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家街的后生们（四十八）

汪家街的后生们（四十九）
最近，娟子姐的来信，我总是感觉有些不大对劲。倒不是说娟子姐跟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而是我发觉娟子姐生活中遇到了什么叫她不开心的事。我从来信的字里行间读出有着较深的忧伤，这令我很是有些不安。因为我认为，如果娟子姐有什么令她烦恼不安的事，我理应为她分担的，虽然我们相隔遥远，可我可以通过飞鸿代我劝解娟子姐的。
我曾在跟娟子姐的信里问娟子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娟子姐在回信时却说没发生什么事，一切都跟往常差不多，还说是我多虑了。我有时也想到是不是自己真的多虑了呢？当然，我也希望是自己多虑，我也不希望娟子姐有什么事纠缠她，只要她能快快乐乐，我也就快快乐乐的了。可我对娟子姐的这种忧虑和担心，始终在我心里纠结着，就像地里生长的那些藤藤蔓蔓，蒙络摇缀着。这也使我决定这个暑假回去一趟，我得眼见为实，这样我也才能安宁的。
土匪他们在读这些信件时，总是抱怨娟子姐写的信件就像老师讲学生写作文，千人一面，千部一腔，一点变化都没有。每次都是在信里说自己教书的情况和村子里发生的陈谷子烂芝麻粒大小的事，淡乎寡味，如同喝白开水一样，一点劲都没有。不管怎么也该说些情话，都这么大的人了，就像都德说的：“哪个少女不情春？”真是让人难以理解，人长得那么漂漂亮亮的，未必一点儿都不懂爱情的么？我们看电影里那些漂亮的女孩，她们是最解风情了。于是，他断定娟子姐不是不懂爱情，是她在“装处”。
我听土匪说娟子姐“装处”，就骂土匪，骂他是这样人却说别人是那样的人，这分明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腹。
土匪这个人有这点好，你骂他，他大大咧咧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有时甚至还笑嘻嘻的。用他的话说是，骂的是风吹过。
娟子姐在信里说起她对教书这工作很热爱。至于她在教学上干得很出色，老师家长学生都夸她。这些情况，娟子姐并没跟我说，是我的父亲在信里跟我说的。
娟子姐在信里总是说她教的学生谁谁怎么怎么样，我想象得出，娟子姐对自己学生，就像是对我一样的，那是无微不至的关怀呢！在娟子姐说的这些学生中，我们汪家街有两个。一个是大鸡公。那时他还小，胖嘟嘟的样子，挺可爱的，穿个衩衩裤，鼻屎还只晓得横起揩的。他是个很安静的男孩子，坐在哪里，拿着一草草或一坨泥巴都能玩大半天。我们都觉得挺奇怪，认为这有什么好玩的呢？
大鸡公读小学时并没显出他在读书上有什么天赋，成绩在班上十来名的左右。娟子姐到学校教书时，大鸡公正好读她那班，娟子姐慧眼识珠，发现大鸡公是读书的料，就跟他的父母说了。他父母听娟子姐这么说，都感到很惊讶的。作为老实巴交的农民，虽然也希望自己的儿女读书得行，能考上大学，可想归想，现实是现实，一个泥杆子的子女，想考上大学，说出去别人听了都会笑话的呢！
他们虽然也相信娟子姐，可他们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娟子姐跟他们作了一番分析，指出了大鸡公读书上的优点，并说只要好好培养，他们这儿子定能光宗耀祖的。
大鸡公的父母听娟子老师说自己的儿子有这么大的造化，他们恨不得把娟子姐当作先人来供着的。可他们不知该怎么培养，他们便说把大鸡公完全交给娟子姐，无论上学放学大鸡公都跟着娟子老师，就像是娟子姐的尾巴。他们说交给娟子老师，他们是一百个放心。
他们对娟子姐的饮食起居要一概负责。娟子姐叫他们不要这样，大家都是一个村子的，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大家互相帮衬着是应该的。再说，自己作为老师，教书育人是应尽的职责，另外能遇到像大鸡公这样好的学生，放哪个老师来都会好好辅导的。大鸡公的父母说什么都要娟子老师到自己家里去吃饭，叫大鸡公每天都要把娟子老师拉到家里来吃饭，如果拉不来，他不但吃不成饭，还要挨骂的。娟子姐知道他们都是淳朴厚道的人，做什么都是诚心诚意的，像这吃饭，你如果不去吃，他们晚上连觉都睡不好的。同时，娟子姐也不想让大鸡公为难，因为娟子姐不去，大鸡公就不走，一直站在娟子姐家里，直等到他父母来拉娟子姐他才一起回去的。
