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改头换面

　　转眼到了开学的日子，上四年级的李千金面临着从姥姥家那个村子的学校转到北寨屯村的学校就读。李千金着实不愿意。她喜欢阿敏和大彬组建的新家，却极其不愿意离开姥姥家那个村子，那里有好多她熟悉的小伙伴和同学，他们对于李千金来说是多么的亲切和不舍啊！一想到还要重新去面对一个新的环境，一大堆陌生的同学和老师，李千金的心里就非常地抵触和难过。
　　所以，李千金决定还在姥姥家的这个村子的学校里上学，还要跟着舅、妗子吃住。无论阿敏怎样哄说，李千金执意就是不转学。
　　“妮儿，走吧，要知道这不是你的家，你以前住的是姥姥家门里，现在北寨屯才是你的家，才是你和你妈真正的家。现在你有家了，总不能还赖在姥姥家住吧，这会让你妗子心里多么硌硬啊！还得说你不懂事！你说是不是？”这天，后院的表姨也来做李千金的转学思想工作。
　　表姨的话让一直低着脑袋、默默不语的李千金，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着，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哽咽地说：
　　“可是我不想去一个特别陌生的地方上学，一个认识的同学都没有，我讨厌那种感觉。”
　　“傻闺女，人和人相处哪一个不都是从陌生到熟悉呢？就是你现在最要好的朋友你也不见得一开始就认得她。……慢慢会好的。妮儿，走吧，有了自己的家，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李千金虽说是一个执拗的孩子，可一些事真要给她说通了，这个敏感的孩子还是比较明事理的。经过表姨地一番劝说，心里纵然有千万个不愿意离开的她，也明白了必须得离开姥姥家了。
　　“千金，还有两天就要开学了，你得把姓改了呀！”眼看开学的日子马上就到，阿敏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拉李千金到一个没人的屋里，娘儿俩小声的说起改姓的事来。
　　改姓的事，李千金早就想到了。阿敏和大彬搞着的时候，来大彬家前，她就问过阿敏大彬姓什么，当得知大彬姓李，与阿敏竟然同一个姓氏时，她还暗自庆幸地想，幸亏阿敏找的这个人，他的姓不是百家姓中的那些听起来很生、很怪的姓，否则以后他们真要在一起了，自己以后真需要改姓了，那可就难听死了。
　　姓李。李千金。当这个名字在李千金心里一划而过的时候，她觉得真是太别扭了！太不好听了！好在，阿敏也没让她改，管它呢！李千金便把“李千金”这个名字扔到了脑后边。
　　阿敏突然提到改姓，并没有感到唐突的李千金不太情愿地说：“我可不想改。‘王千金’多好听啊！改成‘李千金’真是别扭死了！”
　　“什么？！你不改，那叫怎么一回事儿啊？”阿敏一下子急了。
　　“反正我不想改……‘李千金’这个名字叫起来真难听。”看着一下子急了的阿敏，李千金嘟嘟囔囔地说。
　　“要我说这‘李千金’比‘王千金’好听多了！这姓你必须给我改了，要不以后别人问你这是跟着谁姓呢，你怎么说？”
　　李千金虽然从小是住在姥姥家，可姓氏一直是跟着她的生父姓。家里除了妗子跟她同姓氏外，包括阿敏在内，姥姥家的人都姓李。
　　“我就说跟着妗子姓呢，还不行吗？”
　　“不行！必须给我改成李！”阿敏严厉地说，“就是跟着我姓，也不能再姓王了。”
　　李千金知道在一些原则问题上，她是犟不过阿敏的。说不改姓，其实也是抱着侥幸的心理试探一下阿敏，能不改就不改，如果阿敏坚决要她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阿敏带着她嫁了人，改姓也是理所当然的。
　　开学的第一天，大彬带着李千金去的学校。当老师俯下身子微笑地看着李千金问，你叫什么名字的时候，李千金犹豫了一下，接着便从她的嘴巴里挤出了一句蔫嘟嘟的“李千金”，那声音，无力得就像蚊子大白天里发出的嗡嗡声。
　　李千金，李千金，好像在说别人的名字，那么别扭，陌生，又难听。
　　也正是在这一天起，“李千金”这个名字在老师、同学以及整个北寨屯村里被认可、叫起来了。“王千金”这个名字，则成为她在北寨屯村开始生活后永远的历史回忆。
　　李千金从小生活在一个缺失父爱的单亲家庭里。从记事起，从咿呀学说话的时候，她从没有叫过一声爸爸。直到后来上了小学，认识、学会了写“爸爸”两个字，阅读课文的时候读到过“爸爸”，却从没有在生活中真真正正的叫过一声爸爸。那时她常常想，如果现实中真有了这么一个人让她叫爸爸的机会，这么多年来落下的称呼，她真不知道到底还会不会叫。
