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家街的后生们（五十）

幺娘阴沉着个脸，好像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她走进屋，并没朝我和李军这边看，我感觉幺娘是故意不朝这边看的，可能幺娘知道这边是李军。只见幺娘把肩头上的锄头拿下来，“哐当”一声，扔在了门后面。
我知道幺娘并没看见我，他这火肯定是冲李军发的。我就起身喊了声：“幺娘回来啦！”
幺娘朝我们这边看了看。她看见我时，似乎有些不相信，又仔细地瞅了瞅，当她确信是我时，惊呼了一声：“哎呀！是幺侄子啊！你看我这眼瞎的，都没把你到。”幺娘为没看见我感到歉疚，当然这歉疚里肯定还有就是她刚才在发火，怕我误会是冲着我发的火。
幺娘走过来，亲热地拉着我的手，问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说：“今下午回来的！”
幺娘佯装怨怪我的样子说：“你要回来也该写信告诉大家一声嘛！”
我也没说真话，就说：“我也是临时想起的，所以就没来得及写信回来。”
接着幺娘把我拉到里屋，小声告诉我娟子姐在大鸡公家里，又叫我不要理堂屋里的李军。
我本想问幺娘李军到她家里来做什么，听幺娘这么一说，也就打消了问的念头，决定先去找娟子姐再说。
我从幺娘家的后门出去。然后绕过正堂屋，往右走，过几家就到大鸡公家了。我在汪家街生活了十几年，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哪家哪户的。
我来到大鸡公家门外。当我想到娟子姐在里面，不知怎的，我的心跳得很厉害，这倒是过去没有的。
我正想着怎样见娟子姐时，大鸡公的父母回来了，他俩见我在门外，很热情地说：“老辈子，怎么站在外面不进去呢？”
我见自己被暴露了，就说：“我正准备进去，你们就回来了！”说着我就往里走。
我只顾着和后面大鸡公的父母说话，没提防从门里跑出一个人来，和我撞了一个满怀。我以为是大鸡公屋里的什么人，就忙道歉说：“对不起！我没看见！”
对方用我的话回我：“对不起，我没看见！”
我从声音听出了，是娟子姐。可能是娟子姐听到我的声音，就急忙跑出来看是不是我，结果我俩在门口撞了个满怀。
大鸡公的母亲笑话我俩说：“你们这样子，把我们都羞到了！”
大鸡公的父亲怕我们难堪，就数落他的妻子：“你也硬是，人家年轻人，脸皮儿薄，你说哪些话做啥子嘛！快去煮饭！”接着对我说：“老辈子，这回你来都来了，得吃了夜饭才回去。”
我当然不好意思在他家吃夜晚，就找理由推辞说：“二天来吃，我回去时家里没人，他们回来肯定会找我的。”
“老辈子，你是看不起我们嗦！白嗲嗲（爷爷）知道你回来了，他们是不会找的，你都大学快毕业了，还丢得了的么？反正今晚上不管怎么样，你得吃夜晚，吃了夜饭，你不走，我都要喊你走。”大鸡公的父亲说道，看得出他是诚心诚意要留我吃夜饭的。
“他们留你吃，你就吃了再走嘛！”想不到娟子姐反客为主，替他们留起客来了。
我点点头说：“好好好，吃了再走！”
大鸡公的母亲说：“还是娟子老师的话顶用，我们说了那么多句话都留不住，娟子老师一句话就留住了。”
也许是大鸡公的父亲嫌妻子不会说话，就接过话头说：“那当然啰！人家娟子老师是姐，老辈子是兄弟，他敢不听姐的么？”
我马上接口道：“就是，就是！我要不听娟子姐的话，那我可是脱不了爪爪的呢！”
“你可不要冤枉好人，你凭良心说，我硬是有那么凶么？”娟子姐装出不满的样子说。
“娟子姐哪会凶呢？娟子姐温柔得很。我那不是在跟你玩笑的么？”我解释道。
在大娃儿家吃完夜饭。这时，幺娘拿着电筒来接娟子姐。
大鸡公的母亲说：“刘婆婆也是，我们家也有电筒，到时我们把娟子老师送回来，哪用得着你老人家来接的呢？”
幺娘说：“反正吃了夜饭也没事，就当活动活动一下。”
回到娟子姐家，幺娘叫我坐会儿。我说我回去一下就上来，幺娘说要得，免省家里人望的。
我回到家里，爸爸妈妈和哥哥嫂嫂都很高兴。
爸爸问我是不是在幺娘那里吃的。我顺口答道是。
爸爸说：“今后你少在她们家去吃饭，只知道吃，又不晓得还礼。”
我说：“这还还什么礼的哦？”
爸爸说：“不还礼，你好意思白吃哦！”
我觉得父亲今天怎么不大对头。先前我在娟子姐家吃得还少啊！三天两头都是在娟子姐家吃的，村子里的人都说幺娘带有一儿一女的。父亲那时却没说个什么，现在我只不过去吃了一顿，这一顿还是在大鸡公家里吃的，当然，父亲以为我是在幺娘家吃的，就说起要还礼来了。要说还礼，我还得了么？如果不是娟子姐选理科，我大学都考不上的呢。这个大礼又怎么还呢？这些话，我只是在心里说，没敢跟爸爸妈妈说。
在摆谈了会儿后，我说我到娟子姐家去耍会儿。
父亲说：“你不是刚从娟子家回来的么？怎么在自己家里板凳还没坐热，就又要往娟子家跑了呢？”
我说：“我跟娟子姐这么久没见了，有好多话要说的。”
父亲不满意了，说：“你跟你娟子姐有说不完的话，跟娘老子就没得话说了。”
我只得又坐了会儿。
父亲见我有点五心不作主的，就叫我安安心心跟娘老子讲话，不要去想娟子姐那边。还说今晚上都这么晚了，你还跑起去，你这是不想让人家睡觉了么？
我听得出父亲是不想让我去娟子姐家，他是以这些理由来阻止我。
我心里虽然很想去，因为我刚才跟娟子姐和幺娘说了我要去，怕她们等我。可我又听父亲说那个话，怕真的打搅她们睡觉，同时又怕父亲不安逸，这从父亲那话里是完全能听出来的。
我睡到床上想着李军到娟子家来这件事。看得出，幺娘和娟子姐都是不欢迎他的。她们故意把李军冷落在屋子里，可李军却脸皮厚，他还是死皮赖脸地坐在那里。
我想来想去，突然，我想到李军是不是想跟娟子姐耍朋友这问题。
看这情形，还真的像呢？只不过李军是剃头的担子——一头热。这时，我睡不着了，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了。我想如果真的是李军想跟娟子姐耍朋友，那得用什么办法才能使这场婚事泡汤。
我又在想，我怎么一想到娟子姐在跟别人耍朋友，我就总想把这事搅黄了，我这是什么意思呢？这时，我似乎像冬眠的动物开始苏醒过来似的，意识到娟子姐也不小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在农村，应该早就谈婚论嫁的了。可娟子姐一直都没谈婚事，虽然提亲的人蹋破了门槛，可不知是幺娘还是娟子姐，都是一口回绝。
那娟子姐是在等谁呢？未必是在等我么？
想到这里，我浑身燥热起来。本来秋后的夜晚已有些凉凉的了，可我还是把被子蹬开。这一晚上，是我长到这么大来，第一次失眠，也是我第一次想到这么多的问题，把自己的脑袋都想涨了。最后要天亮了，我才昏昏然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