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季节（八）

　　一个人，一颗心，无力自主。虚弱，疼痛，清醒，麻木，行走，穿行，离开，停下，观赏风景……这一年来，他一贯如此。一边走一边乞讨，一边帮别人干点活计，挣取点生活费。有的时候，在路上遇到好心的开车师傅会带他一段。别人都问他，这是干嘛。
　　他说，回家。
　　你家在哪里？
　　在xx县xx镇xx村。他回答干脆、利落、清晰，没有一点落魄之感。
　　那么远啊，好偏僻的地方，你这个样子，为什么出来的呢？
　　以前我就想死在外面。可是我离不开老家。所以想回去。
　　为什么不想死了？为什么又想通了呢？其实，死能改变什么呢？
　　是啊，我这般狼藉，死和不死没有区别。只是我还是想证明我的存在，或者是一种灵魂的归属。老家，依旧有我的牵挂，也是我最终的归属。
　　别人不再说话。夏雨也不再说话。
　　夏雨内心的挣扎，和肉体的本身存在相冲突。他想从中解脱出来，可是无人分担，无人消解，无人倾述，无人懂得。他始终是一个人，许多路也注定一个人这样走着。即便是死，也没有人送行。因为没有人在意他是不是真的存在。一切都是在麻痹中简单地游走！
　　行走里，混沌的情感和思想，渴求被爱，渴求与人相爱。或者更多的是愿意有人把他拾起，装在怀里，用满心的爱和身体捂热他。夏雨的小说里其实掺杂太多可有可无的情感，炽热的情怀里，包含了许多无法抵达的臆想。纯美，分明，感性，浪漫，煽情，唯美，婉约，柔美，朴实，朴素，眼泪，精致，一尘不染！如此，深夜的失眠中，他再次陷入了无力存活的念头。
　　苟延残喘，苟且偷生，在回家的途中，吃力的攀爬着。目的和目的地完全像冲突。可是夏雨不想停下来，不想停止这样矛盾体的徘徊。有时，他想把自己扔进麻醉里，将灵魂分离，分裂，拼凑，捆绑，敲打，如此反复，是不是可以超度和超生？
　　每个清晨他醒来的时候，总能看见许多如露珠般晶莹的东西。他分辨不清是什么？但是他确信如一个美女，亭亭玉立里，洁白的肌肤，丰满的胸部，干净的面部，无法说清的眼眸里，复杂耐品，留下很多想象叫人欲罢不能。夏雨想，如此静静地跟随他们的世界一起走，是不是可以好好的爱一场，好好的感悟彼此，没有肉体和性的交合，只有一种若有若无的交结，呼之欲出，达到心灵最美的感知！
　　昏昏欲睡，迷迷糊糊，夏雨走走停停，没有遗失太多。艰难的苦楚里，他总是在模棱两可的境界里抽搐，不知道如何定位和以什么样的姿态呈现自己。他做了很多的试想，如果自己高考没有落榜会是如何的境况呢？如果继续在家坚持写自己的小说又会是什么模样呢？不过漂泊的经历丰富多样，他觉得就是一部很好的小说，它不但真实，而且极富有生命力。
　　所以夏雨一边朝家的方向走去，一边在脑子里构思着。构思一部属于自己的文字，属于自己的人生，属于自己的感受。生活在流浪的日子，真实的存在，心跳的每一分钟都随脚步而跳动。没有虚构，没有虚伪，没有纷争，没有计较，没有攻击，没有吵吵闹闹……如此简单如是。
　　夏雨最后漂泊的城市离老家很近。这个城市是一个简单的小镇。结构和设置简单。人烟稀少，没有车水马龙，没有过多的喧嚣。简单里多了几分沧桑和苍白。或许是经济的落后，或许是生活方式的不同，这里的人都零零碎碎，懒懒散散，似乎都庸庸碌碌，似乎都感慨万千，似乎都有一种通病，什么都不想想，什么都不想做，完全是以一种自生自灭的姿态存活。夏雨看不透他们身上的味道和表情，也看不透他们的思想结构。更多是无法猜透其中生命的意义和概念。他不知道这样的存在和生命价值在哪里？如何取值定义。更多的是看不透世间万物的变化和心里的定格。这里有着很多的神秘和局限的美。
　　
　　
