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三十八）黎明落尽

　　（一）千里奔杀
　　夜月下，惨淡的焰火燃烧。这焰火已很难使人联想到欢乐，只予你无限的孤独。你无法想象到一切之后那天真的微笑。声音越来越近，大地于他们脚下缩短。楼阁斜斜的影子有如神祗来去，二十把水手弯刀贴着勇士的侧体狂奔。在这二十个人的后面则是二十个犬人，犬人们手持一口镰刀般的长剑他们很快就追上了前面的水手。一个正规军士兵正看着一勾新月出神，死夜的刀光却已经落下。这支队伍已经推进了数里，整条街道上的正规军都无声不息地被一刀割喉。有的人，瞳孔里留着杀人者的影象。谭尘的部队已经将谭达等人逼到了死角：那不过是几幢楼，一个小区。但是他绝对想不到，在这个时候，在他布下的层层包围中，还会有一支队伍杀出重围逼近他的大本营。这支队伍是由战魔和精良的海盗组成，他们计划长途奔袭，用一个晚上的时间突击谭尘指挥部。
　　这支小队已经在月夜下行了五公里，杀了二十个狙击兵。登云城楼区复杂，是极难搜寻目标的。所以他们逐个排察一切可能存在对手的建筑，比如著名的堪伦酒吧，易薇中介，前任官府大楼。“我们这里没什么事，检察官。”但是这一次他们开门看到的却不是检察官，大门洞开，刀光落进，黑暗的角落被一个掌印涂抹得鲜艳。几个影子投了进来，他们似是在搜寻着什么，最后他们把这幢楼里的正规军绑起来丢到地下室。“没有必要因为他们浪费了刀斧的锋利。”中间一个手持水手刀身着紧身船长服的正是世明。他今天看起来宛如传说中的吸血鬼伯爵。“世明，你今天看起来精神得很。你这衣服哪来的？”雷泉擦着狼手，一只眼睛四下里转着。“我借来的。让莱德年轻时的衣服。”世明收起徼获的子弹：这是他们现在最需要的。他们走了出去，外面的大风吹人很冷。犬人们的毛发正飘扬着，“每个吸血鬼都有自己的名号。”雷泉边走边说。“不过我压制了自己的血统。”
　　“但终究你是吸血鬼。”雷泉对着他无声大笑。“既然一定要有个名号那就是荒海魔爵好了。”为什么是荒海魔爵？“在吸血鬼的历史上有诸多响亮的名号，比如狱劫伯爵库塔，恶鸦凯森，雪域骑士依尔。但是荒海魔爵这个称号实在太奇怪了。因为它使我感到……”雷泉顿了顿，世明指着那月下之海。“此刻你望着这海面你不觉得它很荒凉么？就像是你跳动的心找不到任何归宿。你不断地漂流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是的，你必须要向前走。在这条道路上你要么走向光明要么走向毁灭。那温存的一切和美好，你来不及珍惜，它已悄悄逝去。所以你只有不断走着，像无水的沙漠。有时快乐那样短暂，而伤感却如期而至。”这片海域里也曾埋葬过许多人的希望，许多。
　　谭达，乔铎，奇卡，让莱德，甚至第五辰。这里埋葬过过去无数人的梦，也将埋葬之后的无数人。在这里，你找不到最初明熟悉，因为这儿就像流水无情。它看起来是那样的颓废，荒凉，就如一位退役的老船长。过去的一切已经过去，其后之事尚未到来。希望是什么？那就是在摸索之中看到的一点微芒，然而现在这里连一点微芒也看不到了。“但是我们就是要向前走。我们步伐穿过天堂的边缘，走过大地的海岸，像古老的征服者那样进击！”世明奔跑时带起一片轻尘，之后的人也都步下生风。他们不惧任何人。“什么人在那里！”一支小队被惊起，他们疯狂地安装上刺刀，但是这些人看到的只有如夜猩红的安静。因为那镰刀钉碎了每个人的骨头，那种痛楚没有持续太久就消失了。世明并不是个喜欢杀戮的人，他才十七岁。在过去的半年里，他除了疲惫什么都没有感到。
