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家街的后生们（四十）

我和娟子姐来到学校后面的那片树林，这是同学们空闲时喜欢到的地方。因为这里环境清幽静谧，空气也十分的清新，能让人一头扎进书的海洋里遨游。
时令已进入秋季，看那树叶似乎没受到季节的影响，仍是那么的碧绿，整株树上溅起无数的水花，好似树叶在与阳光互相挑逗。这分明与古人诗句中的“碧云天，黄叶地”那萧瑟的景象截然不同的。
先来的同学各自拿本书在看，彼此瞧见了，并不打招呼，只是交换下眼神，或者是点点头，大家便心领神会。分散在树林里的同学就像树林里的树和石头，自然随意。
我和娟子姐今天没带书，因为我俩今天是来谈事情的。娟子姐也许知道我会找她谈什么，只是她故意装作不知道。
娟子姐最爱这样装了，也许她觉得这样有趣，而在我看来，这正是娟子姐最可爱的地方。我有时也拣她的样，装作不知道来逗她。娟子姐总是能一眼看穿，她或者拿小时候我们说的儿歌来说我，跟倒别个学，变麻雀，麻雀飞，变乌龟；或者拿手来刮我的鼻子，说是没羞没羞。我便用书的话来回敬她，说她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当我跟娟子姐说我有事要找她谈时，娟子姐用眼瞪着我，好像是很诧异地说，老弟，你怎么啦？看你板着个面孔，比道学家都还要威严些，叫人好害怕哟！
我知道娟子姐是在逗我，可我没心情来逗她，因为自从肖老师找我谈话后，我的心就被这事紧紧地缠住了，就像我们小时剐芭茅壳壳搓成绳子缠在一根木棒上一样，缠得死死的。我仍是一本正经地对娟子姐说，娟子姐，我没跟你开玩笑，真的是有很要紧的事。
娟子姐收敛起笑容，装出正襟危坐的样子，说，好，不开玩笑就不开玩笑，老弟你说，有什么军国大事要跟我谈的，你尽管谈好了。
我见娟子姐仍是没个正经的，我不由得想到娟子姐做出了这么糊涂的选择，人家都替她着急死了，她还像没事的人样，似乎还挺高兴来着。我转念一想，她高兴等她高兴，这样也许她更能听我的劝。我便跟娟子姐说到学校后面树林里去谈。
娟子姐对我提出到树林里去谈不大赞同，说是有什么事在教室谈就行了，哪用得着要到林子里去谈的？
这是大事，三言两语说不完的。我说道。
娟子姐说，老弟，你这不是说事情，你这是在讲故事，只有讲故事才会没完没了的。
我见娟子姐稳起没动，我就拿出我的杀手锏，用略带撒娇的语气来求她，说，娟子姐，你就听我的嘛！我求你了！
娟子姐对我“哼”了一声，说，说你是娃娃儿，你还真是个娃娃儿，还晓得撒娇了。好好好，娟子姐看在你这个小娃娃的份上，就听你的。
我说，这才是我的好娟子姐嘛！
哦，听你的话就是你好娟子姐，不听你话，那就不是你好娟子姐啰！娟子姐抢白我道。
我赶紧申明，不管怎样你都是我的好娟子姐。
娟子姐还想说什么，我抓住她的双手，说，娟子姐，你别再说了，等到了树林里，我俩慢慢地说。
我和娟子姐各自找了块石头坐下，这里的石头，一如树林般的洁净，因为经常有人坐，比较的光滑，它们不像其他林子里的石头是黑色的。
坐下后，娟子姐问我，老弟，这下你该跟我说是什么事了吧？
娟子姐，你是不是选的理科呢？
问了这话，我心里是多么希望娟子姐说不是，或者不说话，摇摇头也好，这样就能使我如释重负，不再觉得有什么东西捆绑着我，就像孙悟空解开了头上戴着的紧箍圈，那样，我心中的喜悦也就会像湖面的涟漪，扩展到无限的大。我甚至想到娟子姐说假话来哄我也好的呢！
娟子姐吃惊地和盯着我，她没直接回答我，而是反问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自然不会隐瞒的，其实娟子姐就是不问，我在劝说时也会把肖老师搬出来，就像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一样。
