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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野纪事四(编辑推荐)

作品名称:乡野纪事      作者:巴蜀中人      发布时间:2009-06-10 11:07:55      字数:6008

1982年,我一步一个脚印终于踏进了我羡慕已久的白河三中。
进了班吃了一惊:有男有女只有24人!我心里想,到底是高等学府啊,考进来是不容易的,我也算是佼佼者之一了。
男同学互相打量,算是初识。我不敢把目光在女同学身上停留得太久,尽管我心里很想多看看她们,但是你得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那样,同学们会觉得你正派。否则你有图谋不轨的嫌疑,有了这等印象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想起了读初中时的事,班上有个女同学,长得很好看,平常在没有人注意时,总愿意看,挺赏心悦目的。她是我们数学程老师的亲妹妹。
数学老师这么丑,嘴唇包不住门牙,一笑,眼睛没了,牙齿全裸了,一说话,嘴唇没了,牙齿全裸了——这妹妹长的!啧啧……同是一母同胞,差距咋就这么大呢。其实,我多看她的一个主要原因是想思考这个问题。有一天上语文课,我的思想开小差了,不小心把目光又长久地停留在她身上。我觉得没有多大一会儿,可是语文老师发话了,×同学!这节课是我在讲呢,还是她(直呼“长得好看”同学的名字)讲?嗯?邪——门——呿……
他最后一句“邪门呿……”可把我害惨了,他吐词不清晰,同学们听成是“西门庆”。这可是开了一个当时我认为天大的玩笑。从此我的名字没了,“西门庆”叫开去。于是我的名声跟西门庆差不多了,我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遭到了同学们的质疑。我的一个周同学从此就跟我过不去,经常给我找茬儿,还时不时的恐吓我。后来一个好心的同学告诉我,周同学和“长得好看的”是邻居,他们已经订亲了的。哎呀我的天,这可怎么得了?
我有了回家的念头,我天生胆小,在小学时我曾因在教室撒了一泡尿吓回了家。试想,“长得好看”的既是我数学老师的亲妹妹,又是周同学的“未婚妻”,我还能再读下去吗?
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封信,信上说,×同学:给你带来了麻烦,那些事希望你不要介意,告诉你吧,我是不会介意的,我们今后还是同学……
“我们今后还是同学”给了我很大的安慰,简直是一种很奢侈的赐予。我还有资格“介意”吗,我“不介意”都来不及!亲爱的同学啊,你长得真好看……我在心里说,给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说出声来。
我在恐吓、找茬和挑刺中度到了学期末,又收到一封信:亲爱的某同学:我们在同学的基础上在(再)做朋友吧……我又吓得眼前一抹儿黑,“亲爱的”是一个什么概念啊,同学加朋友是何等的关系啊,我的心脏快要蹦出来了。
我写一封回信,这很有必要,我再也不能同上次那样没有礼貌了。结果我鬼使神差地在回信上写了一首诗给她: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当时我以为这首诗能劝同学专心学习,不要沉湎于爱情——人家是不是沉湎于爱情了,“亲爱的”就表示向你发出求爱的信号吗?现在想来,当时我多么可笑,多么自作多情,要狭隘有多狭隘,要幼稚有多幼稚。这封回信可是闯下了大祸,给“长得好看”的她带来的麻烦大了去了。
我被数学老师叫去了,我不知喊了“报告”没有进了办公室。“长得好看”的她脸上红肿,老师喘着粗气,书本撒了一地,桌上放着一封打开了的我是多么熟悉的信。我等待着马上降临的一场暴风骤雨,等待着让一个不是什么东西的人得到一个应有的惩罚。
你,你们还是个学生,你,是我的妹妹……将来不迟嘛……啊……老师激动得语无伦次,我已经吓得只有出的气没有吸的气,……若考不取中专,看……我怎样收拾你,滚……出去!
