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汤羊斗智
作品名称:逐梦 作者:春雨阳光 发布时间:2013-03-03 01:06:11 字数:3834
院坝里,每个人都埋着头做事情,不说话。这话不好说,羊厨子家的大小猪都死了,那可是一万多元呀,农村里要多少时间才能挣到一万多元?这边猪死了,钱没了,那边的猪饲料钱还得照样给,这又是一笔折钱,两笔账一算,谁能不伤心?安慰不是,诅咒下毒者也不能挽回羊厨子家的损失,干脆就别说了。你不说,羊厨子两口子会暗自疗伤;你想着安慰人家,结果是把人家的伤心事给抖出来,引来的反而是更大的悲苦,这个道理,这些人是懂的。
突然,羊厨子的肩膀被拍了一下。他回头一看,是做瘟猪肉生意的。农村里有一种人,专门把农村里死的小猪买去,然后经过处理卖出去。死的老母猪,他们也要。农村人对吃的东西没有城市人讲究,农村里有句俗语:“吃得脏不生疮,吃得干净要生肝病。”这是从哪代祖宗那里遗传下来的,不知道。这话的科学依据是什么,没人知道。在穷困年代,羊家大房子死了猪,拿上锄头,在堰塘边找一个斜坡,挖一个灶坑,放上“三水锅”,掏一个浅浅的烫场在锅头上方,铺上一张烂竹席,就把死猪烫了。然后,每家每户送,那个年代一年里能吃上几顿肉?死猪死鸡谁舍得丢?谁能像今天一样想到传染病?就是生产队死了猪牛,也是弄了毛分给每家每户,就连炖肉的汤也分到每家每户。
现在,农村里对肉不稀罕了。可是,茶铺里那些酒鬼们,不知道咋回事,总喜欢买卤好的瘟猪肉下酒。打完麻将,围着小方桌,四五个人,一人二两“白干”,切一两斤瘟猪肉,然后红着脸,或者醉醺醺地回家。他们理智的就是,没人把瘟猪肉弄回家吃,怕传染了自己家里养着的猪。
平时,死猪是不多的,遇上瘟疫,死的猪就数不胜数,最忙碌的就是“瘟猪”了。按规定,这些瘟猪必须深埋处理,实际是,这些死猪埋掉的很少,卖给“瘟猪”的是多数,发文件的人不会到农村来守着,农村人更不会去举报。都是农村人,遇到这种灾难已经不幸了,能卖一个钱,就少折一个钱。这些大大小小的瘟猪,在农村里销售的并不多,更多的听说是弄进了城里,怎么弄去的,弄到哪里去了,谁吃了,吃了有没有得病,做瘟猪肉生意的人没说,就是问人家也不说。他不说,也没人去问,反正又不是乡里人吃了,谁爱吃谁吃去,生老病死与这农村人有什么关系?不要怪农村人自私,城里人得到一张假钞,不是也想方设法要用出去吗?谁会心甘情愿地赔一张假钞?你烫我,我烫你,你能不能用出去,是你的事,只要我把假钞出手了,我不吃亏就行。
有这种环境,“瘟猪”的生意想不好都不行。他骑着一辆红色三轮车,七乡八村地到处跑,整个十里长的黑石弯里,“瘟猪”是最富有的。今天,这个来找羊厨子的就是专做死猪生意的“瘟猪”,他在石头弯一带是名人,他真实的名字只有少数人知道,后来大家都喊他“瘟猪”,他也就认了这个名字。“瘟猪”本来是骂人的话,可“瘟猪”听着,反而不生气,还乐呵呵地答应,好像“瘟猪”二字本来就是他的名字。名字有什么好计较的?只要大家高兴,愿意把发财的机会给他就行,要怎么喊就怎么喊,想怎么喊就怎么喊,“瘟猪”保管答应得爽快响亮。