　　十七岁对于人类而言是青年时期，但对于血族而言却是婴儿。世明感受到自己体内心兽的强大，他现在没有办法支配它，所以他选择封存。他们一路飞驰，全然不管身后的事情。就在世明等人离开的同时，一声怪吼从废墟中响起。这声音十分嘹亮刺耳。接着一只只口沾鲜血的怪物从里面缓缓走出，他们不断地食尸、同化他人，很快整个战地上的伤兵都变成了丧尸。“把炮架好。”一个炮兵中尉第一时间带着轻炮来到现场，他们选用杀伤力最大的炮弹进行攻击。这些丧尸的移动速度很慢，而且不见得他们有什么战斗力。“它的最多同化一些伤员罢了。”但是就在这个兵与它们展开肉搏时，它们的手臂突然灵活了起来，一把抓起那个士兵，同时迅速在他的动脉上咬了一口。“丧尸最大的弱点就是他们只能存在于黎明之前。一旦黎明到来他们就是消失。”这种丧尸是一次性的，他们只能通过巫丧来召唤。在这虞帝国的边缘上，存在着许多不可思议之事。
　　“有人亲切地将这里称之为恶魔之岛。”谭达望着那些围困自己的政府军，“我们也突围。他娘的，浔岛的海盗联邦什么时候来人！海盗万岁，我就是奥萨克谭达，愿意和我杀出去的抄枪！”谭达举着他的手枪，一只脚踏出大门。接着是鱼贯而出的武装分子，他们趁谭尘军队在轰炸丧尸冲杀而出。借着混乱他们不少人抢到了枪支，有的没抢到枪支的就用刀或者木棍战斗。只要战斗不息他们就不会退却，因为他们已经无路可退。在末路的时候这支队伍仍能有如此的爆发力，他们要为自己的亲人复仇。“他们退却了，兄弟，杀光他们！”谭达用海盗非凡的勇气证明了自己，他追上一个中尉一刀结果了他。奇卡和让莱德一口气跑到谭达身边：“借着混乱，我们继续向前推进。”
　　刀光回旋，谭尘偏身一躲刚好避开世明的锋芒，他的利爪扣到世明的手腕，但世明向后一缩又挥出一刀。这一刀谭尘被划破了一层皮，但是他立即恢复了。“你伤不了我。”这时雷泉一声巨吼，化作一只魔狼将谭尘扑倒，但是谭尘用双手抓住他的巨口将他丢了出去。月华下雷泉被重重摔在墙上，“现在轮到你了。”谭尘突然飞身一脚将世明手中的刀踢向半空，但是世明立即接住并向着谭尘的方向砍出一刀。办公厅里各种家具都被糟踏得糊涂，到处都是刀划过的痕迹。雷泉缓缓恢复人形，他的狼手抓着一角桌子使他站立。“我还没有死。向我来。”谭尘与世明再次叩击出一招，世明的刀法带着海盗干净利落的杀法。这种富有节奏感的刀术很令人联想起忧伤的古曲。谭尘衣角飘起向外飞去，他的死夜之翼已经张开，但是令世明想不到的是他成为了一只蝙蝠：一般的夜族只能够展开翼，而只有纯粹的血族才可以幻化如此。他不清楚谭尘是怎样做到的，“雷泉，我们追！”世明转身也跳了出去：从谭尘撞破的窗子。这里是四楼，可以看到天上的残星一点。
　　就在世明即将下落时，一匹巨狼从下面将他一撞，世明飞滑了一段稳稳落在对面楼顶。后面的犬人也都跟上。谭尘正在这里等待他们，“我很高兴你们都来了。我想这是你们最后一次度过夜晚了。”“废话少说。”雷泉怒吼。“我不喜欢怒吼，你最好给我客气些。”一些些尖锐的声音掠过世明的头顶，最后那些夜族纷纷落在他的面前。“夜的灵魂，成就不死之身。”谭尘指着那一百多名吸血鬼，“他们虽然年轻，但我对他们很有信心。”
　　一个犬人立即用手中的镰刀杀了一只，引起所有人的轰笑。世明道：“这就是你的信心？”血夜开始了，吸血鬼成群地出动，他们围困住那些犬人，犬人虽然少，而且面对着五倍于自己的对手，但是他们没有人退缩。他们举起手中的镰刀与天空、身边的吸血鬼战斗。他们的手段很高超，几乎每一刀都可以干掉一只吸血鬼，但是几只吸血鬼也可以击杀一个犬人。世明则走向了谭尘，在这粥铺五层大楼顶一下子聚集了这么多人难免会显得拥挤？“雷泉，开工了。”那刀光如飞浪割过，但是谭尘的刀伤口都会随即愈合，而且他将自己的胸膛保护得很好，一般人不可能伤到他。“杀死吸血鬼的最好办法就是砍掉他的头，再用匕首捅进他的心脏。”但是世明却无法接近那里，时间无情地缩短，最后天边已没有了月亮。最后五个犬人退到世明身边，他们损失了十五个人却杀了三十个血族。这时晨光出现，大地上所有的丧尸都已如烂泥崩塌。世明看看远处似是想说什么，但是他没有。“是我们输了。”“是的，事实。
　　
