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远，很近（十二）

我刚坐下就被人推了一把，回头看，几个穿列车员制服的男女推开人墙挤了过来，推我的是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女列车员，我站起来让路，发现自己正好高她一头。我的视线从她身上转开的时候，看见车厢里一阵骚动，很多人开始朝5号车厢走。我正在奇怪，突然听见有人说：“可能是查票了？”
依然站着高谈阔论的嬉皮笑脸男接过了话题：“就这样的破车还查票？”
坐在我旁边的男人说：“就在这几站查，这几站上车的人多，但是站里没有分配那么多票，专门放他们上来补票的。”
女列车员愤怒地瞪着说话的男人，连带扫荡紧挨着他站的我，我的汗一下子从全身的毛孔喷出来，一下子感觉自己水淋淋的。
“查票了，查票了！请旅客们将车票拿出来。”
小小女列车员边喊边望着我，我一直没有动，我的票是2009年7月7号的，现在还是2009年7月6号，大约还差半小时才到7号。我怎么办？我心里七上八下，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如果补票呢？我看见一直想占我位置的女人不怀好意地贼眼睛一直在审视我，她故意将手从右边绕过来，“给，我的票！”神气活现地将票递到准备查我的票的女列车员手中，害得一直向她伸着手、就站在她身边的男列车员歪着嘴咬了一下牙，然后将朝她伸出的手转向了嬉皮笑脸男，恶哈哈地说：“票拿出来！快点！”
“什么意思嘛！拿就拿！”嬉皮笑脸男嘀咕着，那不可一世的样子一下收敛变成了哈八狗的讨好样。
我顾不得笑，眼睛放弃了看他，因为一直想占我位置的女人又在趁机挤我，慢慢地一寸寸蚕食着我的位置，我默默地抗拒着，不敢太明显反抗。就在这时，车厢中间又起了一阵骚动。
“哎哟！踩我脚了！”
“挤什么？挤什么？”
“跑不掉的！每个车厢都查！同时查，没票的乖乖补票吧。”
“哎呀！死人！吐了我一身！”
“孩子吐了，让一下。”
一个40多岁的女人朝车门挤过来，走到我旁边的时候问列车员：“簸箕呢？请问簸箕呢？”
“就在1号座位下面。”女列车员指着我左手边的地下。
40多岁的女人靠过来，我立即用缩骨功将自己缩小，尽可能让出位置，以便不沾上她。簸箕果然被她从座位下拿了出来，她拿着它往回走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练缩骨功躲避着她，连查票的女列车员都厌恶地皱着鼻子，停止了查票。我周围3个查票的男女列车员都停了，等待那个女人过去。
这只是一刹那的事。
“将票拿出来！”女列车员将女人的票看完递给她的同时，板着脸盯着紧挨我坐着的男人，那样子想必是想收拾他。我心里暗笑，那男人有票，去衡阳的，我早已“查过”了。
但是，那男人故意慢吞吞地掏口袋，从这个口袋掏到另一个口袋。
“没票？从哪里上的？”女列车员板着的脸上的圆眼睛带着一丝得意的笑，仿佛扑捉到了猎物的猎人。
男的一声不吭，将没有掏口袋的左手一伸，一张票躺在他的手心里。女列车员一把夺了过去，满脸怒容，紧闭的嘴唇颤动着。
“让一下，请让一下！”拿簸箕的女人又过来了。
我立即用手捂住鼻子嘴，身体再一次缩骨，贴着车厢壁、踮着脚尖站着，想抢位置的女人趁机又将我挤开了一点点。
那个女人终于过去了，我松了一口气，看女列车员拿着座位男的票左看右瞧，手伸进了牛仔裤口袋，捉住了自己那张票，随时准备在她管我要票的时候再拿出来。
“请让一下！请让一下！”簸箕女提着簸箕又过来了，这回她站在了我的面前。
“你想干什么？”她太近了，一股恶臭直钻进我鼻孔，往胃里进攻，我的胃翻滚抵挡着。
“请让一下，我要将簸箕放回去。”
我紧紧挡着，就是不动：“放在厕所里！还拿过来干什么？”我放大了声音，带着恐惧、厌恶。
“一定要放回原处的，等下列车员找不着！”簸箕女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讨好卖乖，并且恶毒地将手里的簸箕口对准了我。
老天，我看见了里面沾着的呕吐物，自己差点吐了。
“不行！拿走！”
“就放在下面！”女列车员是专门跟我作对了，她将票狠狠地递回座位男，然后指着我：“你的票，拿出来！”
我心一抖，意志立即溃退，身体接着让开了，簸箕女立即弯腰将簸箕放回了座位下面，我闭上眼睛，有一刹那死就死了的想法，彻底放弃了自己所有的尊严与人权的各种念头，将票递了过去。
女列车员接过票，簸箕女肮脏的裤腿在我的牛仔裤上碰了一下，拍了一下手，朝车厢中间走去。
我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整个身体发起抖来。
女列车员将票举起来对着光看看，然后又审视一下我的脸，再看看车票，再审视一下我的脸，我的眼光一直跟着她，大概那就是做贼心虚的表现吧？我极力克制自己的这种表现，尽可能装出无所谓，坦荡的样子，时间在一分一秒的爬行着，旁边想占我位置的女人又挤了我一下，就在我回头怒视挤我女人的时候，列车员将票递回我手里，“给你。”
“谢谢！”我真诚地喊了一声，一口憋了很久的气喷出来，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我赶紧将车票放进了牛仔裤口袋，闭上眼睛在心里喊了一声：哦，上帝！
“喂，将你的车票再给我看看！”
我听见了女上帝的声音，赶紧睁开双眼。
“你的车票再给我看看！”女列车员的手指正正地指着我，我的腿一下子软了，心想：这下逃不掉了，肯定是她发现不对了？坐这种鬼车，买了比卧铺贵的软座，还被抓住补票，我这真是倒霉透了！都怪出来的时候给小诗韵清理了呕吐物，碰了脏东西，这霉是霉定了！我想着，将手塞进牛仔裤口袋，在里面将票团成一团，狠狠地揉皱着，然后掏出来，愤愤地递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