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三十）贵族血脉

　　（一）死人之国
　　白色之鸟，像黎明后绝望的的声音。那声音越来遥远，最后化成海夜的大风。那使人联想的不是平静与详和，而是深藏于人类内心的恐惧。世明面对着巨龙之崖，没有一丝言语。“这里我来过。”他继续：“是命运让我来到过这里。”这里并没有龙，没有传说中那么多奇妙的故事：没有骑士也没有公主。这里只不过是一面很难攀越的石壁而已。血之饥饿在这里好像消失了，景世明想到了那些悬浮的水晶还有过去的遭遇。“我们翻过去看看。”雪铃说到这里目光中流露出兴奋。“你说在这石壁后面是什么呢？”
　　山的后面是山，这无可厚非。但是世明却给出了她一个精确无误的答案：“吸血鬼。”这三个字冰冷像一座坟墓。“世明，你说的都是真的么？你知道那些袭击我们的吸血鬼的来源对不对？你告诉我。”雪铃不住地摇着他的肩，渴望从他的目光里得到想要的回复。“我什么都不知道。”世明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我所知道的就是我必须不停地向前走。直到我的终结。我从一片阴影走向另一片阴影，我在寻找自己的存在。”他伸出手，“雪铃，我带你上去。”她没有丝毫的犹豫，并没有因为世明有血族的血统而感到畏惧。因为她坚信，世明不会做出对她不利的事情。
　　这面石壁的后面什么都没有，世明将一只脚踏进这个陌生的世界。石壁后面是一片山顶平地，一些野兽就在这里生存。它们栖息于山体之中，每当狩猎它们就会钻出来。雪铃躺在这块青石上大口喘着气，他们飞冲了约一个钟头光景。现在俯视这一切使人感到那下面就有一只巨手在抓住你的衣领把你向下撕扯。这里是传说中的巨龙之崖，它当之无愧：它令浩瀚的星空也为之汗颜失色，它就是一把利剑刺破了遥不可及的幽暗。只有身临才会有这么真实之感。“这下面好高啊。”谭雪铃竭力不去看那下面，只是向前走去了。
　　这里矗立着一座王宫，“吸血鬼不全是贵族。就像海盗不可能都是船长。”世明看着那绝高的围墙：这是他不能够攀登的。他只有叩响了那宫门。但是令他意外的是这里没有一个人回应他。“他们会不会出去狩猎了？”“应该不会。现在快到黎明了。他们不在黎明前狩猎。”世明绕着这里走了三圈：最近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不寻常，先是达维多克石柱失效，后是吸血鬼之地一夜人空。这二者之间是否存在某种联系？景世明倒在雪铃的身边：“今天的星空多么好。”“好的只能数到三颗星星。”雪铃没好气地回答。“在登云城有这样的星空么？”“也许我们属于不同的星空。”雪铃指着流动似的夜幕。“你为什么逐我而来呢？”“你是我的猎物。所以我一定会穷追不舍。”这时景世明听到了什么声音。
　　当景世明再度转到宫殿前时：那紧闭的大门已经打开。他推开这门，沿着白玉石阶走上去，空气里流过淡淡的血息。黎明的到来是一个不幸的预兆，在黎明时刻血族的能力会大打折扣。“这里好像只有死寂。”没有人会将这场梦唤醒，阳光杀射在巨龙之崖上，好像无情的利箭。阴灵的酒再次割开他的喉咙：“这里安静得使人发疯。”雪铃一路跑在前面：她从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宫殿，即便是世明上一次来到这里也没有将这里完全参观。这里虽然不比人间的那些宫廷庞大，但也宏伟非凡。这里的每一件东西都至少有千年的历史，水手大陆开拓虽然才几十年，然而在人类未进入这里前某些种族就已经生活了万年。
