位战士准备报考军校,除贾少石外,另两位是张雪和谭芳。张雪和谭芳是第三年度兵,她俩都想报考军医学校。
为了给军校输送更多学员,同时也是为了给自己脸上争光彩,师直有关领导到铁三中聘请了三位教师,星期天专门来部队给学员苗子辅导功课。60多名学员苗子集中在师部小礼堂里听课,他们感到真好象是又回到了学校。
每次听课,张雪总要相约着贾少石一块去。有一次,贾少石迈开步子在前面走得飞快,张雪有点跟不上,小跑着,在后面骂道:“喂,贾少石,你能不能慢点,是不是有狼在后面追你?”
贾少石并不放慢脚步,转过头来,笑着说:“备考如备战,步子不敢慢,步子一放慢,今年算完蛋。”
“去你的,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你在前面跑,今年考得不一定好。”张雪追上来,指着贾少石的鼻子,骂道。
“我今年考不好,明年接着干,而你今年考不上,明年只能靠边站。”贾少石也不示弱。
是啊,作为第三年度兵的张雪,报考军校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机会,如今年考不上,只好在年底复员了,因为女兵想超期服役,那是比入伍还要难的。为了把握这次机会,张雪早就开始备战了。入伍时,她把课本都带了来,就是在新训那段最苦的日子,一有空,她就拿出书来复习,到总机班后,她更是不放过点滴时间。虽说张雪很用功,但由于文化基础不是很扎实,所以仍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自从认识贾少石后,她发觉贾少石的文化基础确实不错,因此常找机会来向他请教。身为文书的贾少石平时住在连部,一般情况战士是不能随便去连部的,所以张雪只得将平时看书遇到的疑难记在小本上,等连长不在时,便偷偷地去找贾少石。
对张雪的疑难,贾少石总能给予满意的解答,这令张雪十分敬佩和感激,所以她要时时追着贾少石,不能放慢半步。
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对于张雪老是往贾少石那儿跑这件事,战士们早已津津乐道了,说一个女兵疯疯颠颠地追一个男兵,简直让人笑掉了大牙。这话不久传到了指导员杜小月那里。指导员将张雪叫到办公室,问怎么回事。张雪一脸困惑,说没什么啊,我只是去问问课本上的题,没别的事啊。指导员将脸一沉,继续问道,没什么事,怎么全连的战士都说你和贾少石在连长不在的时候,躲在房子里那个来着。张雪一下子气哭了,问道,我和贾少石怎么了?指导员用手拍着桌子说,怎么了,你心里清楚,还有脸在我在这里哭?
这时,连长推门走了进来。他一看笑了,问指导员,什么事发这么大火?指导员用手指着张雪,说,你问她好了。连长打着哈哈说,你俩的话我全听见了,其实没什么,这纯属谣言,我的兵我还不清楚吗?贾少石和张雪都是清白的,至于那些战士的胡说八道,那全是吃饱了撑的。指导员气乎乎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说,你还护着他们,出了事你我能担当得起吗?连长则不愠不怒,继续说道,没事的,不就是张雪多跑了几趟到贾少石那里请教吗,这是很正常的事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指导员消了点气,说,请教是对的,但老是往那儿跑,别人会说闲话的。连长将手一挥,说,闲话怕什么,谣言止于智者。今天晚上点名,我要狠狠批一下这些散布谣言的人。
由于连长的正义维护和对那些谣言的剪除,使得贾少石和张雪纯真的友谊继续往前健康发展。如今他俩在一块儿复习功课,这对张雪来说,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遇。
张雪的数理化虽说比贾少石差,但英语和政治却要比他强一些,有时贾少石也向她请教一些相关的问题,这样,他俩之间互帮互学互教,使得各自越发敬重和爱慕对方了。
事实上,贾少石早已爱上了这位聪明活泼美丽大方的新疆姑娘。而张雪则对这位多才多艺憨厚朴实的甘肃小伙更是喜欢得不得了。部队的纪律是如铁如钢的,是不能越雷池半步的;尽管他俩心中都燃着熊熊大火,但只能保持在战友的距离线上。况且,现在他俩正在向命运发起着冲刺,如有懈怠和疏忽,则美好前景将会化为泡影。对于贾石来说,更是感到这次机遇的重要,因为他是一个农村娃,如果在这次龙门跳跃中,再次失利,那么他此生只能是在稀松平常的日子里度过了。这对于一个很想叱咤风云的男子汉来说,那将是件多么痛苦的事啊。
正当贾少石和张雪携手在人生道路上向前奔驰的时候,突然有人抛出了一粒小石,差点将他俩绊倒。
有一天,张雪将贾少石叫到一个比较偏静的地方,掏出十几封信,递向他,说,拿去看看。贾少石接过一看,是别人写给张雪的。他感到很纳闷,说,这信是写给你的,我怎能看?张雪一把夺过,愤愤地说,不看拉倒,然后转身走了。
贾少石确实感到有点怪,更让他奇怪的是,最近到礼堂复习,总有一位上士老是往张雪桌旁蹭,有趣没趣地跟张雪套近乎。张雪则一言不发,坐在那里看她的书。
贾少石决定找张雪认真谈一次。
“张雪,那位上士你认识?”贾少石向背靠着榆树的张雪问道。
“哪位上士?”张雪抬头看着蓝天上的白云。
“就是最近老往你桌旁蹭的那位。”
“哦,不认识。”
“不认识,他咋老往……”
“那是他的事,腿长在人家腿上,我能管得着?”
