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九）相遇不若相知

　　世明站在一片北风之间，手里握着镶着银丝的刀。他喜欢一个人在这种孤独中回响着一切，他想着云仙，想着传蛰，或者其他朋友。他在曼克的日子里曾经遇到过一个女孩，不过那是他很小的时候，第一次情窦初开。
　　他有时也会想到那个女孩，不过不是那个在曼克见到的女孩，而是不久之前从他手中抢走来复枪的女孩。他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想到这个女孩。
　　也这个世界本身就是很令人难以琢磨透的，正像有人反感自己的祖国一样。世明仅仅依靠着这棵梧桐。好像这课梧桐也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他正在像死亡的蛛网一样，展开自己的身体。酒握在手中，嫣红的酒像是鲜血。
　　他有时也会想到鲜血，从他的咽喉中他感受得到自己对鲜血的渴望，这是一种天生的可怕。只有拥有血族血统的人才会有这种欲望，一种可怕的欲望。他也看到了那个老妇人，“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把灵魂卖给我。”
　　“我想我现在还不需要。”
　　“是啊，不是每一个人都是天生可以做血族人的。最近我同化了很多人，但是他们都没有这样的好运，在接受仪式之后他们都死去了。你知道，与永生相对的就是万劫不复。”老人笑吟吟地走开了。
　　“你要哪里去？”
　　“小伙子，我还能去哪里，当然是逃命啦，呵呵，你知道卖魂者不是血族，而且我们只能帮助别人成为血族，自己却不可以。所以我要去个安全的地方。如果你不介意让我这个老太婆指路，我们……”
　　“不必了。我要和我的部下在一起。我们最终会取得胜利的。”景世明微笑着走开一边，然而这个老妇人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过不了多久，海盗军团就会打到这里，到那时无论多么强大的军队都无法阻挡他们的冲击。
　　“但是不管怎样，总要试一试嘛。”景世明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还有三个小时，看来海盗的战书上写的时间还是很靠得住的。他们如果要去当骑士还是很合格的，但是他们却做了海盗。”景世明打开一本杂志，灰色的天空，灰色的年华。
　　他的心又何尝不是灰色的呢，是云仙再次点燃了他的希望。他只希望早日结束这样的战斗，他是个渴望平静的人，在平凡的日子里写写文字换银子，吟诗作对，浪迹天下。但是他却知道，他这种渴望仅仅是一方梦幻。
　　曼克在内战，虞国也在内战，衡水国王被推翻，取而代之的是共和。在这个动乱的年代，只有偏安于虞国一角的这座城市没有经受帝国战争的洗礼。然而，这里也发生了一场战争。
　　他似乎还记得他最后一次看曼克一眼，只觉得分外的恶心：两个士兵坐在地上谈论着明日的天气，他们身边的战友正在蹂躏一个女孩。任凭她发出如何的惨叫，他们的脸上始终都是温和的笑。
　　世明完全厌恶了曼克的生活，但是这里又会好到哪里去呢？恒泉半岛的局势似乎很好，但那地方都是蛮人，而且听说陆军很难打到那里：没有人会为了一片不大的绿洲而冒险穿越沙漠。
　　枪声在远处响起时，烈日当空。世明感觉一种无形的压迫在生命里向他发出野兽的怒吼。怒火将会燎原！
　　“烧吧，把这一切虚伪烧尽！”他对着战火怒吼！这就是战士的怒吼，仿佛他的远方就是身披鬃毛的狮子。落英之间的弹雨在一阵悲风里穿过，景世明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窗外的摇曳的枝头。