　　从宫殿的深处，不时有厉声传出。那是一种尖利的牙齿咬破了牛皮鼓面才有的奇妙声响。雪铃很本能地想到那也许就是吸血鬼在进食圣餐，苍白之花盘旋在他们的上方：那一点点忧郁的纯洁，融合在寂灭的黑暗，许多秘密交织的语言构成千万。没人晓得这些花是怎么浮动起来的，这不是魔法。世明踏在这些砖石上，可以明显感到这些石块的材料略有不同。“每一种石块都代表着一个新的世界。”新的世界，雪铃并没有感到这里有什么不同：这只不过是一处很空旷的礼堂。许多无主的器皿被洗得干净，这里虽是吸血鬼的城堡但他们喜欢十字架之流的装饰。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样安宁，只有淡淡的血香将他的眼睛引向礼堂的尽处：那本该站立新郎的地方，一滴滴微红在流淌。一把锋利的匕首反手插入他的心，之后他又被一剑割喉。看得出，他在亡前一定有过挣扎。“一定是那个人干的。”景世明道：“正因为他血洗了城堡，才会导致那么多吸血鬼外出逃避。”
　　“你说的一点也不错。”老人的手中是一柄藏剑手杖，杖在左手，而剑已出鞘。“你走吧，我不会杀你的。我到这里来只是为了寻找一只七百年吸血鬼。”七百年吸血鬼？世明冷冷：“这里没有七百年吸血鬼，而且我不会走，你杀了我的族人。”你的族人？老人道：“你是人类，你的骨子里是人族的精神。也许你是天生的半血族，你会是一个很好的吸血鬼猎手，但你不可能是他们的一员。”
　　不！你错了，从一开始你就错了，我属于夜的民族。我的生命里也流着夜族的血。世明似乎又听到父亲离开前所说的话：你永远不能够是真正的吸血鬼，你的命运从一开始就使你注定备受折磨。“不！我是吸血鬼，这是无可厚非的事实。”世明挣扎着嘶吼起来，然而老人微微一笑：对面高阶上走出一个婆婆。“世明小子，他是来找我的。”婆婆依旧没有改变，“达维多克的诅咒消失，是这个迹象引你到这里来的。”婆婆对那个老人道。
　　（二）贵族血脉
　　老人的指爪中握着利刃，他的剑仿佛也成为了身体的一个部分。“我等你好久了，我知道你有一天会走到这里来。你的职责是将我们斩尽杀绝，你想做的是血族猎手第一人。”婆婆似乎早有预料，景世明火一样的目光在跳跃。地面上的阴影越来越多，很快，地面上出现了千百条蛇形。但是老人只是用剑轻挥几下，那些蛇影就消失于无形。“你没有机会杀我了，上一次，你将我放走。我说你是会后悔的。”一个七百年的吸血鬼，其能力是非同凡响的。但是在这个疯狂的老人眼里，却是他的猎物。“我一直以为这个世界上最深藏的恐惧来源于魔，其实人比任何生灵都要可怕得多。”世明望着老人手中的剑，那光寒在剑缘处反复流动，如河流，如水。水不是河流，正如河流未会有水。
　　“你绝对想不到，因为这个世界没有事情是绝对的。”老人说着向婆婆递出一剑，这一剑只不过是虚式，婆婆自当明白。接着老人跨步向左，横杖拦住了世明与雪铃的进路：锋快的长剑与此同时向婆婆攻击。手杖与两柄水手弯刀叩打出曼妙的绝响。“这是屠夫与刽子手的游戏，年轻人，如果你失败，你也是一样的下场。”吸血鬼与猎手，到底谁才是灵魂的主宰？“天使不见得有恶魔高尚。”景世明反手划出一刀，这一刀带着不可抗拒的速度，如慧星撞击大地坚实的壁垒。“浑帐！这是与敌偕亡的杀式！”老人收剑向世明进攻，这样一来就为婆婆争取到了一息生机。不知为何，她的能力在今天甚至不如世明。“伟大的杰洛乌兰，死与夜之子，秘密的情人。我将用以一生贡献，以我之血祭之以殇……”
