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三十四）孤城

　　（一）全副武装
　　登云城。这个熟悉的地方。海雾笼罩此世界，炮台上的虞帝国旗帜正在飘摇。“换班了。”一个士兵怏怏地站了起来，极不情愿。“真不知道有什么好防的，谭尘大人已经将奥萨克谭达剿灭了。登云城早就万事大吉了。”他握住枪，擦擦眼睛。“这海雾一直持续了两天。真怪。”这些来自明狄的水兵当然不会知道登云城的奇怪天气。就在他准备低头点烟时，一阵风吹来了他手中的火折子。两个人伏在大炮上看到海面浮出的那个影子，“好像是一艘船。”那的确是一艘船。两个水兵轻叹着，突然那面黑旗帜如尖刀刺透了这薄幕：他们来不及惊呼，就在一发重炮里血肉模糊。就和半年前发生的一切一模一样！这里还是那处炮台，炮台外的海域布满暗礁。但是那艘船却已不是帝国飞云号。这搜船带着忧郁和疲惫，布满累累的伤痕。但是它还在前进。“把骷髅旗插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剑，剑光一动，一只骷髅冲上炮塔。它跑动的时候身上的绿披风卷起一片翠色。
　　谭达等人就在这里登陆，没有人会想到他会从远在五百海里外的赦命岛，转一千五百海里的弯路回到登云城。谭尘虽然占领了登云城，但是城中还是有不少怀念谭达的城民。他们不断欢呼着：起初他们还不敢相信，但是那就是奥萨克谭达。登云城的两百守兵握住手中的枪托不语，他们手指发白，脸失去血色。谭达在一片拥护声中走下炮台，世明、雪铃分立其旁。
　　“诸位，政变已经开始。谭达大人将再度成为执政官。”景世明向人群宣布。“我，前前任登云城军事最高长官景世明，宣布：登云城将作为海桑格尔群岛国的一部分存在，从即日起登云城与虞帝国不再有任何关系。”他放下一面旗帜：一半的城民陆续在上面签下名字。这些跳动的字符强烈冲击着守军的眼球，最后他们也跟着签名。“我宣布登云城海桑格尔，独立。”世明此话一出，那些倒戈的士兵引着他们冲到了谭尘的武器库。他们把五百把全自动步枪分给愿意参军者。“你们是在为自己而战。”景世明庄严地将一件件武器分给他们。雪铃怀抱双膝看着形形色色的人从自己面前走过，她凝望着屋顶上的阳光：它最早穿过浓厚的海雾。曦光，隐隐照见半个世界。
　　在官政邸，谭尘钦定的登云城政治首脑才醒来。这是个喜欢穿灰色燕尾服的土商人，不过要命的是他不仅是谭尘钦定登云城官政首脑，还是本地时装协会的会长。所以登云城民将他戏称为蹩足裁缝。“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的上帝。外面都是游行集会的人，我的卫兵到哪里去了。”他推开窗子，阳光刺着他的眼睛。一个卫兵走了进来。“发生什么事？”“谭达来了。”“你们在干什么，快去杀了他！”他愤怒着!
