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七） 战云

闪亮的毒牙刺在这个世界最后的光辉上，一切再次升华。忍不住会向尸体惨笑，也许就在一刻钟之前他们还是你的兄弟。然而现在他们除了尸体什么都不是。
远处海夜的大炮正在黑暗里发出绝望，准备将一切入侵者撕碎。这里是任何魔鬼也想不到的人间，世明小心地看着窗外的一切。“传蛰，我们还有多少军力？”
“加上那些民兵，现在是五千人，我想这些海盗还没有抵御五千人的能力。”恩传蛰将一只拳头打在桌面上，这时一个大副向他走来。
“但是对方也根本不可能逾越我们对方防线。然而谭达办到了。没有有人知道他是怎样在茫茫大雾里强行渡海，而且那片珊瑚礁他是怎么穿过的？”世明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但是传蛰却仍旧坚持自己的观点。”要我向一个海盗认输，办不到！”
就像祝千庄所说，传蛰失去这些就代表他整个人垮掉。“你再一意孤行下去，空怕我们都玩完。”
“这么说难道你怕啊？如果怕，你当初就不该跟我。”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亡于他人之手。”“那么你的建议。”
“和谭达讲和，答应他的条件，和他签订三十年的停战协议，我想着个条例我们还是可以再苛刻一点，因为我们现在的实力还没有受到重创。还是有实力和他谈判的。”“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要我和他讲和？你知道他提出了什么条件。他要一半的登云城。”
“传蛰。”世明几乎被祝千庄拉到一边。“但是我知道，如果你不答应他的条件，他就会血洗登云城。”
“但是我也知道，我要与城共存亡！即使谭达毁灭了整个登云城，我也要和登云城死在一起！这是我最后站在的土地，无路可退了，要么像奴隶一样活着，或者战士一样死去！”恩传蛰的眼睛升腾出火焰的光，远处一轮明月把巨炮轰的透亮。
世明突然感到一阵剧痛，在他的身体中又一次迸发出猛烈的冲击。他只好停下与传蛰的争执。雷泉,原来他也在这里。
不过这一次路加并没有到。世明忍住剧痛，把身体移到瞭望台上：“谭达现在已经占领了那个港口。”“我们必须在黎明之前搞清楚对方的实力。而且我们必须要清楚他们的船只在什么地方。现在的能见度依旧是零，长官。”雷泉并不管什么能见度，“反正我会单独行动，只要那些海盗胆敢进犯，我会用手中的毛瑟步枪将它们的手臂像打气球一样粉碎。”
的确，这个头脑简单的家伙什么都干得出来，你最好不要没事惹这个家伙。景世明端起一杯咖啡，看起来今天又会是一个不眠之夜。在这个不眠之夜中，总会有那么多不切实际的思念会涌上心头。
“够了，这些不切实际的作战方案我已经听够了。既然恩传蛰认为我们没有后退的余地，这些指挥就交给他来做好了。”世明解下自己的绶带缓缓走出门去。“站住！景世明，你到底要去干什么？难道你想临阵脱逃不成？”“不，我只是要做一些我认为对的事情。传蛰，也许我的确不是一个合格的下属，但我会是一个称职的兄弟。”
景世明忍住剧痛说出这几句话，“那么我祝你好运。”传蛰靠在那把铁椅子上，手中分明多了一支雪茄。他的衣领被风吹起一角，所有的月光都映在窗棂。
“雷泉，我们也许才是最好的搭档。”“别跟我来这套反正咱们两个都是被族人排斥的杂种。我一向不喜欢废话。”雷泉手中的卡宾枪猛地一震，子弹已经上膛。
“我知道，这是一把漂亮的枪。”世明接过另一支来复枪，“不，它不仅漂亮，而且是一支能杀人的抢，不管是狼人还是吸血鬼都可以用枪杀死只有当子弹穿过你胸膛的一刹那，你才会明白生命的真谛。”雷泉一向欣赏这种枪杀对手的感觉。
“世明，我们可以从这里突袭。他们一定想不到，我们居然会从这个缺口乘隙而入。”雷泉把手中的的地图飞快展开，虽然他把地图拿倒了，他抽出刀子在地图上划了一道：“这里就是我们突破的关键。”他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将地图的一角撕开。“我们也许用得着这些。”
街景里除了沉沉的死寂，一无所有。世明的眼睛追随着漫天飞舞的白鸽子，这些奥义之鸟在头顶飞过，被宁静的一位女猎手射杀。“你干什么？”世明看着落在地上的鸽子，心中充斥着无比的愤怒。“干什么那么生气，又不是你的鸽子。”
女孩抬起头，冰一样的女孩，冰一样的月光。“原来是你。”她倾情地叹了一声，然而世明的态度始终是冷冷冰冰。“我知道，那天你不必救我的，其实那几个家伙我自己就可以对付，还有那个临阵变节的家伙。我认识他，她叫雷泉，而且不止一次变节。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听说你在那里指挥才对。”
“我已经解除了指挥权。但是你要知道，你这个样子出现在这里，我们也许会把你当做敌人的探子抓起来。姑娘，我想这个时候并不是狩猎的时候，而且这些鸽子都是信鸽。你不该这样做的。”景世明的口吻犹如一个威严的父亲。“好吧，你把我教训的好惨。那么我想知道你多大？”
“十七岁，也许是十八岁。但是这些根本不重要，我记得浔岛的老船主十五岁就杀过人。”
“老船主十四岁就杀过人了。我十九岁。”
“我不你是姐姐还是妹妹，反正我有权把你抓起来。”
“那么我就只好是人家的探子了，你这个人可真怪，一会救人家，一会又说人家是探子。反正我迷路了，你要对我负责。”女孩痴痴地笑着。
“您难道就真的不想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女孩有些焦急，然而得到的回答却是：如果你也想随我们进攻的话，我们乐意接受。