　　“这个巫婆正在血祭！”老人傻眼：这样的事可不是开玩笑，虽然血祭可能会使献祭者虚脱，但是这场血祭杀死自己却很阔绰。“争取时间！”世明以血族的速度向老人冲来，但是老人只是向后一飘，用手杖顶住了这一击。世明反倒被震出数步，此刻他看起来就和传说中的吸血鬼伯爵一样高贵。“血祭阵使我的血统潜能被全部激发。”他默念。这几乎是他不可能想象的能力，可是他已经得到了。他的心兽在这一刻开始膨胀，老人也注意到了世明的这些变化。雪铃更是屏住了呼吸。“去死！”老人左手一隔，右手里的长剑刺向世明右肩。但就在剑锋将要刺入皮肉，老人将手一抬，一束飞光直指世明的咽喉。手起、剑落，没有人看到这一剑是怎么样刺出的。只有看到世明凭空向后一跃，身子稳稳坠在一个台阶上，咽际的鲜红还在滴着。但那伤口很快就愈合了。“贵族之血，成就黑夜。”婆婆看到那一滴猩红落地，血祭阵中隐隐出现了一个古老图案。“这就是血族的图腾！”婆婆面无表情，地上一张血色之网缓缓张开。
　　血族的图腾。老人瞳孔剧烈收缩，婆婆周身都燃起销黯的火焰。在这血祭阵法中许多石块被烧得弯曲。“黎明已经到来了，老婆子。你杀不了我！杀不了！”他自怀中摸出一把铁锤奋力向那个天窗砸去，就如一颗流星陨落。还带起一些打碎黑玻璃的声音。那束阳光就打在婆婆的脚下，构成一幕奇异的恐怖。咳！婆婆不由得吐出一口鲜血，毕竟这里已有了阳光。“不出我所料，这是血族百年不遇的血难之灾。所有的血族会在达维多克诅咒的引导下开始蜕变。”至于蜕变成怎样则是一个未知数。老人趁机将利刃插到阵法四脚的“眼”上，这四个“眼”就是血祭大阵的核心所在。就在他将四把刀插到“眼”的同时，他的衣摆随着殷红之风旋而飞舞。整个礼堂浸染了杀戮的信息，世明听得到有蝙蝠在上方窃窃私语。“你赢了，老家伙。”那婆婆面失颜色，嘴角却露出微笑。
　　“你笑什么？”老人道：“这不好笑。”“这难道不好笑吗？我无数次目睹别人死去，然而这一次却轮到了我自己。死，本身就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因为它可以使人想到很多。”老人举起手中的剑，“况且，永恒又何尝不是一种痛苦。”婆婆说着挺起了胸膛，她的胸明明已塌了下去但此时它又变得坚挺，好像突出平原的丘陵。她的皮肤不断地膨起，变得细腻，最后她轻轻掀下脸上的一张皮。“你下不去手。因为在你的心里还爱恋着我。”她吃吃地笑着：“你不愿和我一起堕入无边的黑暗，你宁愿死于永恒的寂寞。”她昂起头，“你不敢和我直视，那就是你心中的怯懦。你以为自己可以绝情，但是你终究是人，是人就难免会有那种欲望。”
　　世明握紧了手中的刀，他如一匹奔马带着刀光割落过来：刀尖向下，闪烁着一片银芒。老人听到了世明的步伐，反手一杖挥去：手杖与弯刀的交击引出一息闷钝。手杖虽折，但是扑面的刀光还是被长剑拦下了。“年轻人，杀了他。不要留情。”原本这个老人即便是老婆婆与世明联手都无以战胜，但是现在世明的刀已划过了他的右肩。因为他的心已经乱了。他的攻势虽然仍旧坚猛，但是速度明显减慢。世明从他的剑式里看出了数个空门：他挑选一个进行击破。老人踉跄着退出一步，在石板上他看到自己的影子游摆不定。“在我的后面！”他反手一剑刺向飞到身后的景世明：但雪铃的一支火枪已对准了他的右手。枪声响起，长剑落地。这是一支单发燧石火枪。吸血鬼猎手再厉害他终归是人。世明的指尖触及到他的咽喉：在他的惊怖表情里，血液飞快地流入世明的静脉。这种吸血的方式为无法用牙齿吸血的半血族提供了解决血渴的方法。老婆婆咳了几声，岁月又回到她身上：阳光业已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