　　阿敏和大彬热恋交往着的时候，她曾要李千金叫大彬叔叔，但现在他们结了婚，阿敏也没有要求李千金改嘴啊，所以李千金仍然叔叔叔叔地叫着。大彬家的儿子李强和闺女李沙，同样以“姨”的方式称呼着阿敏。在这个特殊的再婚家庭里，有叫妈，有叫姨，有喊爹，有喊叔的让人听了极为乱套的时候，临近年关，大彬在东北工作的兄弟老六回来了。
　　“嫂子，我听金金还在叫我哥‘叔叔’呢！这可不行，得改嘴啊！”这天，除了李强和李沙没在饭桌上外，一家人挤在大彬母亲的炕上热热闹闹地喝酒、吃菜。给阿敏敬完酒的老六，郑重其事地看着她说。
　　还没等阿敏回话的一瞬间，坐在她一旁正在夹着菜往嘴巴里送的李千金张嘴就说：
　　“我才不改呢！”
　　“什么？你不改？你要不改，看我揍不揍你！”瞪圆了眼的老六，伸出了一只手装出真要揍李千金的一副架势说。
　　“我就不改！要改你得先让强和我姐姐改了叫我妈‘姨’的称呼，因为他们比我大。他们都改了我才改呢！”李千金带着一脸不好意思的笑，但很倔强地说。
　　坐在阿敏另一旁带着三分醉意的大彬，这时，笑了。只见他放下了手里的筷子，边从烟盒里抽出一颗烟，边说：
　　“要我说叫什么不一样啊？！称呼其实就是一个代号，金金就是直接喊我‘大彬’这个名字，我都觉得无所谓。怕什么？这根本就没什么！叫什么咱都亲。”
　　“那怎么行呢？我可不那么干！你不怕，我还怕呢！我也忒没大没小了吧？”李千金认真地看着大彬说。
　　“对！你看嫂子，金金这孩子就是懂事！不用咱大人们说，人家就知道该怎么做，是吧金金？”老六趁机说。
　　阿敏笑呵呵地说道：
　　“是，孩子们真是该改口。”
　　“金金，从明天开始啊，叫你爸爸‘爸’。知道吧？”
　　老六看着李千金说道。
　　“小叔啊，你能不能先让强和姐姐改了啊？他们改了，我就改。”
　　“好好好，要是他们都改了，你也得改叫爸啊？”
　　“嗯！”
　　李千金信誓旦旦地应了声。
　　第二天一大早，全家人都围坐在桌子上吃饭的时候，老六看着李千金、李强和李沙再次提到了改口的事。
　　“强，沙沙，你看你爹和你姨结婚都这么长时间了，你们还这么不懂事的叫着‘姨’，这让外人听见了多笑话啊！马上就要过年了，你们也都是大孩子了，必须得改嘴了啊？今天你们三个当着我的面都表一下态。”顿了一下，老六的目光落到李强的身上说，
　　“强，你是头大的，你先说。”
　　吃完饭的李强，放下碗筷，嘻皮笑脸地看着老六说：
　　“叫什么都行！叫娘就叫娘！”说完看着阿敏便说：
　　“娘，我吃完饭了，有事先出去了啊。”
　　一个“娘”字，就这样很自然的从李强嘴里一划而过。当他拔腿跑出，一溜烟儿地消失在院子里的时候，屋里的大彬、阿敏，老六和李千金奶奶都会心地笑了，在这笑声中，他们纷纷说着李强这小子就是精，嘴儿俏。
　　“沙沙，金金，你们也得改了啊！”
　　默不作声的李沙只是低着头红着脸笑，李千金的心里却五味杂陈着……
　　又过了些天，老六发现李沙和李千金还在固执地喊着她们的“姨”和“叔叔”，“金金，怎么还不叫爸啊？”老六说。
　　“小叔，不是我不叫，是姐姐还没改，她改了以后我再改。”李千金紧紧咬住这条不是理由的理由说。
　　“你这丫头！你改了，她再改。”
　　“我才不信呢！我就得看着她改了我才改呢！”
　　李千金固执的态度，让不了解她内心的人觉得她是在计较李沙。其实那些天，李千金无时无刻地不在想，如果李沙真的改嘴叫了阿敏妈，她真的能对大彬喊一声爸吗？毕竟李强和李沙跟她的境况还是不一样的。他们从小就有母亲陪伴着长大，叫过娘，喊过妈，而她打小就没有跟父亲这样的人在一起生活过，也从未叫过一声爸，她真的不会叫。
　　李千金纠结万分，挣扎万分着……这之中，好几次看着大彬，到了嘴边的爸爸，就又不由自主地喊成了“叔叔”。
　　“妈，我能不能不叫我叔叔爸啊？我知道我这么做很不好，也不对，可我……想了好久，总觉得叫不出口来。‘爸’这个字已经在我心里生了锈，当我尝试着叫的时候，发现怎么都张不开嘴，别让我改了吧，妈？”李千金说。
　　“唉……那怎么能叫不出口啊？简简单单的就一个字……”
　　“妈，我真的真的叫不出这个字来，如果能，我特别想立刻改嘴叫。”说到这儿的时候，两行热泪从李千金的眼睛里掉了下来。
　　不知道老六私底下做没做李沙改嘴的思想工作，也不知道李沙和李千金是不是一样也有自己不为人知的心结，后来，除了李强外，改嘴的事在这俩丫头身上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