娟子姐叹了口气。
我心里一喜，以为娟子姐后悔了，也许是她终于明白了自己那是多么的糊涂。
谁知娟子姐却说，我本想给你一个惊喜，现在这惊喜被肖老师搞得烟消云散的了。
惊喜？你这样做会让我惊喜么？我反问道。
老弟，你什么意思啊你？难道说你不希望我读理科？我就那么令你讨厌的么？娟子姐连珠炮似的问话，好似我站在了大风口，一张嘴就那风就灌得我连出气都困难，想说话那更是不可能的了。
说心里话，娟子姐读理科，倒是我很希望的。因为这么一来，我俩仍会像先前一样，不但在一个班，而且还是同桌，从小学到现在，我俩一直都是这样的。我还发现，自己对娟子姐有了一种依恋。可现在关乎娟子姐的命运和前途，我可不能因为自己害了她。只是我本来已想好的言辞，被娟子姐这番问话，像狂风暴雨击打下的浮萍，打得七零八落的，一片狼藉，我得花时间来收拾整理。
娟子姐似乎不给我收拾整理的时间，她见在她一阵问话后我沉寂了下来，也许在她看来，像那秋后的寒蝉吧，她又问我，老弟，你倒是说话啊？
我只得仓促拾掇起几片浮萍来说。
你读理科，我当然喜欢啦！可是……
只要你喜欢就好，说那可是干什么？娟子姐打断我的话，我知道，她这是不想听我后面的劝说。
平时，只要娟子姐不愿听，我就不说，对我俩来说，这已形成一种默契。只是这次不比平时，娟子姐不愿听，我也得说的。
我说道，娟子姐，你别打岔，听我把话说完。
娟子姐冲我摇了摇手，意思是制止我，叫我不要说。接着说道，老弟，你就别费口舌的了，你说什么对我都没用的。
我还一句话都没说，娟子姐就把路给堵死了，这下不是娟子姐撞南墙，而是我撞南墙了。
我决心学西楚霸王，来个破釜沉舟。至于怎么个破釜沉舟，我想了想，说道理肯定是不会有效果的，我作为弟弟，唯一可行的就是以姐弟情去打动娟子姐，虽然一时不能将其固若金汤的防线摧垮，可也要让它裂开一道口子。
我说，娟子姐，俗话说得好，听人劝得一半。你还是好好听我劝吧！你是我姐，从小到大，都是你带着我，形影不离的，你肯定还记得村子里的人笑话我，说我是你的尾巴吧！有人还说我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呢！读书后，同学们都羡慕得要死，羡慕我有你这么一个好姐姐。平时我每次都听你的，可这回你得听我的，因为你真的选错了，你自己也应该心知肚明，你要选的不是理科，而是文科。
娟子姐在听我一口气说了这些话后，说，老弟，我知道我应该选文科。
你知道那怎么还要选理科呢？我有些急了，立马反问道。
老弟，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娟子姐没回答，却向我发问。
我知道什么啊？娟子姐的问把我问迷糊了。
嗨！娟子姐感叹了一声，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好似下了决心，就像竹筒里倒豌豆，全抖落了出来。
她说，我这样做完全是为了你啊！也许她觉得这话有些不大妥，庚即又解释说，也并不完全是为了你，其实我更喜欢理科的。
我说，娟子姐，你若是为了我，那你最好去读文科，你要是读理科，那我可就成了罪人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是我要读理科，又不是你要我读理科，你怎么就成了罪人了呢？再说，你又犯了什么罪了呢？娟子姐许是觉得我说的那话有些奇怪吧，就反问我。
这就像秃子脑壳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嘛！你读理科，考大学恐怕是光脑壳打阳尘——莫望的呢！这考不上大学，是不是该怪我呢？我给娟子姐把话挑明了。