　　（二）黎明落尽
　　
　　“投降吧。”谭达垂下双手，从他的眼睛里已看不出一丝微芒。那灰色的瞳孔轻轻展眨。“船长。”奇卡叫了一声。“我们失败了，浔岛没有人支援，卢塞海盗群岛也没有人支援。世明他们也失败了。”就在一刻钟前，谭达已经向正规军发出了投降请求。谭达无力地坐在转椅上，这幢大楼里是剩余的三千个城民。他们所有的弹药都已用尽，然后他们被正规军再次逼退回这幢大楼。从这里的最高点向下望去，有逢阳方面的卡车涌进。因为城门太窄坦克无法进入，所以他们果断抛弃了数百辆屠刀。“父亲。”这个声音并没有给谭达任何温暖。“你还没有走。”“我会战斗到最后。”谭雪铃低下头，看着衣服上的灰尘。“你本不必这样，其实你不是我的女儿。”谭达苦笑一声。“其实我早就知道了。”雪铃靠着门，缓缓坐了下来。”
　　在这简单的话语中，该是怎样的辛凉？“恩，我早该想到的。当年我回到登云城报复时，带回了你。我知道你不是我的女儿，雪铃，你的母亲是我最爱的人。”那么你的儿子呢？“我的儿子就在刚刚前一刻还在与我交战，现在我们和解了。我投降。”谭达不停地转着椅子，“这就是宿命，谁也逃不出这法则。”“我明白。”雪铃仰望天花板，他们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走了出去：所有人都被剥夺了枪支，只留下刀。下面的正规军正用锐利的眼察看每个人的家当，“我们也下去吧。”谭达扶起雪铃，“毕竟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世明。初晨的风吹得正凉，“就这样结束了。”世明和雷泉举起头颅，“我不会杀你们。你看到了，谭达已经输了。我们是可以共事的，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到我这里来参军，我给你少校军衔。我猜你就是那个和恩传蛰共事的景世明。”谭尘给出的条件的确很诱人。“景世明只有一个。”他说。“恩传蛰夺取政权是我赞助的。你觉得他可能以一个文院学员的资本夺取政权？虽然他自己有条船可以贸易，但也不多。说起来，我们是可以合作的。”是的，我们可以合作。世明冷笑着，“这一次我们输得彻彻底底。”雷泉和世明依次走下楼。“不，是我们赢了。现在我们是一个整体了。”谭尘怪异地道：“我们走吧。现在该接受谭达的投降了。”从这里出发，他们跳上车已走了半个时辰。来自逢阳方面的一千人已经进入了中心地带，“我们必须赶在他们前面到达那里。世明，我想你和谭达是有些交情的。我虽然不能有权赦免他，但是我可以答应你另外的条件。”“我要你赦免他的女儿。”“完全可以，是的。”一路上他们没有再说任何语言，每个人都很理智。他们没有到最东面去，而是到了一处海港。世明在这里看到了他不能再熟悉的东西。
　　“我不会有事的。”谭雪铃突然解下胸前的十字架为谭达戴上，这也许就是他们最后对视的一眼。“你还是再看一眼这里吧。”“不了，已经够了，我只想尽快了断。”谭达走上甲板，他也看到了世明。“我对不起你的母亲。我知道，你对我报有怨恨。你在那里自幼也受了不少委屈。”谭达顿了顿：“我早料到会有这样一天，我相信达维多克的预言。有一天我梦到自己用一把染血的匕首割开了地狱之门。恶魔对我说，我终有一天会被自己的儿子所杀。”