　　“落花曾尽海棠红，能几度？笑春风？”他莫名其妙地感伤起来。
　　窗前熄灭的灯：昨夜的风吹着荒凉的地面。
　　景世明翻过那栏杆，来到士兵们中间，他刚刚走到他们面前一阵弹风就将他的帽子吹飞了。“这里还好吗？”
　　“长官他们一时拿不下咖啡馆，我们有充足的弹药人手，你也看到了，这条街很窄，并且他们只有正面进攻，我们只要把守住这几个机枪口就等于掌握全局，不管他们损失多少士兵也休想把这里夺取。”兵队长详细的汇报。
　　“那么很好，我想你可以先带三十人，到附近的制高点守好。我们先在战局开始时打一仗漂亮的。”
　　“我这个晓得，我们派出了二十个人。”“二十个委实太少，你应当加派人手。”景世明这时已经俨然是一个指挥得当的长官。
　　黑压压的炮火落在阵地上时像一群乱舞的寒鸦，他们一振翅就飞的好高。那种高度是人所不能想象的。他看着空荡荡的远方，心中充满了落失。似乎他看到的是无尽的仇恨。
　　他也感觉到自己的嗓子阵阵发甜，但是他不能饮血，他不会成为一个真正的血族。在心中他不断这样安慰自己。但是偶尔他也会想到那令人垂涎的血，这是无法抗拒的诱惑，他只能在诱惑之中抵抗着命运。
　　“给老子冲！你们这些饭桶！”那个身披披风的老家伙失去了一条腿，但是他却一直冲在最前面：他的胸膛半露着，呈现出里面的弹孔。
　　“他就是那个人称亡魂的海盗头目，看上去他的身法很巧妙，我们都扫不到他。”“那不过是你们无用罢了。”景世明接过他们手中的狙击枪：一枪响起时，在那个家伙的大腿飘起一阵血花。
　　世明正上号第二发子弹，然而对手已经被部下救走了。但是在他再次举起枪时，他分明看到一个影子急掠而过，她的碧发飘扬半空。
　　然后世明也追了出去，不顾部下的劝阻。
　　世明看得很清楚，她就是那个拿走他来复枪的姑娘。
　　
（二）沦陷
　　世明几乎屏住呼吸，但是她确实很凄美地笑了一声。“骂你居然还笑得出，我的枪在哪里。你到底是什么人？”
　　“呦，你这是很友好的态度么？”她嘿嘿道：“我不过是一个过路的女孩，有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是探子或者别的什么？难道我骗了你什么？你也知道，在这样的乱世，这是别无选择。”她发光的宝石在她的额角闪动着。
　　世明的确没有指责她的理由，更何况她并没有对自己不利。“你知道，你现在应该回到你的士兵身边，我知道你一定很不理解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但是总有一天你什么都会明白。”
　　她挽着世明的胳膊，她青涩的语言贴在他的怀中。天风呼啸着，但是对方无法获得这里的街垒。街垒是司令部的门户，但是司令并没有下达驰援这里的命令。因为司令根本不在这里，而是率领着部下冲锋。传蛰一向不喜欢受制于人。他的军队早已不顾一切地向对手扑去。
　　黑色的火焰，黑色的天空。世明的眼中再次浮现出那些炽热的影子，已经将他完全包围。一切的奥义都蛰伏在难以预知的安静。女孩倾情地诉说着她所看到的一切。但是世明的眼中仅仅浮现出云仙的身影，此时此刻她又在什么地方呢？
　　那个海盗头子整理一下手下的部队，随即又向街垒冲去。鸟群的天空，再一次被惊醒。
　　“可是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景世明故作镇定，不过眼前这个女孩夜色一样的眼几乎将他洞悉。
　　他接过一支手枪，刺刀在他的腰间装好。一个猎骑兵模样的人走过他的面前，那人腰间还插着两把火枪。看上去这里的人似乎来自任何的岗位。“但愿智能的上帝保佑你。”他高呼了一声就向敌手扑去。
　　“老伙计，要知道，在战场上不是你征服对手。而是你要学会注意队友。”一个老兵玩笑地说了一句。“没有你们的掩护，我也许会更加安全。”世明静静扶着自己的栏杆：这里似乎已经没有人了。