“理是这个理。可我发现他的眼不对劲,咋老是直勾勾的。”
“看来你对他挺关心的嘛,那你去劝他看看眼科医生。”
两人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张雪开口道:“他是政治部的,他爸是少将,那信就是他写的。”
贾少石一听,汗立马从脊梁上流了下来,怯怯地问道:“他写什么来着?”
“写什么来着,前几天,我叫你看,你不看,我知道写什么来着?”
贾少石挠了一下头,笑着说:“班长,甭生气,我怕侵犯你的隐私权嘛。”
张雪也笑了,说:“你现在拷问我,不正在侵犯着我的隐私权吗?”
俩人相视,大笑起来。
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的结束。不识趣的上士竟越来越胆大妄为起来,有一次将张雪拦在路上,拉拉扯扯地要请她去外面吃饭。张雪哭跑回来,将此事告诉了贾少石。贾少石顿时火冒三丈,挥着拳头窜了出去,但没过一会儿,他又回来了,低下头,附近张雪的耳朵,小声说道,如此这般这般再这般。
上士按时--确切地说是提前前半小时--来到了师部营院外的林带内。他穿身便装,油头粉面地站在那里东张西望,显得很是急躁不安。
贾少石和张雪来到林带外。张雪先慢慢走进去。上士一见梦中的白雪公主应约而来,喜得差点晕了过去,他一步窜上去,紧紧抱住张雪。张雪大喊救命,尾随其后的贾少石从树后闪出,上去就给上士一个迎面冲拳。上士松开张雪,抱着头蹲了下去,过了一会,他猛然站起,扑向贾少石,贾少石将身子向左一侧,上士扑空,贾少石顺势抬起右腿猛踹上士屁股,上士站立不住,扑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贾少石用手指着爬在地上的上士,骂道:“他妈的,你看你的那球样,还将军的儿子呢,我真替你爸脸上发烫。革命前辈竟养出这样的后代,这是严重的失职啊。”
上士从地上艰难的爬起,跪在地上,哭着央求:“老班长,我求求你,千万别告诉我爸。”
贾少石将眼一瞪,骂道:“快滚!看你的熊样,告诉你爸,他老人家非气死不成,这岂不是让共和国又了一名将军?这可是国家的损失,军队的损失啊!”
贾少石说完,哈哈大笑起来。上士站起在贾少石的笑声中狼狈而逃。
功夫不负有心人,贾少石以全师第一名的好成绩被信息工程学院录取了,张雪也考入了第三军医大。
将近两年的战友情谊,使得贾少石和张雪的别离变得更为痛裂和难捱。
月亮已爬上了山顶,将天地照得分明。贾少石和张雪相约来到林带。明天,他们就要相别而要各自上学去了。
他俩背靠着杨树,相偎在一起,月光透过树缝,将疏影投在他俩皎洁的脸上。
“少石,你可不要忘了我。”张雪深情地看着贾少石。
“哪能呢,你是我的唯一。”贾石看着张雪清纯的眼睛。
“那你要每天给我写信。”张雪将头靠在贾少石宽阔的胸堂上。
“好,你也要给我每天写。不然我太吃亏了。”贾少石伸出双膊,轻轻搂住张雪。
“男子汉大丈夫,还这么斤斤计较,我少写一封,你就吃亏了?”张雪将头深深埋进贾少石怀中。
“嗳,张雪,”贾少石轻抚着张雪的秀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你就没想过迈迈候门槛,攀攀将军枝?”
