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7-9章）

　　七
　　
　　因为连队文书的位子空缺了好长时间，所以贾少石上任后，成天抄抄写写，忙乎了近半月时间，才算理出了点头绪。一天，他正在研读《军械员手册》，不知连长何时走了进来。
　　“小贾。”
　　“到!”贾少石一抬头，见是连长，腾地站了起来，成立正姿势。
　　“你在看什么书？”
　　“报告连长，《军械员手册》。”
　　“很好很好，你对工作很负责，又肯虚心上进，不懂就学嘛。前天你在擦枪时，出了点小问题，但不打紧，因为你以前从没学过嘛，所以不要背任何包袱。”
　　“是，连长。”贾少石说着，脸已涨得通红，一则因为自己在星期五下午擦枪时，将手枪分解后，怎么也组合不起来而感到羞愧；二则因为刚才因读书专注，连长走了进来，竟没发觉，而感到不好意思；三则因为连长不怪罪自己，反而给自己许多鼓励，而感到十分激动。
　　“小贾，目前有件很重要的任务要你去完成，这可事关我们连的荣誉啊。”
　　“连长，有什么任务，你只管吩咐，就是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
　　“是这样的，为丰富基层文化生活，今年‘八一’，咱们师组建一支临时演出队，到各团去慰问演出。昨天接到通知，要求师直各单位至少抽调两名战士，至少拿出一个节目来。我和指导员研究了一下，决定让你和总机班的张雪去，因为咱们连男女兵各占一半，为公平起见，派一男一女，以免男、女兵闹情绪。”
　　“连长，嗯，连……长，我怕不行。”
　　“怎么不行？”
　　“我从来没演过什么节目，再说我站在台上会发抖的。”
　　“没表演过可以学嘛，世上没有天才的表演家，都是从不会到会，慢慢学的嘛。你怕什么，革命战士死都不怕，还怕什么舞台演出？况且这也是给你一次表现的机会嘛，有许多人想去，我还不让他去呢。”
　　“不不不，连长，你还是让他们去吧，我真的不行，让我唱歌吧五音不全，让我跳舞吧如同驴奔，真的不行啊，连长。”
　　“说你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行也不行。从这个礼拜起，周六下午，你和张雪一块儿排练节目。”
　　“连长……”
　　“不要说了，这是任务，必须坚决彻底地去完成!”
　　贾少石见连长火了，便将软蹋的脊梁重新挺起，大声说道：“是，坚决完成任务!”
　　“嗳，这就对了，革命战士一块砖，哪儿需要哪儿搬嘛，战士领受时的答语，只有‘是’这一个字。”
　　
　　其实，迫使贾少石最终妥协的主要原因并不是连长的威吓，而是能与张雪在一起相处，更何况是每周半天时间呢。说句心里话，作为新兵的贾少石，虽然已位居文书之职，但在那些女兵眼里，根本不算会事。有一回，总机班副班李琼来连部领器材，贾少石故意磨磨蹭蹭着，想跟她多说几句话，结果被李琼一顿抢白，说你个新兵蛋，拿个东西慢慢腾腾的，纯粹是个肉头，连长让你当文书，真是……后面的话你想去。说完将东西一拿，一阵风似的走了。气得贾少石那里直翻白眼，心中骂道，你能个啥，不就是个女兵吗？天下女兵多的是，不要老当自己宝贝看!骂归骂，但骂后，少石同志仍感到心中乐滋滋的，心想，女孩呀就是不一样，一穿军装，那气质就霍地出来了，真是不俊也增三分俏啊，难怪毛主席他老人家要写诗盛赞“不爱红装爱绿装”的女兵情怀呢。
　　
　　说心里话，在总机班十几名女兵中，张雪是长得最漂亮的，至少贾少石是这么认为。每次见到张雪，少石同志总是猛瞟一眼，然后将头低下，或佯装看远处的风景。而张雪总是笑着盯住少石的脸，说你个新兵蛋，还知道不好意思，叫声班长，我给你块糖。贾少石越发窘得慌，忙连声叫班长好班长好。张雪于是掏出块奶糖递了过去，贾少石连忙摆手，说，我不要，我不要。张雪格格笑着，说不要拉倒，别人要，我还不给呢，说着如轻风般盈盈地走远了。
　　贾少石总是想见到她，但又怕见到她，如今奉连长之命要跟她排练节目，确实是既喜之又怕之。
　　怕归怕，革命任务还须去执行啊。当贾少石和张雪在连俱乐部单独相处，并商讨表演什么节目时，他被张雪的认真劲儿给感染得热情满怀了。
　　“班长，你看咱俩演啥节目好？”
　　“你以前演过二人传吗？”
　　“没有。”
　　“演过相声吗？”
　　“没有。”
　　“那，唱歌怎么样？”
　　“班长，实话给你说，我唱歌就象驴吼，恐怕我的歌声响起，会把观众吓跑的。”
　　“严肃点!”