　　就在一刻钟之前兵队长守着的高地被一伙海盗夺下。这群海盗来自另一艘靠港的海盗船。“那么看起来，就不只一艘了。”谭达的炮火覆盖着全境，要不了一刻这里就会全部沦陷。世明愤愤地想着。“如果不能够生，我宁愿堕入深渊。”恩传蛰是这样说的。
　　直到世明发现一杆正对着自己的枪。一排飞鸟在天空之中四散逃逸。枪声就在他们的背后响起。黑色的火焰，映着恋人的容颜。窗户上一颗弹丸崩落而下，接着就是更加寂寞的阴暗。这种阴暗是世明难以言喻的，他也不由自主地举手中的枪：他决不能失手，而且他也只有一次机会。
　　“砰！”对方抢先一步但是似乎并没有占到便宜，世明手中的转轮枪已经连开数发。“见鬼！”对面的家伙大叫一声，但是已经填好第二发子弹，街道上散落着各种大小不一的弹丸和弹壳，冲锋在原地的人依旧是毫无进展。
　　“你叫他们原地冲锋。”世明向兵长大叫道，“把他们都给我阻拦住。”世明继续：“我们的位置他们的火炮根本达不到，所以只要我们守住这，就可以有效阻挡海盗的进军。”他朝着那个家伙的方向开了一枪，随即回到门扉后面填装弹药。
　　看来对方也是个新手，假如那把毛瑟枪打在世明的手臂，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刚刚想到这里，一个士兵的手臂就在不远处飞了起来。景世明舔了舔刀尖上的血，感受不出那究竟是什么味道。淡淡的，有些苦涩。
　　远处的城堡里冒出数道黑烟，谭达的炮火几乎将这座城市的一切防御毁于一旦。帝国飞云号的火力是在可怕的惊人，难怪几十年以来帝国飞云号一直没有受到任何的挑战。“但是即使是死神也是有软肋的。”世明打光手里的子弹就暗自摸着腰间的子弹。
　　只剩下一些火枪的弹丸，这年头子弹是稀罕物。他想起墙角里还有一罐火药，于是他勉强向墙角挪动着，但是那个家伙似乎看见他的脊背，于是开一枪。这枚子弹贴着他的脊背，坚定地射到墙上。在广天之下闪烁一丝淡绿的光。
　　“你找死！”景世明握紧手里的火枪，对着那个家伙的头开一枪：不过这一枪也没有打中对手。他们一近一退之间似乎暗藏着烂枪之王的不二法门。“只有最烂的枪手才会在这个时候惺惺相惜。”景世明翻身在窗前，手里黑洞洞的枪膛似乎怒射出血一样的红。世明打光所有的弹丸，但是对手却从容地填装好最后一发子弹。
　　对手上弹的速度几乎是世明的两倍，他这才看清对方是穿着一身雪白的袍子。“也许对方是个骑士。”他心中暗暗调侃着。不过那个大副模样的家伙似乎没有立即放枪，好像被时间的黄油凝固。“去见鬼吧！”景世明翻身跃起，抄起墙上的那把十字弓，对方的火药一时间充斥整座咖啡屋。
　　弓箭从他的口中射入，箭簇从脑壳后报出。血腾四起，带着难以预知的惨叫。
　　世明缓缓摘下帽子，双手握紧十字弓，搭好另一发箭。不过就在这时他的衣角被女孩紧拉一下，一个士兵似乎在门口被人用弯刀砍倒，悄无声息。寂寞。难以预知的黑。世明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是一个巨大的咆啸：“我就是奥萨克谭达！把骷髅旗插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在这个惊心动魄的日子里让我们铭记黑胡子船长。”这个人手持一柄黑风弯刀，拐着一件赤色斗篷，一口标准的希伯来口音。
　　这双眼睛似乎比他的的人更先抵达这间屋子。因为世明仅仅看到了这双可怕的眼睛。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击中了他，于是他失去了知觉。
　　他感觉这个时刻，几种可怕的颤动在希望里互相破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