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远，很近（十三）

我的眼睛一直盯着被我团成一团的火车票，直到它到了小个子女列车员的手里，我等待着自己的命运被宣布，感觉旁边紧贴我、一直在挤我站位的女人猜疑的、幸灾乐祸的目光；嬉皮笑脸男等着看热闹的目光；精瘦男人猎犬般的目光；到衡阳要下车的男人恻隐的目光……
“阿强，快过来我这儿！这三个人都没票！”一个高胖的女列车员站在车厢中间朝在我右手边查票的男列车员喊。
所有的目光都转了过去。拿着我车票的瘦小个子女列车员停止用手去展开我的票，也朝车厢中间看过去，我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过来了！过来了！”
男列车员奋勇挤过去。
“快说：从哪里上车的？”
“就在前面，XX站。”一个女人像蚊子般小声说着，两个男人没出声。
“你们呢？”高胖女列车员朝那两个男人吼。
“跟她一样。”一个又黑又瘦的男人答了一句。
男列车员挤到了他们跟前，他用手里的一个硬板票夹朝那个没出声的男人的脸挥舞着：“你呢？不出声？从始发站补起。”
腼腆的、不出声的男人朝后闪着，躲着那个挥到自己脸上的票夹子，仍然不出声。
“不是，他们俩跟我一起从XX站上的。我们仨是一起的。”
男、女列车员开始呈包围之势将这三个人夹在中间。
男列车员将说话的女人左看看，右瞧瞧，一声不吭，然后将票夹子突然从腼腆男脸面前收回来，猛地挥向说话的女人，吓得很多旅客蹬地一下动摇着身体，坐在附近的很多旅客也忽啦啦站了起来。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两个穿制服、守在车厢两头的乘警挥着胳膊，“都坐下！不要动！”
旅客们慢慢地坐下了。
一个看起来70来岁，头发花白了的老人没坐下，仍然站着。我看见一个乘警远远地朝老人挥了一下手，老人没理他，两个乘警互相做了个手势，然后停止了动作。
“不买票就上车，坐霸王车啊？还占国家便宜，难罗！”抢我位置的女人讨好地表现着，贼眉鼠眼地盯着我说。
“什么国家？他们自己分的！”嬉皮笑脸男装样子般地用手遮着嘴说话，但是他的声音却很大。
男列车员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心里一直在想火车站售票员的话：“不用买票，上车补好了，现在进站不剪票了。”这话当时我听起来挺安慰的，现在看来，不买票上车风险太大，你怎么证明自己是从哪一站上来的？
“快！拿钱出来，每个人210元！”男列车员又进攻了。
“硬座票价不是只有89元吗？”那个女人继续做着三个人的代言人。
“89元？谁能证明你们是在XX站上车的？”男列车员的夹子又挥了一下。
那个一直站着的白头发老人说：“他们没有座位，一直站着呢，起站上的都有座位。”
高胖女列车员不屑地朝老人挥着手：“你知道什么？这些人不买票，每个车厢窜着，当然没座位了。”
白头发老人张了几次嘴，都说不出话来。气急地坐下了。
嬉皮笑脸男说：“大执的天可真会说风凉话，”他停了停，咳咳地清了一下喉咙，接着说：“这些人不买票，每个车厢窜。”
“嘿嘿！”
……
“哈哈！”
……
大家一阵哄笑，个个都听出来嬉皮笑脸男在撮着嗓子学女高胖列车员的声音。
“快！拿钱出来！”男列车员一声断喝打断了笑声。
“我们没有这么多钱！”腼腆男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心里像煎油般地熬着，要不要出来帮他们作证？其实我本可以站出来说话的，那几个男女满口都是我家乡那个县城的土话，这趟列车的始发站的人肯定不是这种方言；还有，我又想起了火车站售票员让我不买票就上车的话，我如果说出来，也许能帮上他们，证明他们是从XX站上车的，但是这样一来，不也就证明我去买票的时候已经没有票了？我拿着7号的票却上了6号的车的事不是也暴露无遗了？而且，就算我说了，列车员不采纳呢？
“没钱是吗？没钱就到前面站下车。现在赶紧掏钱，有多少钱掏多少钱！”男列车员的话不容置疑。
我心里可怜着那三个家乡人，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在这艰难的抉择中，突然听见自己背后的3号车厢过道传来一阵骚动，接着听见有人说：
“喂，这儿还有一个逃票的，居然跑到2号车厢去了！”
我猛地回头，老天，我看见超级大肥佬被一个瘦小的男列车员押着走过来了，心顿时一沉，果然，挤我站位的女人拍了一下我的背，“咦，这个人不是跟你一起的？买了软座票的？”手里捏着我火车票的瘦小个女列车员立即虎视眈眈地盯住了我。
“谁说他是跟我一起的？”我居然笑眯眯地眯起眼睛反问了一句。
嬉皮笑脸男不怀好意地盯着我嬉笑着：“幸好你没有跟着他，这不被拿获了？”
瘦小个的女列车员赶紧低下头全力以赴地用手指拨我团成一团、皱巴巴的火车票，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连打算到衡阳下车给我座位的座位男都转过身体来观察我的脸，我一点点转动身体，躲避着他关切、疑惑的目光。
抢我站位的女人乘机攻克了我坚守了几十分钟的地盘，在我的大屁股挪开座椅靠背的一刹那，立即代替我，封死了那个风水宝地。
我正在为我牺牲了如此有利地形而痛心疾首，突然听见瘦小女列车员朝我挥着手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