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二十八）巨龙之崖

　　(一)消失的诅咒
　　一滴血沿着灰白的石块缓缓流下，那种强烈的感觉冲击着世明的胃。他甚至觉得自己的死夜之翼就要张开，“古老的达维多克石柱，我要的答案究竟在什么地方！”月升得很高，可这里一片黑暗。从幽暗中他看得到雷泉的眼睛，他于是退了几步，再次将一滴血滴进石柱，他闭上眼睛感受四外安静。“诅咒消失了。”雷泉有如宿命般说出这话，他说这话是牙根在不停地颤抖。许多石子一样的物质在这时突然动了起来，它们一起钻入秘密的灵魂之夜。那些当然不是石子，它们是这深坑下特有的一种古老虫豸。“达维多克的诅咒为什么会消失？难道抑制我血之饥饿就没有任何方法？”景世明过去在每一个夜晚感到的都是撕裂般的痛苦，直到那一天，他身体里属于血族的那部分血统被彻底唤醒：他被迫像其它吸血鬼一样出去狩猎。
“但至少我还可以控制自己。在我清醒的时候，必须要寻找到抑制血腥饥饿的方法。”景世明看到雷泉那狼族之目：为什么雷泉没有鲜血饥饿？他是半狼族，他有狼族的血统：至少他也该像自己一样……但是，有时血统的浓度也决定着这一切。如果景世明的血族血统是百分之二十，他也会像雷泉一样无事。随着时间变化雷泉察觉世明的力量在不断增强，“我们到上面去看看。”
他们上去时可没有下来时那么容易。因为此时他们已身心疲惫，他们不可能再使用能力上去，因为他们一旦体力透支，鬼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情。这里是灵魂的归宿，恶魔的故乡。“我本该想到达维多克石柱的能力消失了。因为那些和诅咒的石柱作过交易的人都不见了。”这里空余下一片荒凉。坑穴之外，就是歌者的那间木屋。“我们进去喝一杯怎么样？”雷泉提了一个很好的建议。“那我们就喝一杯。”虽然世明不确定酒是否能使自己度过这个嗜血的夜晚，至少他需要用一种更强烈的刺激来代替真实的鲜血饥饿。
一贫如洗的木屋看上去好像被打劫了一般：七零八落的木板撒了一地，许多桌子被人用斧子砍倒，各种器皿被一一打碎，椅子被放到房梁上：虽然没有知道抢劫者这样作的动机。“我想那个家伙也一定是个酒鬼，因为这里只有这瓶酒完好。”世明拍拍瓶子上的灰尘，打开瓶塞猛喝了一大口。这种烈酒刚一下腹就感到有一线火舌辣到胃里，也许这里面加了许多“王水”。“如果一个普通人喝过这酒，他一定以为这是硫酸。”世明将酒递给雷泉，雷泉的指尖划过每一个角落。“世明，这里有人来过。”雷泉道。“有人来过？”景世明环视四下：在厚厚的灰尘上的确有一个不明显的脚印。“这个人不久前到过这里。人类不可能留下这样轻的足迹。”如果那个“它”也是个吸血鬼的话。
　　“这已经是今天失踪的第三个人！”雪铃一刀几乎砍掉了那个怪物的下身，但他愈合的能力的确惊人。那个怪物今天先后三次袭击海盗驻地。“再这样下去，我们不是被政府海军困死，就是被这些吸血鬼一一杀死。”雪铃看着奇卡大叔，“要知道每个人都不可能是吸血鬼猎手，从今天开始我们就要对他们进行猎杀训练。”奇卡丢给一个水手弯刀，那个水手诚惶诚恐地接了过去。“召集所有人！”乔铎大人的话就是死令。让莱德微胖的身躯跑起来倒也不含糊。“雪铃，你也到队列中去。”让莱德、奇卡、乔铎分别领一队训练。