　　“是!班长。”
　　“我说，贾少石，连长派你这个饭桶来演节目，这不是成心给我出难题吗？你说，给连长行了多少贿？”
　　“班长，我对天发誓，如贾某是行贿之人，那就让我立马变成一只小狗。”
　　“咦，贾少石，你会不会学狗叫？干脆这样，到时你学几声狗叫。”
　　“班长，狗叫咱学不来，学驴叫，倒学得几分象。”
　　“得得得，驴叫驴叫，你都快成叫驴了。”
　　“班长，那我去向连长辞职，叫老黑来演，他唱那首叫什么来着，哦，是《黄土高坡》，挺不错的。”
　　“不错个啥，我看，跟驴叫也差不到哪里去。”
　　“班长，这真是愁死我了，我这也不会，那也不会，你叫我表演啥呀？”
　　“你喜欢不喜欢小品。”
　　“喜欢。”
　　“那咱就演小品。”
　　“可是班长，我没演过。”
　　“没演过，不能向我学吗？”
　　“我怕学不来。”
　　“学不来也得学。你学驴叫，不是学得很好吗？”
　　“行了行了，班长，你再别刺我了，学驴叫是小时候和村里的联手(陕甘地区的土话，意为朋友)没事干，一块儿琢磨出来的，不象演小品，那得有舞台硬功夫。”
　　“要什么硬功夫，脸皮厚一点就行了。我看你一个大小伙子，有时腼腆得象个小姑娘，话没说，脸就先红了，这怎能行？你得向我学习，脸皮要朝城墙拐角处发展。”
　　“是是，班长。你看咱们演啥好？”
　　“哎，对了，昨天我看到《军营文化天地》上有篇小品《男家属》，写得是某通信站女指导员的丈夫来队探亲的故事，挺有意思的，咱们就演《男家属》。”
　　“男家属，谁演男家属？”
　　“当然是你，你不演，难道要我女扮男装？”
　　“那谁演指导员。”
　　“废话!除了我，还有谁？”
　　“班长，这怕不好，让我当你的家属，哦不，演你的家属，全站的官兵会笑话我的。还是再换人吧。”
　　“换什么？不换，这个小品最适合咱们通信连的兵来演，这叫贴近生活，你懂不？”
　　“班长，班长……”
　　“你给我住嘴，等会儿，你到我们宿舍里拿那本《军营文化天地》，把《男家属》的台词抄一份，达明日起，你给我认真背词，下周咱们就开始排练。”
　　贾少石表面上难为情得要死，左托右推的，但心里早乐得开了花。心想，我的乖乖，我这是从哪里来的艳福，竟要“当”张雪的家属了。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贾少石起早贪夜，早已将台词背得滚瓜烂熟。贾少石是农村娃，自小在农村长大，对于表演一行是大大的门外汉，所以在刚开始排练时，他说台词如同背小学课文，一字一板地，就象刀切的豆腐块，毫无润滑感，更少生活气。虽经张雪指教多次，反复练了多遍，但进步还是不明显，结果挨了不少臭骂。对于张雪的批评，贾少石虽有时报以白眼，但心里是乐滋滋的，因为他现在扮演的是她的“家属”噢。对于这个角色，其他男兵是做梦都想，但终不能啊，你说他不美哉，谁美哉？”
　　时光如流水，转眼到了“八一”。经过两个多月的业余排练，张雪和贾少石合作的《男家属》倒也有了那么点味道。7月26日，接受师宣传科的彩排，顺利过关，被定为“八一”演出节目中三小品之一。
　　借演出之由，贾少石到全师大大小小十几个单位转了一遍，虽说只是走马观花，但对全师部队有了个大概了解，开了眼界，长了见识，同时也被基层官兵昂扬的斗志和赤忱的热情所深深感动。他和张雪合作的《男家属》，虽比起专业演员差一大截，但因贴近官兵生活，所以所到之处，都赢得了热烈的掌声，这使他建功军营的信心更加足了，努力向上的劲头更加大了。
　　演出回来，师领导接见了演出队全体官兵，对他们的演出给予了充分肯定，并给每位同志颁发了荣誉证和纪念品。
　　
　　
　　
　　八
　　
　　看完所有的信，贾少石将床底的密码箱取出，打开，然后将信放了进出。箱内别无它物，全是张雪的信。自上军校后，他与张雪一直保持着联系，两人相约，每周至少写两封信。三年来，他俩通信达三百余封，装满了一箱。贾少石将其视为珍爱，每有余暇，便翻出来，一封封地细看，再度品味那份真纯的战友情谊。