考不考得起大学是我的事，不关你的事，只要你能考上大学，我当姐的就心满意足的了。还有，你也不要把话说得那么绝，你怎么敢断定我考不上大学呢？我的理科是差，可你的理科好，你可以跟我补，一旦补上来了，就可以考上大学了吧！娟子姐说出了她的理由。
我听了娟子姐说只要我能考上大学，她就心满意足这话，感动得差点落下泪来，想不到娟子姐为了我，竟然舍得牺牲自己的一切。可我不需要娟子姐为我作这样的牺牲，因为这牺牲太大了，我是绝对承受不起的。我见以情动人这招不管用，就又想出一招更狠的——釜底抽薪，就是说出绝情的话，让娟子姐明白我俩不再是姐弟了。
我对娟子姐说，娟子姐，我这是最后喊你一声姐，从今以后，我是不会再认你这个姐了，你也不要认我这个弟弟。也许你不晓得，你这个弟弟的是个势利眼，他只喜欢比他强的人，不会喜欢比他弱的人。就像我父亲讲的一句话，结交须胜己，似我不如无。你现在固执己见，硬要读理科，不管怎么说，你是赶不上我，所以，我从现在起就看不起你了，我不愿跟你这样平庸的人打交道。我俩姐弟的关系从今起一刀两断。说完，我装作起身要走。
没想到娟子姐却看穿了我的把戏，可见她确实太厉害了。她说，老弟，你以为你说这些绝情的话我会相信么？我俩个可是从小长到大的呢，我就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想什么我会不知道么？我知道你是为姐好，可姐怎么也得为弟弟好啊！谁叫我是你的姐姐呢？
虽然娟子姐把我心里想的猜透了，可我并不想承认，因为我想到，只要娟子姐能放弃读理科，哪怕我与她真的断绝姐弟关系也值的。我仍装出一副绝情绝义的样子说，我不是跟你说了么，你不是我的姐，我也不是你弟了！你怎么那么死脸，硬要当别个的姐呢？
我说后面那句话，是想把娟子姐激怒，只要激怒了她，事情就会朝着我设想的方向发展。
没想到娟子姐又把我看穿了，说，你少来那套，你以为这样就能把我激怒么？休想！她见我还想说，就跑过来，用手把我的嘴捂住，说，不准你再说了。你听我说，我是最不放心你的了。
我听她说最不放心我，就想说要她放心，可她用手捂住我的嘴，我说不出来，我就用手去掰她的手。娟子姐用另一只手把我的手打开，像对小孩子一样哄我说，别犟，你要听话。然后她说，就拿头个学期来说，你跟着别人去看电视，后来电视不去看了，又偷偷摸摸看起小说来，要不是我及时发现，你那成绩跟“鸽儿”他们可称得上是难兄难弟的了。谁敢保证你今后不会再犯错的，如果再犯错，那可就无法挽回的了。是的，我读理科，今后考大学是有些困难，可也不会像说的那样，连点希望都没有吧！退一万步说，我即使考不上大学，考个中专总是能考得上的吧！而你肯定能考上大学的，那时你出人头地了，你要不认我这个姐，我也不怨你，谁叫我是你的姐呢？
娟子姐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让我再也硬不起心肠来说那些绝情的话了。这时，娟子姐把捂住我的手放开了，我很是感激地说，娟子姐，你这样做真的不值得啊！
娟子姐假嗔道，你傻啊，我俩是姐弟，有什么值不值的？
我知道娟子姐读理科已是铁板上钉钉，我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尽量帮娟子姐把理科补起来。
肖老师在听我说后，也大发感叹，说是像曾娟这样的女生真是难得，真是太善良了，我这么几十年来，还是遇到第一个，叫我这当班主任都不好说她些什么了？然后吩咐我道，你这一辈子都要记得你这位姐姐，你俩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她比你亲姐姐还亲的咧！
我点了点头，好像是在对肖老师作保证似的说，我要尽力帮娟子姐把理科补起来。
肖老师说，对对对，就是要这样互帮互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