“长得好看”哭着跑出去。我还愣着干啥,也跟着小跑溜出去了。幸亏没有同学看见,幸亏周同学一直不知道这回事。
我和“亲爱的”她双双没有考取中专,她连高中都没有考取。我一直都很愧疚,是我害了她。如果我们能见面,见面相视一笑该多好。算了吧,非礼勿视,有些事情是不能多注视的,否则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时我邻桌上一位女同学轻轻地推了我一下说,哎,你知不知道我们班主任是谁?要是女的要好一些……
不知道!男的就不好吗?我声大气粗,目不斜视,正襟危坐。说时迟那时快,一位中年男士跨进教室,从中山装的衣兜里拔出一本书放在讲桌上。
我叫王先林……
我心里那个激动啊,眨眼工夫在这个陌生的高等学府里遇上了俩熟人:一个刘世业教导主任,一个就是这位王老师——我的知青同乡,我的小学老师。
王老师继续用我熟悉的白河城关话说,从今儿起,我就是你们的班主任,从今儿起,我教你们化学,从今儿起,我怎么说你们就得怎么做。不要觉得现在咱班上人少,再过几天又有20名新同学来……
这才明白,我们是第一批新同学,应该属于优先录取的一批。我心里不无优越感地想。
不久我就对这位知青同乡怕得不行,真正体验出他当初说的“我怎么说你们就得怎么做”的沉重分量。
学校操场边上有一口老水井,学校百十多人吃这个井水。淘井的任务落在咱班上,由劳动卫生委员陈万青负责,我等力气大点儿的四位男生长期地具体地干着把井水舀尽,淘洗井壁等等活儿。一周两次,雷打不脱。起初干活不得要领,只以为不就是把旧水舀尽沁出新水就得了。结果,我们受到了王老师的最严厉批评:我是怎么说的,嗯?罚重新淘井!
此井深丈许,直径约四尺,舀水舀得腰疼臂酸,筋疲力尽。王老师来看说,不行,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有啥子指望?再淘!
陈委员似有不满地说,您都没怎么说叫我们怎么搞,那您说个标准,我们再淘啊。我怎么说你们就得怎么做,动动脑子,我说“行了”就是标准!说罢扬长而去。我们哥几个开始动动脑子了,终于还想到了一些,沁出的水还是浑浊的肯定不行;不要等井水满了才去请他来验收,那样劳动量太大了……我们找来几个抹布,将井壁仔细擦拭,等沁出一尺深水时,找把手电照,哈,清澈了!王老师不请自到,他也拿了把手电,英雄所见略同。他拿手电一照说,行了,这才叫干活!我们如释负重,心里想真不好哄他啊,认真地做一件事真不容易啊。
王老师是个勤快极点的人,所以容不得他的学生有半点懒惰情绪。他在教学之余把他的一块菜园侍弄得跟花园似的,把学校的几头猪喂得肥嘟嘟的。他菜园里种的黄瓜和四季豆——我们没有少吃。
晚上下自习回宿舍,饥饿缠绕着我们这些没怎么吃过什么好东西却要一节一节长长的人。不知为什么那时上高中最莫名其妙感受就是“饿”。一天只有两碗包谷糊糊果腹,夜晚出发去找吃的是我们惯常工作。
饶家院的冬瓜和南瓜的个子长得差不多了,它就横七竖八地卧在咱宿舍后窗下的石坎子上。我们想象着它可以用来煮、蒸、炒、腌着吃。当这种想象已不能满足我们胃的需求时,我们就下手了。我们把锅铲绑在竹竿的一端,做成一个状似沙和尚禅杖的东西,从后窗伸出去,像少年闰土那样,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的刺去——瓜蒂被截断,那瓜顺势落在了捞鱼用的长柄网兜里。那样悄无声息,那样不留痕迹,但每晚毕竟要少几个,时间长了就被饶家表叔表婶们发现,被不记名地骂一顿:好吃鬼的;八辈子没噻过的;饿牢里爬出来的;有娘生没娘指教的……我们捂着耳朵,心里有些许歉疚,不能再搞了。