　　夏雨在这里待了很久。这里虽然贫瘠，人们都很善良。夏雨没有感觉很吃力，也没有感觉很酸楚。每天可以在干净的街道旁睡觉，也没有人再来跟他抢被子。反而，愈来愈会思考，会尖锐地洞悉许多东西，会得到很多从来没有读到的书籍。还能看到有人友善地向他打招呼，为他送来干净的衣物和食物。许多时候，有的人还会来和他聊天。聊的很多。天南地北，过去将来，人生，生命，活着，家长里短，大事，小事，国外国内，国家政策等。有的时候还聊到爱人和爱情观。夏雨和他们聊的很投机，侃侃而谈，这里的人没有把他当残疾人看待。对他热情，尽心尽力，掏心掏肺，毫无掩饰和做作。或许每个人的生活都有压力和秘密。想找人倾述而没有合适的人。在他们的眼里，夏雨是一个陌生的老实人，而且他只是一个过客，匆匆而来，匆匆而走，最后谁也不认识谁。如此，便能畅所欲言，用心和心的底线去交流。
　　夏雨成了一个最好的倾听者。他也能在这里面感悟到更多。他也明白了许多。人生除了肉体属于自己以外，还有什么能属于我们呢？以前总以为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可怜的人，如今听着别人讲的故事和感慨，他终于明白，没有一个人的生活是一帆风顺的，也没有一个人的存活不经过风雨的。生命本身就是矛盾加棱角。怎么去磨平，就看我们自己的心态和感念。
　　夏雨更多的是学会了用心去思考和倾听。突然他觉得所有的人和自己一样，也困惑，也难受，也有无奈和无法触及的伤痛！如此，夏雨学会了安静，学会遗忘！安之若素里，他遗忘自己是一个残疾的人，开始在路边写作，写自己的所见所闻，写自己的内心最真挚的感受。这个小镇，寥寥炊烟里，虽然没有更多的温暖和节奏之感，却能显现一份时间里最纯美的爱。他望着天空，偶尔会想念家乡，想念大鼻子姐姐，想念曾经欺负他讨厌他的人，想念的太多。他就这样静静地望着，深深地望着……
　　在这个偏远的小镇上，夏雨收获最多。没有大起大落，于安静里收获的是一份活着的真相。剥脱，挣扎，惘然……一切的一切在依山傍水的小镇里，以一种放任的姿态堆砌着。夏雨相信，这样的存活，即使孑然一身也能得到不一样的境界和解脱。他还在小镇认识了她，茗。茗是这个小镇印刷厂里的职工。茗很安静，很清澈，从他们第一次聊天过后，她就经常来找夏雨聊天。她的笑容很美，很纯，很甜……特别的气质里流露的是一种淡然和幽美。
　　夏雨问：“茗，我不是好人，你为什么喜欢和我聊天？还帮我买书籍？”
　　我喜欢和你这样安静地对坐，没有距离，没有功利，没有情欲，只是这样彼此对望想象，讨论文字，讨论人生，讨论天南地北的奇人趣事。
　　你不嫌弃我吗？我这个样子你不害怕吗？
　　我觉得你的心灵很美。也能深入到我的内心深处。透析生命的本质。我觉得与你这样相处，很绝妙，很美。况且，我从来不以外表评论一个人。
　　你真的是个例外，你们这个镇子也很好。都不歧视我。我走过很多地方，他们都嫌弃我，歧视我，鄙视我，还撵我，追打我，唾骂我。夏雨说着说着好像遇到了知己一样，眼泪在眼圈里不停地打转。只要一个不小心或者笑的很用力，眼泪就会滚落。里面包含了感动，感恩，感激，喜悦，希望，美好……
　　是啊，这个小镇真的很好，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驻足下来的。我之前也是漂泊于此。你会选择留下吗？茗望了望他。带着期待和疑问。话语里有很多复杂的成分。但能感觉他们之间有相同的属性和质感。如这般陌生的交谈里，能感觉似曾相识。
　　留下来？我能做什么呢？不，我要回家。老家还有我牵挂的人。夏雨恐惧，慌乱，迷惘……