羊厨子一看是瘟猪,就站起身子问道:“什么事?”“听说你家的猪死了,能不能卖给我?”听到瘟猪的问话,羊厨子笑着说:“你听谁说的?我家的猪好好的。”“汤师傅给我打电话说的。”羊厨子一愣,又笑了,一边笑一边说:“他听谁说的?他给你开玩笑的吧。”羊厨子的话很自然,没有一点死了猪的愁苦,看到他这个样子,瘟猪也不敢断定真假了,他抠着脑袋说:“汤师傅不会给我开这种玩笑的吧?他真是开玩笑?这种玩笑都能开吗?”看到羊厨子和瘟猪的样子,院坝里的沉闷一下消失了。一个帮厨的女人也凑热闹地说道:“羊厨子家的猪哪里死了?死了他还会笑得出来?”瘟猪和这些人都很熟悉,正因为熟悉,这些人的话才让他分不清真假,他犹豫着说:“真的没死?别开玩笑。”“羊厨子家的猪不是站在他面前吗?羊厨子家真有本事,把瘟猪也能养得像人一样。”大家都听懂了这个女人话里的意思,院子里哈哈地笑起来,瘟猪骂了一句“爬你娘的哟”也跟着笑起来。
“别开玩笑了,真的有没有死?”瘟猪看着羊厨子,不甘心地问道,他不相信汤师傅会骗他,谁敢用诅咒人家猪死来开玩笑?“死了,但是不能卖给你,已经埋了。”羊厨子的话半真半假,“真”,是指猪死了;“假”,是指他还没有把猪埋掉。羊厨子没有说猪是被毒死的,是为了稳住汤师傅,让汤师傅以为羊厨子不知道毒死他猪的真凶,免得汤师傅把这事捅到他姐姐和羊财那里去,妨碍了羊羚伟的事情。
“埋在哪里?我去刨,刨出来还是算你的。”瘟猪把嘴巴贴到羊厨子耳根说。“不行,不行不行!”羊厨子说着,头摇得像风扇叶子旋转一样快,“不能卖给你,已经加了石灰,放了杀毒药。”“没事,我能处理。”瘟猪不甘心。“那也不行!我不能害人!”“那行,你告诉我埋在哪里就行了。出了事情和你无关。”“那也不行。”
瘟猪看羊厨子没有松口的意思,只好自己找话打破尴尬走了。羊厨子他们继续弄着自己手里的活。“羊厨子,你骗我。我到处都找了,没有挖过坑的痕迹呀!”什么时候,瘟猪又走到了羊厨子身边。“瘟猪,你就别缠着羊厨子了。你就是说到明天天亮,他家的瘟猪也不会卖给你。你快走吧,马上就要炒菜了!”又一个帮厨的妇女说。桑大娘也接着说:“能卖给你的肯定卖给你,不能卖给你的你说再多都没用。走吧,别耽误我们了。”瘟猪走了。
晚上,按农村宴席的规矩,基本上就是中午的剩菜剩饭,可是幺师不同意,他重新置办了卤菜,所有的炒菜都是新鲜的。羊厨子和帮厨的人就显得格外忙。五点钟左右,吃饭的人陆续到了。汤师傅还没有走进内坝,羊厨子就听到了他那快乐的声音,好像打牌赢了很多钱的样子。
“羊厨子!”汤师傅喊道,羊厨子知道汤师傅的用意,心里很看不起这个人,不想理他。但是,为了稳住汤师傅,使他不给他姐打电话,羊厨子必须笑脸相迎,就像刚才笑着应付瘟猪一样。羊厨子马上抬起头,笑着喊道:“师傅,来了?自己找座位!”“什么师傅?谁敢当你的师傅?听说你家的猪死了?怎么死的?”羊厨子听了,心里骂道:简直就是一个恶棍,刀砍了人,还要在人家伤口上撒一把盐,然后还要看别人的痛苦样子。心里想的归心里想的,嘴上说的却是另一样:“没什么,你老人家知道。今年每家每户死的猪都不少。赶上了这场瘟疫,有啥法?”羊厨子的话有两种意思,一层意思是指这年黑石弯发生了猪瘟病,出现了大面积的生猪死亡;一层意思是讽刺汤师傅,是汤师傅给了羊厨子家瘟疫。不知道汤师傅有没有听懂羊厨子的话,他只是笑着说:“是呀,今年养猪不好养呀!