　　“是谭达要我来杀你。”士兵将他的眼睑合下，士兵双手合十仿佛慈悲。谭达正和世明一行人走在街上，他们绕开虞帝国设置的官政邸。“这里是当初我和恩传蛰共事的地方。”他还清晰地记得，就在那天傍晚一队手持步枪的士兵突击了城防队。那领导者正是恩传蛰，“不管是开始时的恩传蛰还是后来的祝千庄。他们都是在一个人的指示下发动的政变。”这个人就是谭尘。谭尘无时不刻不想把登云城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谭达，谭尘，这两个人会有什么关系呢？世明闭上了眼睛，他不能说，不能。“我们去看看云仙吧。”雪铃突然说。她的确是个很善解人意的女孩，“恩。”世明戴上帽子，身上沾满泥垢的燕尾服被阳光烤得斑斓。但是他丝毫不在意，只是在身上干燥后将泥土掸去，所有的水手迈着流星大步唱着粗犷调子，肩上抗着步枪，跟在世明后面。
　　就在莫比斯小酒馆的原处，一座小酒店建了起来。这是一位医师出资修理的，原有的酒店被炸毁了一层，他出资按照原来风格造了二楼。“我知道你会回来的。”那个医师将云仙接到这里许多天了。“这家酒馆我替你修好了。”医师没有接受世明的钱，在莫比斯小酒馆的地下室云仙还是藏了许多储蓄。“我只是出于道义，而且这酒馆的建筑风格我很喜欢。我不希望它消失，我更希望以后每天可以到这里喝酒。”那么你会享受到五折。世明会心地笑笑。云仙的病怎么样？“她什么都不记得，她现在能记住三天以内发生的事。还有，她记得你。”世明默然。“进去吧。”医师没有多作言语，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一，二，三。哎！”二楼上传出一阵轻快的笑，云仙在地上自己画下的房子里跳跃着。她看起来是那样的快乐，好像她的生命除了短暂的快乐什么都不曾剩下。她完成这一过去式后又会重新开始，永不休止。“世明，你来啊。我们一起跳啊。”她眨眨眼，目光里什么都没有，如同黑夜里的秋千空空。“恩，我来了。”世明应了一声，仍在原地站着。云仙则一个人继续跳了起来，“一，二，三……”沉默的语言停留在指尖，门外游行的喧嚣似也已消失，这所有的也不过是源与灵魂的安宁。在这里他们逃离了血和屠戮，他们是完全自由的人生活在孩童一般的王国里。只有在这里他才会感到一丝丝安全，他忽然有种既强烈又微妙的感觉：这种感觉带给他的心微凉的痛楚。他面颊却也是微凉的，如同星光照在眼里。他流泪了，也许他很久不懂得流泪，一滴、两滴。三个人，一个酒馆，没有任何声音。他们互相看着，回过头再去理解自己所在的世界。所有的一切都停止运动，但这安静没持续太久。那是一声炮响，黄昏被海水映得明亮。
　　
（二）孤城
　　谭尘兵临城下，城民有如烧荒中的鹿在惊慌中躲避。一些人将过去谭达进攻登云城时用的垫子重新取出挂在墙外。牧师则手持各种奇怪的经文宣称他们的上帝，“叫你的上帝见鬼去吧！”谭达下令所有的炮塔进入战斗状态。“世明，你来得正好。”他一口气点了十几个水手的名字。“你带领这些人给我守住最险要的塔台。我只给你十五个人。”因为谭达把所有的水手和民兵集合起来，也只能平均每个塔八个人。登云城的炮塔在水手们的手里变成了无伦的艺术，那些带着火舌的空气就在城中扩散开来。谭尘的舰队原本就已疲倦不堪，加上由于行动失误导致战船损失惨重。在登云城的坚壁之下，他们只有望而却步。世明带着十五个水手登上那塔，他们的人数还在不断增加。有许多城民从四面赶来领取武器，五百多条枪很快就分完了，有的人则跑回家拿起打猎用的短步枪：这种步枪射程与一支手枪最大射程相近。而有些人则用起过去的火枪，他们口咬钢刀，背着火药罐还有鸟枪。“万岁！”他们加入谭达的队伍，现在海盗的部队已经发展到八百人。但是他们八百人中有五百人是几乎没打过什么枪的。所以谭尘的政府海军除了受到炮击外没有任何被攻击损失。“叫那些民兵看准些打！”奇卡和让莱德不断在军队中巡视并教他们使用各种枪。让莱德的枪法有过于谭达，大家有目共睹。