　　因为彼此都爱好古典文学，所以他俩都喜欢半文半白地来写信，这早已成为心灵的默契。
　　贾少石将密码箱放回床底，一股浓烈的思念之情从心中涌起。
　　雪之吾爱：
　　来信收悉，勿念。
　　知你已至叶城，见习于内二科，心甚慰之；然长
　　途奔波，因暑气劳顿而病，心甚忧之。
　　昆仑奇伟，早有耳闻，润之曾谓“横空出世莽昆
　　仑”，苍茫之气，横独之势，让人敬畏。昔在校时，
　　读《昆仑女神》，为医护人士之精神所感动，曾写小
　　诗一首，今录如下，以勉。
　　营房三十里，天使居一方。
　　雪飞九天短，情播三山长。
　　高原造奇疾，妙手回春堂。
　　铁肩担道义，唤取明月光。
　　信中你说，要打报告去三十里营房。雪，你之好
　　胜，实在让我敬佩。当时看罢，我脸红了好一阵。到
　　阿拉奇后，我多少有点消沉，烟也抽多了，觉也睡多
　　了，终日懒懒散散，似觉孤魂荡于野外，肉躯行于草
　　莽，总是提不起神来。自今日起，我定要振作精神，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就谈这些，祝好！
　　少石
　　9、21
　　
　　
　　
　　九
　　
　　下午，连队组织菜地劳动。菜地位于连队北侧约一公里处，大大小小十几块，分布在河两岸。
　　金秋是收获的季节。对于阿拉奇的官兵来说，时下，他们最爱去的地方就是这菜地。这里不但有迷人的景致，而且还有收获的喜悦。
　　河东岸是两畦土豆、三畦白菜和一畦玉米。其时，土豆正在开花。陕甘一带的老农常谓“土豆开花赛牡丹”，这是他们对亲手经营的庄稼所持有的特殊情感，在他们心目中，庄稼之花，是远胜于牡丹的。白菜已长得相当有份量了。阿拉奇的白菜在全团早已出了名，个大、心实、叶薄、味美。每年冬天，团领导下站，吃饭时，点名要上道醋溜白菜，临行还要给团小灶带去两三棵。由于这里无霜期短，所以玉米是成熟不了的。不成熟的玉米，对阿拉奇的官兵来说，却有更好的吃法，那就是煮玉米棒子。
　　河西岸是一畦大葱、一畦罗卜、一畦辣子、一畦西红柿和两畦豆角。豆角七月份就已开始采摘，除作炒菜外，还腌制了两缸咸菜。西红柿刚好发红，如同一个个小灯笼似的，攒挤在一块儿，好象成心要惹你眼馋似的。辣子也有部分开始变红，象小羊角一般，直楞在那里。萝卜叶子已有点发黄，而大葱却茂盛如竹笋，杆子有大母指那么粗了。
　　看到如此田园风光，贾少石不禁诗兴大发，口占一绝。
　　巴山青峰下，菜园如画图。
　　巡逻归来后，下地把草锄。
　　“贾参谋，你还会写诗?”正在一旁锄草的副连长何伟，听到贾少石的吟咏，惊奇地问道。
　　“我是瞎诌，闹着玩的。”贾少石擦了把额头的汗，笑着答道。
　　“嗳，不要谦虚嘛。”副连长停下来，说道。“昨天我看到咱们团宣传股李干事发表在《人民军队》上的一段数来宝，也是写边防连蔬菜种植的。第一段好象是这样的——
　　边防连，种蔬菜，种菜也是把连爱。
　　春翻地，又施肥，引水灌溉两三回。
　　打田垄，除杂草，首长视察直夸好。
　　铺地膜，压菜苗，定橛拉线仔细瞧。
　　后面还有五、六段，我忘了。”
　　“李干事？就是那位发表了三十万字小说的李小伟？”贾少石曾听指导员说起过李小伟，说他写了部长篇小说《冰天雪地》，发表后，引起边防官兵极大的反响，都说这部小说反映了边防官兵的真情实感，是部难得的好小说。今天副连长提起李干事，贾少石想，写数来宝的肯定是李小伟了。
　　“对，就是他，我那里还有部他签名的《冰天雪地》哩。”副连长颇带几分得意地说道。
　　“能不能借我看一看？”贾少石试探着问道。
　　“可以，不过到时，一定要还我。”
　　“这个自然。”
　　正当贾少石跟副连长聊得起劲的时候，突然通信员跑来叫他，说刚收到一份特急报，要他赶快回去译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