“什么?”张雪抬起脸,不解地问道。
“我说你从来没对那位将军公子动过一点心?”贾少石用右手食指刮了一下张雪的鼻子。
“什么将军公子,就是元帅少爷我也不希罕呢。”张雪愤愤地说道。
“张雪。”贾少石双眼噙满了泪水,深情地说。
“少石。”张雪用手擦去挂在贾少石脸颊的小花,然后慢慢地慢地将自己的双唇贴近贾少石的双唇
圆月越发皓洁明亮了,慢慢向中天移去。
二十一
老兵工作是连队年终重要工作之一。如何做好这项工作和这项工作做得如何,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反映着支部“一班人”的自身素质和建设连队的能力水平。
对于已服役期满的战士来说,他们所面临的走留、评功、评奖、入党等问题,都随着年终的到来,而迫在了眉睫。是啊,三年前,他们告别父母,告别故乡,来到这万里关山,守卫着热土边防。高山哨所留下他们夕阳余辉中的剪影,巡逻路上留下他们步行万里的足迹;白雪曾为他们起舞,冰河曾为他们低诉;他们怎能忘记训练场上的挥汗如雨,他们怎能忘记边防线上的纵马驰骋?
在这漫漫戈壁,在这漠漠荒滩,曾有多少边防军人用他们的忠诚,铸起一道安全的警卫线,他们爬冰卧雪,冒风顶雨,斗暑战寒,将青春默默献给了祖国的和平事业。
对于连续九年被军区评为老兵工作先进单位的边防A团,就今年如何抓好老兵工作先后召开了三次党委会议,详细研究制定了老兵退伍方案,并及时向各营连下发了指导性文件。党委“一班人”下定决心要向“连续十年先进”而奋进,他们是绷紧了老兵这要弦,可谓慎之又慎了。
多年来,在老兵工作上,阿拉奇连从未拖过团队的后腿。可今年,支部“一班人”却感到了极大的压力,遇到了一件很棘手的事,弄不好就要出大问题。压力主要来自两方面:一是今年团确定的老兵复员名额太多;二是连队服役期满战士想留队的多,他们有的想转志愿兵,有的想明年参加军校考试,有的想再干一年,争取入个党。这两“多”的矛盾,确实让“一班人”犯了愁。按理说,他们的这些要求都是合情合理的,都是积极向上的,都是摆在桌面上可以说得过去的。但上级的指示命令是不允许你讨价还价的,是不允许你掺进个人情感的。所以,对于这一矛盾,“一班人”只能是依据条令条例,按照上级指示,忍泪上报复员老兵的名单了。
“一班人”所遇到的棘手问题是,军马饲养员张俊强烈要求入党。
张俊是独生子,父母特娇惯,上学时就爱打架斗殴。初中毕业后,参军到了部队。到了部队,张俊仍不改以往的懒散习气,工作拈轻怕重,先后下过炊事班,喂过猪,放过牛,牧过马,但没一件事能干出个名堂来。
快要复员了,张俊才发现自己三年来一无所获。和他一起入伍的战友,有的入了党,有的立了功,有的被评为优秀士兵,可他连一次嘉奖都没得过。就这么白白地干了三年?张俊越想,心里越不是味。喝下二两白干后,张俊摇摇晃晃地来到连部,他也不打报告,推开连长宿舍门,径直走进去,一屁股坐在床上。
“连连长,我给给你,汇报汇报思想。”张俊的舌头有点打硬。
“哦,你说吧。”连长赵延放下手中的文件,转过头来,看着张俊。
“我要入党。”张俊单刀直入。
“入党是好事啊。”连长将椅子往前移了移。
“那么说说,你同意意我入党啦?”张俊惊喜得有点慌乱,腾地站起来,忙给连长敬了个礼。
“小张啊,快坐,坐。”连长摆了摆手。
“是,连长。”张俊说话已恢复了正常。
“你什么时候写的入党申请书,什么时候交给指导员的?”连长点燃一支烟,慢慢抽着。
“申请书?我没写。”张俊有点发虚。
“没写申请书,你入什么党?”连长看定张俊。
“我现在写,行不?”张俊试探着问道。
“不行。”
“那,连长,这党我不入了,你看能不能给我个‘优秀士兵’?”张俊继续试探着问道。
“‘优秀士兵’那是全连官兵民主评选出来的,它不是慰问品,想发给谁就发给谁的。”
“可是,我也辛辛苦苦地干了三年啊,我们同年兵有的已拿了三个‘优秀士兵’,我为什么连一个也拿不上呢?”张俊脸红脖子粗地站了起来。
“你坐下,坐下。”连长站起来,用手按着张俊坐下。“你是辛辛苦苦干了三年,可你的工作标准怎样,你的工作成绩在哪儿?搞训练你怕吃苦,下炊事班你怕麻烦,喂猪你怕脏,喂马你不尽心,致使军马连续三次越界,给我方造成极大的被动,连队没处分你,已是给你留情面了。”
“你放屁!”张俊腾地站了起来,用手指着连长的鼻子,骂道。“军马越界是牛小刚的事,与我无关,我只负责放牛,你想处分老子,老子才不怕呢,一个处分背着,两个挑着,三个扛着,不过这‘优秀士兵’得给我,不然,老子与你没完!”