得小心点,多做点好事,老天才会保佑。”汤师傅看到羊厨子的笑,听到羊厨子的话,心里很不好受,他的报复目的没有达到,他的招并没有让羊厨子痛苦。他一直以为,羊厨子两口子看到猪全部死了,一定会哭天抢地伤心痛苦,会没有心情做厨,哪里想到,羊厨子还笑得出来,把他的猪死了说成是得了温病。汤师傅心里很不痛快,可又不好表现出他的沮丧和失望,那样不是说自己在希望人家的猪死吗?这么多人看着,他不能这样表现。
“唉,是哪个挨千刀的下的毒?”汤师傅说出了猪的死因,他看着羊厨子的反应,他希望羊厨子发怒,希望他痛苦,他只能在不经意间用话刺激羊厨子,激怒他。羊厨子还是一边干活,一边说:“哪里是下毒?就是我们带了瘟猪肉回家,桑大娘把那煮肉的水和着饲料喂了。前两天猪就不好,拖到今天全死了。开饭了!幺师!”为了中断和汤师傅的话,羊厨子大声吆喝起来。院坝里的人已经坐好了。
汤师傅还不甘心,还想说什么,羊厨子说:“师傅,你请坐,我马上炒菜了,炒了才陪你喝一瓶。”说完,锅里的菜油已经没有泡了,那油烟也没有了。随着一声烧红的铁放到水里的那种声音响起,羊厨子挥动着大铲子弯腰在锅里忙碌起来。“明天,我带奚兰做厨,你给我喊下来!”汤师傅看着水蒸气里的羊厨子说。“说啥?师傅,等一下再说!”羊厨子借着锅里的声音,假装没听见,他敷衍着说,听了羊厨子的话,汤师傅只好自己找座位坐下了。
上完了菜,羊厨子正要吃饭,汤师傅喊道:“羊厨子,你不是说陪我喝一瓶吗?”“别理他!”桑大娘小声地说道。“没事,今天是躲不过的。”羊厨子说着,提着一瓶啤酒,拿了碗筷,来到汤师傅桌边,挤了一个空位坐下。“来,师傅,满上。好久没敬师傅的酒了。”说着,羊厨子就把酒瓶往汤师傅的酒杯里倒,汤师傅一把抓住羊厨子的手腕说:“不行,这瓶是你的。来,难得倒,吹瓶子!”“师傅,不行!师娘要骂我。”“师娘?跑到你床上去了。来,我先干为敬!”汤师傅说着,举起酒瓶,仰起头咕噜咕噜地灌着酒。知道他们矛盾的人都明白,这两人干上了。大人们一边吃饭吃菜,一边看着汤师傅和羊厨子。只有小孩子才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了他们的饭桌上。
羊厨子把酒瓶放在翘成二郎腿的膝盖上,看着汤师傅喝。汤师傅喝干了一瓶,见羊厨子没动,笑着说:“怎么?耍我呀?”“不是,咋敢给师傅开玩笑?我是等师傅先喝。”羊厨子说完,一仰脖子,酒瓶子就在嘴上冒起泡来。喝完酒,羊厨子把瓶酒放在桌上,看着汤师傅说:“师傅,行了吧?我们下次再喝!”“不行,羊厨子,我知道你的量!今天我们喝个高兴,谁先爬下,谁就输,这酒就结束。”“算了,算了,还要做事情!现在太冷,胃受不了。开了年,暖和了,我陪师傅喝个一醉方休!”“羊厨子,你就不懂了!多喝酒,多壮阳,养两个婆娘,那东西不行,怎么把女人喂得家!”汤师傅这几句话的音量很大,好像是故意让所有人听到,让桑大娘听到,让楼上的奚兰听到。羊厨子一听这话,心里的怒气慢慢升了起来,汤师傅怎么骂羊厨子都行,怎么羞辱他他都能忍受,就是不能这样羞辱奚兰,这是一个善良而可怜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