后来，娟子姐便采取了一个折衷的办法，就是大部分时间到他家去吃饭，少部分时间大鸡公在她里吃饭。大鸡公的父母本来不同意，见娟子老师坚持，他们也就只得同意。然后很不好意思说，像这样子，世上没有这本书卖的。
大鸡公读书用功的程度，听娟子姐说，真是少见的。
他读书不像村子里其他学生，你就是喊死了，他也不会认真读书的。就像他们的家长说的，那板凳上钉有钉子，那屁股没办法在上面坐稳。大鸡公却是你喊他，不是喊他读书做作业，而是喊他休息。他每天看书都要看到十一点过，如果你不喊他，他就要看到十二点过。他晚上说梦话，都是在做题。
娟子姐说，像大鸡公这样用功的学生，好像完全是为读书而生的。不过，大鸡公虽然读书得行，可性格却很内向，就是不大爱喊人。像大鸡公这种性格，是许多读书得行学生的共同点。你别看大鸡公天天都跟着娟子姐，可她喊娟子姐也是很少喊。
有时他跟父母到亲戚家做客，父母向他介绍这个该喊什么，那个该喊什么，可他却不喊，只是对着那些人笑笑，把他父母气得不得了。那些亲戚反倒为他解脱，说是他读书得行，一门心思都在学习上去了，反而喊不来人的了。
虽然大鸡公不爱说话，可他是哑巴吃汤圆——心里有数的。他很是有志气，这自然是受娟子姐的影响。正如古人说的，近朱者赤。他后来高中毕业时，考上了复旦大学，因为报志愿没报好，没被复旦大学录取，结果被四川大学录取了。当时，他父母要求他复读，想第二年考个比复旦大学还要好的大学。可大鸡公不同意，他的理由是，读大学随便读哪个都一样，今后考研时，考个好的大学就是一样的了。
后来，他真的照他的话去做了。他在考研时，谁也没想到他会去北京大学研究生。有许多人听说他去考北京大学研究生，都认为他是不自量力。村子里有人叫他就考四川大学研究生，他说四川大学研究生，随便读就是了，哪还用得着考。村子里的人听了，都认为他是吹牛。
让大家都没想到的是，他真的考上了北京大学研究生，成了远近闻名的人物了。大鸡公考上北京大学研究生后，他首先想到是娟子姐，他认为是娟子老师让他树立起了这远大的理想，如果没有娟子老师，他也许就不会有现在的成绩。
还有一个叫智娃儿的。智娃儿的父母也跟大鸡公的父母一样，硬是要娟子姐到他家里去吃饭，两家好像在竞争，这使得娟子姐是分身乏术，只得跟他们协商。
智娃儿脑瓜子较灵活，嘴巴子也较好，跟大鸡公不是一个类型的。
智娃儿小学升初中时，初中也照高中的模式来做的了。成绩最好的由县二中录取，次一点的由区中学录取，最后才是公社学校录取。当然，那时还没普及初中，有相当多的都考不上初中。
智娃儿小学毕业时没考好，他的父母想让他在小学复读一下，争取能考上二中。可智娃儿不愿复读。他的父母就来问娟子姐。娟子姐帮他们拿主意是，他既然不愿意复读，最好不要复读，怕挫伤他的自尊心，弄不好，他带着情绪读书，复读一年后，也许还是上不了二中。如果要复读，最好读初中时再来。
他的父母听了娟子姐的意见。
智娃儿初中毕业时，成绩也不大理想。娟子姐建议最好降一级，因为娟子姐是学校老师，她帮忙降级自然能行的。
智娃儿的父母听娟子姐说后，也就同意。可等他们跟智娃儿一说，智娃儿又跟小学读初中一样，他不愿意降级。他的父母劝了多次，一点效果都没有，他始终固执己见。
娟子姐在跟智娃儿摆谈后，知道了智娃儿的想法，也就劝他父母放弃让他降级的想法。可他父母始终要让智娃儿降级，他甚至让娟子姐跟他把级降到那里，那样不听也得听了。娟子姐觉得这样做不妥，就跟智娃儿说了这事。智娃儿听娟子姐说了，就给父母写了条子，说是他考上不学校，他就不读书了。他父母拿他无法，只得听他的。
智娃儿在初中升学考试中，成绩也不理想，只考了职高。那年，他所读的职高专门办了个普高班，像普通高中一样参加高考。智娃儿就在这个班，后来他通过努力，考上了二本。
智娃儿大学毕业分配工作时，他先是分到县上，在组织部，后来下基层锻炼。回去后，升到市上工作，当上了局长。成为汪家街解放以来最大的官了。
我对他俩说：“从读书这方面来说，大鸡公是榜样，从从政这方面来说，智娃儿是楷模。汪家街的人都认同我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