　　“不，我也可以训练他们。”雪铃仰起头，“因为我必须树立威信。我是我父亲的继承人。我有奥萨克谭达的血统，恶魔之女。有其父必有其女。”奇卡耸耸肩：“乔铎，也许她也懂得如何猎杀吸血鬼。我们不妨让她试试。毕竟我们三个也不是专业的吸血鬼猎人。”于是谭雪铃先对水手们讲了古老的海盗格斗术，“这种格斗每一招都置自己于死地而后生。要知道，有位伟大的船长讲过：如果没有绞刑，岂非人人都可以当海盗。不要让你们的恐惧占据心灵，有位贤者讲：吸血鬼和人类没有任何区别：把他们的头砍掉，他们一样会死。”
　　“奇卡，看来这丫的有两下子。”乔铎篾笑：“我们高贵的谭雪铃小姐就会讲些漂亮的大道理。”“不过漂亮的道理有时也会起到完美作用。”奇卡对雪铃表示赞许。“得了吧，船长打算把大位传给你你才那么帮助那丫头说话的，对吧？奇卡，老实说我最看不起你这种人了。”看不起？奇卡知道，乔铎是最信得住的人，这家伙肚子里绝对藏不住话。“如果你觉得是我抢了你的位子，我们出去后我请你喝酒！”乔铎并没有回应奇卡，他只是望着将稀的星光：“如果我们还可以走出这里的话。”
　　走了不到五十步世明就发现了一种与众不凡的血迹。“这是吸血鬼的不死之血。很奇怪，为什么这附近会有……”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这里有一个受伤的吸血鬼。到底是谁命伤了一个吸血鬼？“岛上也许有一个吸血鬼猎人。”世明想到了那个行踪诡异的老人，他有种后悔的冲动：他看到一个头颅被挂在高树上，它的心脏被一根木桩钉穿。它死了，毕竟他是世明的同族。世明不知为何同情起那个同族。
　　回到驻地时天已亮，谭达已带着他的刀在外面练习。“达维多克石柱诅咒消失了，我靠一种像硫酸的酒度过了一整夜。”世明对谭达道。“那样也好。也许昨天的吸血鬼疯狂狩猎达维多克的诅咒消失有关系。如果没有事，你陪陪雪铃。”“还有一件事。”有一个人被钉杀了：景世明又补充了一句：“他是个吸血鬼。”“哦，我知道了。”谭达道。
　　
　　（二）巨龙之崖
　　那个人被准确无误咬了咽喉。谭达看着今天死去的水手。“就算有充足的粮草，如果这样的事一直发生我们都要被困死。”谭达带着他的刀走了出去。“从今天开始我一人执行巡夜。”谭达说到做到，于是这三天谭达都在巡视营地。那些夜的孩子在谭达看来根本不堪一击：有一次谭达打了个瞌睡，就有一个吸血鬼从背后攻击他。结果谭达的皮肤使他的牙折断。他与吸血鬼战斗四次，都有所斩获。
　　“父亲，你必须休息。你不喜欢镜子，但是你现在的脸色的确很难看。”雪铃第五次给他下达了忠告。“但是至少这段时间以来没有人失踪。”谭达更喜欢用失踪这两个字。“我是船长，所以我必须担负这些。雷泉的能力最多和吸血鬼战成平手，至于世明，他现在已陷入血之饥饿当中了。他每个夜晚都很难熬，只有用酒精才能换来短暂的宁静。雪铃，我的孩子。我本不愿让你继承这一切，你应当过正常的生活。也许这是天意，你有一天也会做出和我相同的选择。”
　　浪花敲击石块的声音轻轻，乱石嶙峋的海滩上始终都有人在磨剑。他必须使自己的剑随时保持锋利。他披着一件绿披风，用一顶大礼帽遮住脸。雪铃冷冷看了他一眼：在他的远处政府军的船舰正在集结。“也许他们要撤军，或者接替换防。政府军可说不准。”她坐下来往海里丢了一只贝壳。“坐在离船那么近的地方，你就不害怕么？”骷髅剑客好像是在笑，虽然他是骷髅，但是他的笑却如孩童天真。“你不是也在这里么？”“我在这里是因为我本就是活死人。”“但是活死人挨一炮也会散架。”谭雪铃快活地道。“我知道你不愿意和吸血鬼作战，所以才到海边来观察政府军。”毕竟我们都属于夜的民族，骷髅剑客道。