　　“现在我只要你答应我几件事情。”谭达悄悄走到谭尘耳边说了什么，之后他拔出佩刀，刀光细细滑入他的生命。“谭达！”奇卡吼叫着，但是却有人将他拦下。谭达那一刀无比精准洞穿了心脏，谭尘抓起谭达的手，将他静脉里的血吸干。他那样子好像一个食尸鬼。“世明，你看到了。你是这些人的主心骨之一，只要你向我宣誓效忠。我让你做登云城主。”世明走到船边，无数的眼睛都在看着自己。“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会追随你。”雪铃没有余地悲伤。“我们也是。”城民们齐声道。来自逢阳方面的军队在一个红胡子将军的领导下冲了进来，谭尘示意人将他们拦下。“这里已经向我投降了。”谭尘道。但是那个将军看起来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然而他已经看到了一片血雾飘了过来。这血雾包裹着他，有无数血泉从自己的身体中喷发。那片血雾吸足了血又回到谭尘身上。“现在你们可以留下了。”没有人会反抗谭尘了。“世明，宣誓吧。”
　　世明没有立即作出回应，就在他走到谭达身边时海际已有一处黑帆升起。那光明笼罩着荒凉的海面。“我要向你挑战。”世明再次拔刀，雷泉一击重手穿向谭尘。在谭尘身后的雷泉是最有把握击杀他的，这一爪深入他的心窝。“再见！”谭尘自口中喷出血泉，这血泉向后涌动，割开雷泉的动脉。接着谭尘一个勾手杀了这个人。“魔狼在白日里不堪一击。”来自海上的海盗不断地轰击着颓然的港口，许多军舰还没来得及驱动就被他们追上来的炮火轰沉。“他们来了。”如果谭达不死，他们也不会出现。从勒各岛的最高处就可以看到这里发生的一切。“你们还在干什么？都给我迎击！”但无论是雇佣军还是他的嫡系部队，没有人愿意。因为那种疲倦已深深嵌进他们的灵魂，“反了，反了。”谭尘停止了与世明的对抗。
　　“但就算你们联起手来又能怎么样？你们杀不了我，只要我化作血雾你们就不能拿我怎么样。”数十只血族站在谭尘背后，他们不会背叛这血族之主。就在谭尘得意之时，一点微寒的冰色彻遍了他的骨骼，彻遍了他永不跳跃的心。他的心如石块坚硬，可这一次他感到了痛。一把细剑刺在他的胸膛，同时他周围的血族纷纷倒了下去。世明飞起一刀，割下了谭尘的头。骷髅剑客拔出剑，那无头之体倒了下去，之后他将插在每个血族身上的剑一一拔出，最后变戏法似合为一把。“我是从甲板下面出现的。”他笑起来时浑身骨骼都在震颤，来自海上的船共有七十艘，他们刚一出现那红胡子将军的队伍就宣布哗变倒戈向世明。海盗们冲上来很快造成了一片混乱，直到他们各自的船长上来他们才安静。他们最后都看着世明，世明摘下谭达身上的十字架，良久无言。突然有两个奇妙的字眼浮出识海，他举起那十字说了声：“自由。”声音很小，但是每个人都听得到。“自由。”他们也跟着念道，最后这两个字成为了震彻天地的巨吼。所有的人都走上破败的街，将这怒吼带给人间。“自由！”“把骷髅旗插到世界每一个角落！谭达船长万岁！”世明举着十字，他已看到了雪铃眼中的泪水。
　　
　　
　　第三卷尾声：把骷髅旗插到世界每个角落
　　“你还会走么？”“你不和我一起走么？”他们坐在铁腕号的甲板上流尽了泪。他们已经在这里过了两天。“我会和他们一起走的。因为我是我父亲的女儿。”雪铃继续：“我要留在登云城。我会将海桑格尔重建起来，我觉得这里才是我的归宿。那么你呢？”“我想带云仙到曼克求医。我会回来的，你等我。”世明真的会回来么？雪铃没有再问。三天后一支船队离开了登云城。这一季是世明十七岁的秋天。雪铃十八岁。也许雪铃不会想到，这个承诺她一等就是十年。在后来的时间中世明于二十二岁时治好了云仙，后来他和云仙成亲。不久后云仙死于暴乱。世明此刻已是一位激进派文人。后来他解开了自己的禁制重新成为了血族，他注定要将复仇的战火蔓延到世界每个角落，无论是曼克的平荆还是衡泉国。
　　世明醒来，沈万由坐在他的旁边，周围的一切都是如此安静。这是他二十七岁的时候，这时的他是轩平伯爵，是半个虞地的守护者，也是浔岛沈万由的女婿。他和雪铃是缘，他与觉明亦是如此。他爬起身，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我们这是要去哪？”一个苍老声音回答：“海桑格尔：登云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