　　沙漏轻轻滴着，雪铃咬了咬指尖。她面色苍白，看着云仙。也许云仙已经忘记世明不在这里。“世明哥哥，你说我这样好不好看？”她穿着那淡粉的上衣在镜前旋舞。雪铃面无表情，她把那个沙漏反复倒转，时间如沙。这个沙漏原本是那个医师买给病人解闷的，但是云仙出院时坚持把它从一个失心疯患者手中夺来。雪铃已经将它倒转了三次，“你要去哪啊？”云仙似乎真的不记得眼前这个姑娘就是自己的情敌。
　　“我出去走走，你不要跟着我出来。”“呀，外面在打雷，你一个人不怕么？我陪你去吧。”云仙居然以为外面是在打雷，她的确失去一切的记忆无疑。就连对这个世界的印象也已失去。“不，你呆在这里。我一个人出去马上就回来。”雪铃飞快地逃出门，云仙刚想冲出，门便砰地关上。她好像被关在一片黑暗中，有种恶魔的呼吸不断地作响并接近自己的鼻尖。她听到了门上锁的声音。“我很快就回来。”雪铃没有回头，云仙呆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雪铃走到一楼的酒架前倒了一杯青酒，这东西可以使她暂时安静些。这里再往西就是一处炮台，中间只有四条街。她一把抓起帽子戴上，这是一顶有些发旧的礼帽，大约是那个医师不小心留下的。雪铃走到街口：四下无人，她看了看四外，立即快步向那跑去。
　　灵魂跃舞，浮在水面的黄昏被无数蝙蝠的牙齿啮食殆尽。一种向上挣扎的虚无缓缓升起，各种旗帜被夜染成高贵的颜色。登云城就像一头远古战象，它覆盖着坚盾的武装：那些大炮就是巨人之手。一个女孩伏在这些巨手上，吹着空气里的灰烬。所有人都将在这夜中短暂歇息，他们百无聊赖。对于他们而言，谭尘真实得有些可笑。“他们不可能越过这道防线。”但是半年前谭达就曾做到过。雪铃明白，越是在这个时候就越不能够放松。“喂，谭小姐。好雅兴。”一个人带着他的狼手走了过来，在这里很少有人知道他是谁却认得他的手。这是一只很著名的手，在狼毛上还存在着一丝血腥气。“雷泉。”雪铃听到了他的声音，她头也不回。“我知道，你一定是把那个缠人的家伙给关起来了。”他说。“这是我的事，我要和我的父亲并肩作战。你怎么不在你自己地方指挥？”“现在没有战斗。”雷泉悠哉的样子好像那些战舰就是纸糊的。“但是现在是战争时间，你不能擅离职守。你要记住一个长官的职责所在，主帅是一支军队的灵魂。你的擅离职守会……”
　　“亲爱的怪女人，那些大道理我都晓得。我到这里可不是来听你讲这些的。有酒么，我渴得要命又没有酒了。你知道狼人的酒量很好，不会醉的。”雷泉依靠着栏杆，看到那些张牙舞爪的巨船。现在他们只有一艘铁腕号了，没办法主动出击。“这是传说中的朗姆酒。”雪铃没好气，“别这样，我又不是在有虐待士兵，不必用军事法庭审判官的眼神看我。”雷泉吃了半瓶酒，雪铃就将酒收了起来：显然这里也只有这一瓶了。“要喝酒，自己到酒馆里去。”“你知道那是不能的，因为距离太长了。”雷泉悠悠道。“世明那里怎么样？”“他在守白石塔，在白石塔可以统观全局。那也相对安全，敌手的炮打不到那个高度。然而狙击枪却可以。”说着他们不约而同往白石塔望去。
　　夜幕，一队舰船于水面一字排开。“这是您要的地图。”但是当拉尔进入之时却发现船舱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血雾在涌动，他站在血雾之中面失桃色。“放在那里吧。”这个声音好像是凭空钻出来，既飘渺又恐怖。之后那血雾渐渐开始聚合，最后钻进那件衣服。谭尘于是再度复苏。“谭，谭尘大人。”拉尔显然有些不自然，“拉尔，你怎么了？看起来你脸色很不好。”谭尘把登云城防御图看了看：“我已经知道如何办了。你把那个海盗给我带来。”乔铎被一只巨手抛了进来，谭尘将一只手递给他。“站起来，我的朋友。”但是乔铎只是自己在地上爬起，“我要你劝谭达投降。”如果我说不呢？“你无法抗拒。”谭尘将一只手插到他的耳根，一束殷红自他的耳根刺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