　　人生一程又一程，每一程都是自己的选择。惟愿你接下来的旅程熠熠生辉。不过我觉得你可以找点事情做。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天底下总有一份适合你的工作。茗用心地说着。言语里有关切，有祝福，有心动。
　　你会继续你的文学梦吗？或者写更多关于自己的小说？即使只是写写？
　　会的。我会找一个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结婚，然后生子，然后我们一切探讨世俗无法包容的点滴。即便残缺一定的部位，那么我觉得生命如此之美，只要我们相爱就好。是吗？
　　他们之间的谈话沉闷，宁静。没有弱势优势之分。好像他们彼此是“红颜知己”，有谈不玩的话题和疑问。来自外界和心底，他们都需要一种懂得安放的姿态去接受。他们之间只是属性的结盟，相同的惜怜之感就如两块相吸的磁铁，解读着一切生命之源！
　　他们的谈话偶尔深入，偶尔简单。简单到只有一句话或者一个微笑。其实夏雨一直没有明白茗为什么会对他那么好。当然有的事情适合糊涂，适合不去较真。因为一切有的时候不需要缘由。就如这个城市的明天，夏雨的过去和将来。我们不需要缘由去印证，更不需要证据证明，只能是一种张扬的姿态倾力向外。不必担心一些若有若无的本质。如此，生活在尘埃之外，世俗之上，仅此而已！
　　夏雨从内心喜欢这里，喜欢这个远镇。可是停留过了，有的时候迫不得已需要离开。他告诉茗说：“我要离开了，不是不喜欢这里，但是我需要找个更好的归属，重拾笔端，为自己和文字找到一个可以承载沧桑的家，即便风吹雨淋，也不离不弃。”
　　茗看得出，夏雨在寻求一种内心的寄托和真实安全的生活。他，根本不适合流浪，也不适合如此细腻看待生活的人。除非有个安定的家和固定的生活场所。他才能得到更好的表达。茗知道，夏雨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人，内心极度的恐惧和不安宁。其实每个人的心灵都是脆弱的，需要人去抚慰和修补，而夏雨的内心也是最需要别人修补。因为，从出生的时候，他的世界就破了很大的一个洞。
　　夏雨在离开远镇前的那晚，他和茗在繁星的天空下，坐在青石板上，望着远远看不到头的远方，聊了很多、很多。偶尔沉默，偶尔开怀大笑。茗知道，他是一个来去自如的人。心无法得到平静，离开是迟早的事情。
　　茗，你会离开这个地方吗？寻找新的出口吗？
　　可能，暂时不会。我想一直在这里居住。你走了会来看我吗？或者某天的某段记忆里会有我吗？如果我们再次相遇的时候，我会告诉你我的故事，然后你把它写出来好吗？
　　嗯。可是……我们真的还能再相遇吗？
　　会的。总有那么一天的。我深信。茗微笑坚定的说着。或许她心里也没有底。相遇，离别，人生就是如此。再见和再也不相见都是我们无法左右的问题。生命就是如此，应该荣辱不惊。无所畏惧才是。最终的位置会是什么样的结局，或许都是合情合理的。
　　夏雨离开小镇，没有人送别，茗也没有来。他也没有回头。马不停蹄地往家的方向赶了去。一路上，他都在思考茗这个特殊的女子。她一个人是如何生活在这样的一个小镇的呢？茗告诉他她来自遥远的北方。来自很多无法破解的故事里。遗留于此，是准备忘记故事呢？还是准备在故事的最后脱胎换骨？生活是面无法预知的镜子。就如茗，在夏雨心里面，有着千千心结。难以去破开分析，只能这样整个地感知猜忌。其实于夏雨，无所谓知道和不知道，因为他觉得他的生命里出现的人越少越好。他自认为自己是一个无法带来福气的人。所以喜欢安静，喜欢一个人，喜欢那些黑暗的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