饿这种感受总能让人去铤而走险,不久我们便忘记了太多的骂名,又重操旧业,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涉过洪水还没有退干净清水河,潜伏在黄家湾白菜地里。那只讨厌的看家狗对着菜地吠叫不止,我们干着急,不能下手,无奈地卧在潮湿冰凉的地上,等待着机会。好不容易等到了狗子有了渐吠渐止迹象,我们暗自高兴。匍匐前进,准备行动。突然那狗又狂吠起来,大有要扑向我们的声势。原来在我们埋伏的身后边小路上走来两个人,一个提着马灯,一个打着手电。心想这下完了,狗仗人势,我们今晚算栽了!我手抓两把黄土面子,若被发现,一把撒向狗,一把撒向人,然后大吼一声,鱼跃而起。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我已经蹿过了河,至于其他弟兄,只好看他们的造化了……我酝酿好了全身而退的计划。
那狗反倒扑向打手电那个人的腿上,那人一脚把狗踢开,瞎了眼了?自己人不认识?那狗扑得更厉害,叫声更大,仿佛向主人汇报敌情。引出了屋里的女主人,老头子!今晚狗叫得可厉害了,我不敢出去看,你去看看白菜地里有啥子动静没有……
手电光柱在我们背上绕来绕去,像鬼子炮楼上的探照灯,让人磕碜得慌,河水哗哗作响,心脏蹦蹦直跳。老头子和狗非我等所愿地向菜地搜索前进。我一跃而起,怪叫一声,冲向了河对岸,其他的作鸟兽散。陆陆续续回到宿舍,清点人数一个不少。
在以后的日子里,总有村民到学校领导那里诉苦:巴山沟的红薯地总有那么几小块只长红薯藤而不长红薯的怪现象;邱家庄子的屋檐上吊的柿饼和红薯干无来由地掉一些在地上……
尽管这样,我们还是恪守“兔子不吃窝边草”的规矩,从来不想也不敢到王老师的菜园里去动点儿邪念。可今天晚上像有鬼似的,情不自禁地去了。我们把“找来”的黄瓜和四季豆分别进行生吃和水煮处理了。第二天,化学课上,丝毫看不出王老师脸上有异样表情,依然是气宇轩昂,热情洋溢,滔滔不绝。我们一回生二回熟,一发而不可收,频频去菜园“找”来胖胖的黄瓜和鼓鼓的四季豆。不过在数量上减少,个头上挑小。有一天晚上,我们把弄来的黄瓜四季豆不生吃水煮了,我们进行炒作,奏起了锅瓢碗盏交响曲。正在紧要处,班主任来了。他左手一筐豆,右手一碗白花花的猪油。我们个个呆若木鸡,拿炒勺的手在空中定格。锅里的豆冒着青烟。王老师放下手中的东西,急忙接过炒勺开始炒豆。边炒边说,炒菜得红锅时放油,油滚烫时放菜,要把锅里的菜转动起来……看你们把这菜炒的!缺油少盐的,啧啧!他把带来的猪油放一些锅里,这是我种的豆,吃不了,给你们一些,就按我刚才怎么说的,你们就怎么做……晚上早点休息。
他就这么走了,我等不是东西的一群饿鬼恨不得在地上找个缝隙钻进去,人丢大了!发誓饿死也不能去“找吃”啊。
大约过了一个月,“第二批录取”的新同学来了。顿时咱班的人气旺了起来,更加热闹起来。新同学个个操着正宗白河城关的腔调说话,像唱歌似的好听,让我想起一些往事,就凭他们的声腔,我一点也不感觉到陌生,相反我们似曾相识。
我叫吴晓,城关人,今后多多关照。她一一同我们这些“优先录取”的握手。城里人就是不一样,胆子都大一些。我对她伸过来的手,有些惊慌失措,伸出左手一看不行,急忙换成右手才握手成功了。
好长一段时间里右手总有股滑腻腻的感觉。有一天语文老师讲阿Q摸小尼姑的头,我竟然笑出声来,被老师狠狠地瞪了一眼。
不久我心里那一点点“优先录取”的优越感就没了。城里人就是不同于我们这些个乡巴佬,他们能歌善舞,你会吗?他们能把球玩得团团转,你行吗?他们高兴了男女击掌、欢呼、拥抱,你敢吗?不说别的,他们用粮票喝豆浆吃油条和白面发馍,你吃得起吗……
那时我们管叫他们“吃小伙的”,这名称是我和计成功,左小武等同学给他们起的。
他们怕脏,每逢劳动,以吴晓为代表的女同学会用各种理由推了,我们代劳,反正我们是生下来就能劳动的人。有一次掏阴沟,吴晓说,我们“例行放假”了——“例行放假”,你们懂吗?乡巴佬……
呸!吃小伙的有啥了不起,谁说放假了,我怎么就不知道!左小武气悻悻地说。我们赶快劝,算了算了,来了反正也是碍手碍脚的。于是我们就叫她们“吃小伙的”。