（二）天心难测
街景里，杳无声音。只有暮天之下几点鸦啼，炮火落在周围的广场。
云仙悄悄站在酒吧的围栏上，这里就是最远离港口的地方。她心中似乎隐隐感到了什么，但是登云城就像是一句巨大的尸骸在海水间涌动着。这是一座天下最孤独的城，你几乎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生机。即使这里最深的黑暗，也不能名状其言。
“世明他怎么样了呢？”面对着这无声的寂寞，云仙的眼中不免掠过一丝惊恐。是啊，世明还在港口。“听从那边来的人说，那里早已被轰击成一片废墟了。”
云仙的目光最终落在自己的睡衣上，暮色的风筝在空气中飘荡着，但是很快挂在一支树梢。那孩子随即被大人呵斥，接着四处又响起一片枪声。“酒馆里早就没有了。”她不想安慰自己，她欣赏自己的曲线，接着她身上仅有的一件衣服也悄然落地。她就这样在那里站着，在她的思维中瞬间的火花已经使她难以呼吸。
“叔叔……”她想起那个明媚的下午，整个世界坐落在小城唯一的怀中。水波像黎明到来之前的月光。她不清楚这夜到底有没有尽头，只是无端觉得漫长。“其实天下很少有不漫长的事。”
天下也没有绝对的永远。
在那个明媚的下午，喷泉周围的鸟群惓倦地唱歌。“那就像是一个死人在唱歌。”陆云仙不知自己在和谁对白，那是同过去的声音。
她十三岁失去了父亲，而叔叔，父亲唯一的弟弟。这酒吧原来的主人。“叔，你说这世界到底有没有尽头？”尽头，这是一个很难用语言回答的问题。“也许没有，也许有。”叔叔抱住云仙，似乎在遐思。
“那么为什么很多人说这个世界是没有尽头的呢?”
“也许，那些人没有到过呢？你不能光听别人的言语，他们在论及这个问题时，根本没有用脑子想过呢。世界，也许真的有一个尽头。航行并不是漫无目的。”
叔叔轻轻在她的额头上吻一下，“那么既然世界是有尽头的，为什么他们都没有见过呢？“陆云仙偎在叔叔的怀里，眼中流露而出的不是一个孩子应有的振奋，而是一种莫名的荒凉。这种荒凉，就像恋人的忧伤。
“孩子，也许只有海盗见过真正的尽头，我们生来就是在寻找中度过茫茫一生，可是我们却不知到底在寻找什么。天南地北，长烟日落。每一天的故事都将像烟一样升入天空。石块是最坚硬的，人性是最脆弱的。”
“有的，一定是有的。”叔叔是一个水手，他知道一个水手最终的归宿。
陆云仙的思念一点点回收，在她十几年的生命中，快乐是那样短暂。叔叔对她说，这个世界生存在另一个边界的。这个边界之外还会有另一个世界，所有平行的世界就像平行摆放的两个玻璃瓶。
透明的玻璃中，带着不可饶恕的罪恶。“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充满罪恶的，然而你永远无法用自己的生命来改变。”陆云仙不知为什么会想到这些，她的日记上于是又多了几行字迹：世明，我相信这个世界的尽头，然而我们这一夜之后是否还能够继续？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你的疑问，也许在今夜之后一切都将变得明朗许多。
写完这几行字，她就坐在窗边继续听着有节奏的炮声，那是海盗军队正在夺取其他的港口。“看来谭达先生似乎还请到其他的帮手，也许我们忽略了，他组织下的海盗联盟还有其他的成员。”她的心不知为什么，只剩下无边平静。有时一个人在危险真正的来临时，仅仅感受的是一种平静。这是一种心的安宁，无论正在发生的这件事有多么危险，然而只要真正身临其境，就会感到人的渺小恐惧是如何微不足道。
云仙在十四岁那年失去了她敬爱的叔叔，于是在登云城里她别无亲人。有人说，女孩喜欢找父亲一样的男友，然而云仙选择世明却是因为他很像自己的叔叔。
一言一行一止一动，都像极了叔叔生前。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喜欢世明。在她十四岁那年，喷泉被子弹染成一片鲜红，血滴答落在自己的手中。直到那一刻她才真正感到人生的悲凉。
从那以后，她接管了莫比斯小酒馆。这家酒馆在叔父的领导下几欲倒闭，然而她接管酒馆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餐厅改成舞场，加了一些音响设备。从此这里几乎成了闹市青年必不可少的去所。她自己则成一个接近于卖笑的女子。
很多人都是为了目她一睹，才不远万里而来。按照世明的话说，你简直比名妓还要出名，人家名妓是失身的，而你连笑都很吝啬。
她就是一个很吝啬的人，而且她每一次和男人有过亲密的接触都会感到自己的肮脏。她会呕吐，但是也会欣然。
这真是一种使人迷失的心跳。陆云仙想到这里，突然意识到自己完全是赤裸的。但是街道上一个人也看不见，她宁愿这个样子被人看见，在寂寞时她喜欢看到那些人渴望得到她的身子而得不到时的那种表情。不知为什么她每当看到这种表情时就会异常的兴奋。她喜欢别人看她。
即使被人看见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陆云仙愤愤地想着世明，然而她此时更想念自己的叔叔，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声音在空气中炸起“把衣服穿上吧。”这个声音着实吓她一跳，然而这里是没有人呢。
回到房间里，她在镜子前注视着月光里自己胴体。在衣柜里她找到一件得体的衣服，那是一件马装。
所有的人都在向一个方向跑去，人群稀疏的地方早已是一片瓦砾。她刚刚走到街上，突然想起抽屉里有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