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家街的后生们（二十八）

黄老师见肖老师拿文凭来压他，并不恼，不知是修养好还是城府深，他很平静地对回肖老师的话说，就算像你说的你比我强，可你再强又怎么样？你前人强，后人不强。
俗话说，打蛇打七寸。黄老师这话就相当于打到肖老师的七寸上了。
肖老师在听到黄老师这话后，好像突然被噎着了似的，说不出话来了。
黄老师这话表面上好没什么，实质上是相当毒的。在中国，几千年来，当父母的，哪个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哪个不希望一代更比一代强？在中国孝文化里，就有“以孝立身”，意思是子女干出事业是对父母最大的回报。
我跟娟子姐觉得黄老师这话，就像我们村子里有人骂那些没有儿子的人是“孤人”一样，是最让人受不了的。
我们看见肖老师很是痛苦地转身进了寝室。我们也像被霜打了的庄稼，蔫蔫的，心里也不好受。我暗暗骂黄老师，算是替肖老师出出气。
后来，我们一打听才知道，黄老师的儿子跟肖老师的儿子一样大，从小学读到高中都是一个年级，两个的成绩也不相上下。可就在高中毕业最后一个学期，肖老师的儿子因为学习太用功，他每天晚上不到十二点不会睡，早上五点过就起来背读课文，整个睡眠时间不足五个小时。我们听后，都直喊天，因为如果让我们来，那可是怎么也受不了的。没想到的是他这样过度用功，弄得神经衰弱，整个人变得有些疯疯癫癫的，拿着家里的钱，跑出去了。
肖老师和师娘（在二中教初中）心里那急的，比热锅上的蚂蚁还急。他们到处寻找，跟亲戚朋友先前教过的学生打电话，请他们留意，最后，找了个把月才找到。
肖老师儿子身上带的钱全用光了，他回来跟大家说，他跑了大半个中国，他也许觉得这是很风光的事吧！通过治疗，这病总算是控制了下来，但在学习上不能太用功，否则这毛病又会犯。这次高中毕业，肖老师的儿子没考上大学，只考上了中专，肖老师没让他去读。肖老师不让儿子去读中专，主要是他觉得儿子读中专，让他在面子上过不去，在肖老师看来，这读中专，也就是找个工作，而他的儿子要找工作那是很容易的，不说他退休后叫儿子顶班，就是叫先前教过的学生帮个忙，儿子的工作也不会成问题的。所以，肖老师要自己的儿子无论如何都得考上大学，考一次不行就二次，二次不行就三次，一直考到不能考为止，他不相信自己的儿子考不上大学，俗话说“瘟猪仔百炼成钢”呢。如果实在考不上大学，那时才为他找个工作。但肖老师觉得儿子虽然得了病，但并不傻，没理由考不上大学的。所以，肖老师的儿子成了肖老师的心病，他最忌讳别人拿他儿子来说事。这就好像练武之人，练就了金钢不坏之身，可毕竟有一处是自己的“命门”。肖老师的儿子就是他的“命门”。而黄老师正好击中了他的“命门”，这对肖老师来说就相当于致命一击。
黄老师的儿子没有像肖老师的儿子读到神经衰弱，他的儿子顺顺畅畅地考上了大学，而且是莘莘学子梦寐以求的学校——清华大学。这考上了清华大学，就跟古时候“金榜题名”差不多，那绝对是最光彩最光宗耀祖的事。这也就使得黄老师的儿子跟肖老师的儿子比起来有了天渊之别。这也是黄老师制胜的法宝。
肖老师与黄老师的争强好胜，是世俗中人的通病，他们有句经典的话是，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看看，不但人爱争强好胜，甚至连仙佛也爱争强好胜。
肖老师的儿子连续考了两次都没能考上大学。在我们这届毕业时，他都还在补习。
一天，肖老师正在我们班上课。
肖老师上课有个特点，那就是很专注和投入，这自然而然影响着我们，使得我们上课时能专心致志地听课。是以肖老师教学成绩优秀，除了他学问大，教学方法好外，也与他敬业的精神密切相关的。
师娘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我们都不知道，可见我们听课确实是入了神。我看到师娘一脸焦急，对着肖老师直招手，可肖老师沉浸于教学中，没有看见在门口的师娘。我想到师娘一定是有急事找肖老师，不然她是不会在肖老师上课时来的。因为我们读了将近两年的书，师娘这还是头一次来找肖老师的。
我用胳膊肘碰了碰娟子姐，当娟子姐看着我时，我朝门口呶了呶嘴。这下娟子姐也看见了，她对肖老师说，肖老师，师娘找你！
肖老师朝门口望去，随口问了一句，你来干什么？
师娘没回答，仍然直向他招手，意思是叫肖老师出去说。
也许肖老师看出师娘的神色不对，知道家里出了什么大事，就对我们说，对不起同学们，我有点事耽搁一下，你们先看一下书。
我们虽然瞅着书，可心却在教室外，我们想知道肖老师家究竟出了什么事。
肖老师跟师娘没说几句话，他很快就回到了教室。
我看见肖老师的脸色很不好，好像他的内心很痛苦似的。肖老师还想跟我们上课，可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说不下去了。我们都望着肖老师，很想知道肖老师家出了什么事。
对不起同学们，这课我上不下去了！肖老师在说了这句话后，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肖老师从荷包里掏出手帕，边擦泪边说，我的儿子病又犯了，拿着家里的钱和存折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我们一直都觉得肖老师是很坚强的，他虽然比较清癯，但他走路腰板挺直，昂首挺胸，两肩平直，跟教我们历史的李老师差不多，肖老师讲课时的声音也很洪亮，当然没李老师声音大。看来任何坚强的人，都会有他最柔软的地方，肖老师最柔软的应该是他对儿子的爱了，现在儿子病又犯了，拿着家里的存折和钱跑了，这怎不叫肖老师伤心呢？这确实像书上说的：“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
我们见肖老师落泪，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娟子姐和其他女生都流泪了，娟子姐流着泪说，肖老师，你不用跟我们上课了，赶快去找你的儿子吧！
娟子姐一说，班上同学都催促肖老师快去找。
肖老师听了，对我们说：“谢谢同学们了！那你们好好看书，不要违纪。这耽搁的课我后面补起来。”
肖老师的儿子很快就找到了。肖老师把这消息告诉了我们，他知道我们很是挂念着这事。我们见肖老师兴高采烈的神态，我们也很高兴。
原来肖老师的儿子跑到成都时，到了肖老师先前教的一个学生那里。因为肖老师的儿子第一次跑时，肖老师曾打电话问这位学生他儿子到他这里没有。所以，肖老师的儿子这次来，这位学生也就多了个心眼，就打电话跟肖老师，说他儿子是不是出来旅游的。肖老师接到这电话，心里很高兴，同时也辛酸，他把情况跟学生说了，叫这位学生别让他儿子跑了，他马上到成都来接。
这学生却叫肖老师不用上成都来，他亲自把兄弟送回来。
肖老师的儿子在我们这届仍没考上大学，最后在下一届考上体育学院，总算是圆了肖老师的梦。我在听见后，都打电话跟肖老师，向他表示祝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