有一天,我们正在淘井,吴晓也来了。喂,吃小伙的,今儿怎么没有例行放假啊?计成功笑着说。今天可能不是放假的日子,你是来看还是干?我看,今儿个我们给你“例行放假”,我自以为很幽默地说。因为我把上次劳动课女生懒惰请假的情况比较“气愤”地向王老师说了,并就“例行放假”是什么意思的问题请教。原来是这样子一个问题。城里人就是不一样,“吃小伙的”懂得就是多,可是我的那些个乡下的女同学,劳动课上怎么就从来没有“例行放假”一回呢,同是女生,城里和乡下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我心里这么想着。
后来我才知道这些“吃小伙的”们是怎样来到乡下读高中的。他们中的刘安林同学告诉我说,我们这些人没有考取一中,在家整天闲着,要不就从城里逛到河街,从河街逛到城里,都快成“街痞子”了。父母也着急啊,我们有啥办法!王老师是我们县城人,我们中有人的哥和姐跟他是战友,曾在这里当过知青,所以我们就来了。
说到“知青”总倍感亲切,不觉对眼前这位平时不多言语的同学也亲切了。我对他说,你说的“知青”,点点看,看有我认识的没有?那我点几个,谢元培?王伟?吴晓华?李连地?刘健……太多了。有你的哥哥吗,有吴晓的哥哥吗?你咋对吴晓这么关心呢!我随便问问,我不是先问你的哥哥了嘛!我的哥哥不在这里,我们家兄妹多,只爸一个人有工作。只要高中毕业,大多数就能接班,当兵也行,商品粮户口的当兵三年就分配工作。你的打算是……我吗?不知道,想当兵,不知道行不行。
刘安林同学,我的城里的同学,现在长眠在白河县烈士陵园。我经常哼起《血染的风采》,怀念刘安林同学。
……也许我长眠/再不能醒来/你是否相信我化作了山脉/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共和国的土壤里有我们付出的爱……
有一天,王老师宣布说要干一件很有意义的事,叫我们周日到校时带一把小锤子来,没有锤子的带把锯子也行。
一到周六放假,那些“吃小伙”的会像尾巴一样跟着我们。于是我们会“领养”一两个结伴回家。害得爹妈把积攒好多时的好东西都端出来吃了,临走还分一些装到他们兜里,我们的干粮就减少了一些。特别是女同学,麻烦多,走长路不行,只晓得歇肩,常常摸黑回家。第二天又招来左邻右舍,哟,娃真出息了!是对象吧?再一周,换另一个女同学。婶婶会神神秘秘地把你拉到拐角处说,咋啦?换啦?上回那个反把了?这你就不对嘛……
现在我若是到白河县城去办事,昔日的同学见了面打招呼的第一句问候语是“换啦没有”,我们会心地笑笑说“没换”。
这次吴晓央求说,谁叫我们是亲同学呢!看看叔叔阿姨不过分吧?我不怕路远,保证不耽误你赶路……我心里很乐意带他,这家伙长得和我初二时那个程一样好看,加上她是吴知青的亲妹妹——我保证,我绝没有那个非分之想。其实她无非再去尝尝我们家的柿饼核桃板栗红薯干爆玉米花什么的。到了农村,嘴像小鸟似的叫个不停,对我们司空见惯的事情好奇得不得了,一惊一乍的,连“好打听”婶婶都惊奇起来。我对她约法三章:不准这样叫我爹妈,我们这儿不兴叫“叔叔阿姨”的,得叫“表叔表婶”,要不他们会不习惯。不准用石头打人家的柿子,要摘红柿子吃,给主人说一声。不准喊“腿痛”,让人搀扶,男女授受不亲。
遵命还不行吗,真封建!
我们带来了王老师所要求的家伙什,不知要干一件什么有意义的事,但我们知道肯定与劳动有关。自从王老师当了班主任,劳动教育简直成了我们的必修课,给学校淘水井,厕所满了要挑大粪,给老师锯柴火……王老师说劳动练的是一种态度,练的是一种毅力,练的是一种能力,以此缓解我们心中的埋怨情绪。
我们终于明白了现在干一件有意义的事是做几架木耳。
我们班终于收获了第一茬木耳,每个同学分了5元钱。从此每周能吃一顿小伙。劳动改善了我们的生活。
王老师调走了。他给我们留下的财富不仅仅是几架木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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