“你给我滚出去!”连长被张俊的无理取闹给激怒了,将手中的玻璃杯摔在地上,大声斥道。
“你不要给我吹胡子瞪眼睛,如果‘优秀士兵’到时不给,老子会放你的血的!”张俊说完,一摔门出去了。
自从张俊给连长“汇报思想”后,便不再参加连队的任何工作了,成天睡大觉压床板,支部“一班人”对他确实有点头痛。为此,连队专门召开支委会,通过分析研究,形成如下决议:对张俊不能采取强硬手段,而只能连续地轮番地做思想工作,可望他有所转变,尔后顺顺利利地、愉愉快快地复员,以保连队老兵退伍工作的安全。会后,各委员便遵照决议展开了工作,但事与愿违,张俊就是不吃那一套,不管你怎么说,他就是一句话:必须要给‘优秀士兵’,不然与连队没完。
眼看复员老兵要马上下站到团去报到了,可张俊仍卧床不起,更为甚者,他竟然在床铺下压了把菜刀,各委员望而生畏,不敢再去做工作了。
从团部取文件回来的贾少石听说张俊的事情后,便去找他。电台台长曾兵忙赶上来拦阻贾少石,说,张俊床铺下有菜刀,扬言谁再给他罗索就砍谁,这两天再没人敢去找他做工作了,我看你也别去了,弄不好……贾少石微微一笑,用手拍着曾兵的肩头,说,没事的,你放心,张俊我了解他。
“哟,贾参谋来了?”张俊见贾少石走进来,从床上一跃而起,忙站起来让坐。
“怎么啦,最近几天不舒服?”贾少石坐下,掏出烟递给张俊,然后自己也点着一支。
“好着呢,就是心里有点不舒服。”张俊忙接过烟。
“心里咋着了?说说给我听。”贾少石慢慢抽着烟。
“就是我,就是,哎!贾参谋,你看我当了三年兵,啥都没捞上不说,连长还要处分我,我这心里难受啊。”张俊说着,哭了起来。
“好啦,好啦,别哭了。”贾少石将搭在床架上的毛巾扯下来,递给张俊。“你的事我早听说了。荣誉这东西大家都爱,但你得想想这荣誉该不该属于你。”
“这荣誉咋不该属于我?”张俊接过毛巾,揩了一把泪水。“我辛辛苦苦干了三年,连一个嘉奖都没有。别的不说,我放牛牧马,早出晚归,风里来雨里去,凭这一点也该给我个‘优秀士兵’。”
“你知道评选优秀士兵的条件吗?”贾少石弹了一下烟灰。
“不知道。”张俊狠狠地抽着烟。
“四个条件。”贾少石将随身带的《纲要》掏出,打开,指给张俊看。“政治思想强,军事技术精,作风纪律严,完成任务好。你看你符合不?就算是你完成任务好吧,那么前三个条件,你哪个能占住?”
“哦——,是这么回事,我原以为评优秀士兵主要看任务完成情况,没想到还有这么多条件。”张俊有所悟地说道。
“‘没想到’?这三个字不应出自一位老兵之口啊。你看,这可全不是平时不参加政治教育惹的祸?”贾少石继续劝导张俊。
“唉!当兵真是亏,真是他奶奶的亏!”沉默了一会儿,张俊突然骂道。
“张俊,话不能这么说。依我看,当兵一点不亏,三年戍边,是和平年代军人对祖国的最大功勋。你想一个人一生能有几年时间,有这么三年的奉献,这辈子也就值了。”
“话虽这么说,但我档案空空,无颜见江东父老啊!”
“张俊,你心里想着啥,我很清楚,无非是为了给父母脸上争点光。但其实父母最关心最看重的并不是入党和评为优秀兵士,而是看到你在部队能得到真正的锻炼,能平平安安地度过三年军旅生涯,然后平平安安地回来。现如今你为争荣誉而置部队的纪律于不顾,甚至走而铤险,万一发生什么事故,岂不让父母心痛?你这难道是在为江东父老争光吗?我看倒是在给他们脸上抹黑。”
“贾参谋,你别别说了,我明白了这个理。”张俊哽咽了,不禁涕流满面。“是你在最关键的时刻拉了我一把,你的大恩,我终身难忘。回去以后,我一定要好好地干,如干不出个人样来,我就把张字倒着写!”
老兵下站那天,天上下着鹅毛大雪。在出发前一小时,张俊胸戴红花,手里拿着留言簿来找贾少石。
“贾参谋,留个言吧。”
“行,那我送你一首小诗。”
贾少石接过留言簿,提起笔来写道——
飞雪迎君到军营,
红花伴君回故乡。
戍边之功在华表,
记取男儿当自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