　　“你为什么没有去找你的那个小丈夫？哦，也许是你抛弃了他，也许是他抛弃了你。”骷髅剑客平静道：“也许你们两个应该重新开始。”重新开始，这个词汇涌到雪铃识海中微震了一下。但是她却不知要怎样对世明开口，每一次看到世明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有许多话无法说出。“你的确是该好好想想了，你今年才十八岁。不要总想着为船长大人分忧，你有你自己该做的事情。”骷髅剑客磨好了一面剑锋又开始磨另一面。那只不过是五个银币一把的轻剑，但是在他的手中却有如死人之国的宝藏。他不断磨合自己的宝藏直到它像废铁一样闪闪发光。“你应该去正视这个问题，嗨。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是过来人。”但是雪铃却一声不语地走了，她走时也带走了一片绝望而轻柔的风。石子在她的脚步下沙沙作响，“现在是时候了。”她不确定地问自己，但她又抛出一枚银币大笑道：“还是交给它好了，都见鬼去吧。”
　　黄昏，落日斜沉。鸟群自光明进入黑夜，当群鸟在天际消失，暮色也降临人间。景世明预感到那种来自古代的杀伐欲望，他为此感到疲惫。但是他毫无选择，他找到一个细口酒瓶在里面装满了烈酒：那一如同死神触摸你的皮肤。酒就这样从他的咽喉割了下去，但他安然无恙。当一种欲望强烈，你只有用另一种将它填满。过了一会他觉得自己的腹部在剧烈收缩：看样子是那酒起到了作用。他于是握住高脚杯对着镜子：“喝一杯吧老伙计。”人们说吸血鬼不能够在镜子里出现，这话纯粹是瞎扯。景世明从镜子中看到虚无的自己，但这个世界岂非也是一样的虚无。“我曾经打碎了一面镜子，但我却打碎不了里面的虚无。因为一面镜子碎了，用另一面镜子也可以呈现。”他好像是在对自己激烈辩证。“所以我敬你一杯。”镜子里的他也跟着喝了一杯，“看样子你很够意思。”景世明很快又将杯中喝了个干净。
　　当他第三次举杯时，一只手接过了那杯子：一饮而尽。“你的酒量远不止这些。”世明看着地面，好像刻意在躲避什么，“可是你看上去已经醉了。你有心事。”景世名道。“我没有，我只不过想喝酒而已。这么浓烈的酒，你到底加了多少王水？”谭雪铃背靠着他在木板屋前坐下。“我原本也是不想来的，只是因为那枚硬币。”她说什么世明完全听不懂，“你知不知道，在这段时间里，我有多么想你，我希冀着有一天从梦中醒来时可以真实地抓住我想要的东西。可当我的梦醒时，你却是那样遥远。”谭雪铃看着自己的发缕在风中拂动，海风带着微微的腥味吹向沙地。“雪铃，这人世间的事原本非你我可以预料的。我们常常以为已得到了真正的答案，可真相离我们又变得遥远。猎魔曾经操控过血族的命运，殊不知他们也被命运所操控。”景世明没有正面回答雪铃的问题，许多风在他的耳边吹着、像古箫、很悲凉。
　　“你真的有喜欢过我么？”雪铃喝干了杯中的烈酒，世明随手给她填满：“也许是的。”他看着远处的山崖突然道：“你想飞么？”她记得第一次看到世明的死夜之翼是在登云城的时候，“我都快忘记那是什么感觉了。是惊恐，快意还是奇妙呢？”
　　世明的双翼轻展开，她娇小的身躯被世明紧紧抱着。他们一如孤独的猎手远洋重海，带着不可抗拒的征服。此一刻整个世界似被他们收于囊中。“我看到巨龙之地了。”雪铃所说的巨龙之地是一面陡峭的绝崖，世明向上冲飞很快就看到了那里。他停下来放下雪铃，他出奇地发现自己的能力已经大大超出从前：也许是因为他最近吸过血的缘故。“这里叫巨龙之地。因为它的形状像一条巨龙。”雪铃快活道。“这儿我来过。”世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