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季节（五）

　　他又继续说：“你有想过16岁那年，夏雨和大鼻子姐姐同时考进县里的重点高中。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同样的科系。只是他们不再同一班级。也是在这一年，大鼻子姐姐随妈妈的改嫁搬迁到了城里。他们之间的距离貌似愈来愈远。随着年龄的逐渐成长，心智的不断成熟，夏雨知道能如此近距离地伴随姐姐，已经足够。高中的日子紧张繁忙，没有如初中那般闲逸。也再没有同学欺负大鼻子姐姐，满校园追着她跑，嘴里喊着：“大鼻子，大鼻子……”
　　
　　很多次，夏雨都看见姐姐一个人哭泣。但是夏雨无能为力。他不能上前阻止。他知道，如此不是帮助姐姐，是在害姐姐。自己是个福薄命贱的人，和美丽的姐姐走在一起，一定会引起许多的非议。所以，初中三年的日子里，除了和大鼻子姐姐一起坐车以外，其他时间都不说话和不见面。不是姐姐嫌弃他，而是夏雨一直躲着。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了这样相安无事的存在！
　　
　　初中三年的日子，夏雨几乎没有什么朋友。除了正常的上课，下课，吃饭，睡觉之外，夏雨一般都是图书馆呆着。偶尔也会写点小文，在班主任老师的帮助下，投稿在报刊杂志，偶尔还能收到相对低廉的稿费。如此，夏雨觉得蛮好。残缺的他，觉得生活依旧美丽绚烂。夏雨深知，上帝为某些人关掉一扇门的同时，就会为其打开另外一扇门。
　　
　　三年年的初中生活，为夏雨带来的吃力和相对的孤寂。学校里几乎没有多少人能和自己说过超过10句话的。连老师也是如此。各忙各的，没有更多的繁琐和欢乐。平平淡淡里，夏雨都是独自承受着那份由于身体因素遗留下来的种种。难免有同学对他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夏雨听之任之，从来都是笑笑了之。
　　
　　但是夏雨总是无法忍受有人因为自己的身体因素提及自己父母。
　　
　　那次，有同学因为扫地和体育课等原因。指着夏雨破口大骂道：
　　
　　妈逼，你这个哈儿。你看你哈戳戳的样子，我们都怀疑你是不是你妈妈和你爸爸的产物。
　　
　　你说啥子。你他妈的，老子是什么不用你操心。不像有的人连畜生都不是。
　　
　　我操。你小狗日找死。
　　
　　夏雨听到同学的谩骂很鬼火。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以致他和几个同学扭打成团。这是夏雨第一次和别人打架。而且被打的不轻。许多地方青一块紫一块。鼻血都被打了出来。
　　
　　呵。夏雨想用真实的拳头证明畸形的歧视。被索取，被欺负，被看不起，被瓜分，被吐口水都无所谓，但是就是不能连累家人。他要站起来，得到终结，哪怕是死。
　　
　　于生活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其真实和薄凉度。但是他想证明只是的需索和索求。哪怕是一次感情的游走，情感的沉淀，无限疲倦里，不管是谎言，幻化，真实，欺骗，残疾的心里和身体，盲从，攻击中得到超度和满足，经此而已！
　　
　　从老家到学校。25公里的路程。似乎很远，却又很近。一路，三年的时光里，大鼻子姐姐一直伴随着。大鼻子姐姐会帮他找好位置，放好书包和其他食物。而大鼻子姐姐往往是自己站在，站在离他不到两个人距离的地方保护着他，注视着他，关注关心着。三年的时光里，夏雨从未害怕，一直心安理得。更多的是一种超越情感之外的笃定。
　　
　　夏雨会说，姐姐，谢谢你。以后长大了，我会挣很多很多的钱，然后我带你去旅游好吗？
　　
　　以后吗？会做什么？你的理想是什么呢？”
　　
　　夏雨温存着一缕感恩，如此，希望能与姐姐相守一生，哪怕于贫贱的、贫瘠的土地里。他都要好好的保护姐姐，直至天荒地老。生活原本就是如此简单，没有更多的作料渲染，没有跟多的排练局，只是一场场烟花落尽后的从容、淡定、镇定……
　　
　　姐姐看着他，笑了笑。望着远方不说话。
　　
　　这样默默的交谈他会反复好多次。姐姐没有笑意，没有认真回答，没有做更多的解释。
　　
　　偶尔姐姐会摸着他的头说：“或许会找个普通的男人结婚，然后为他生孩子，洗衣，做饭，收拾家务，如此反复，如此平淡，如此撮合生活，慢慢老却，最后归于黄土。”
　　
　　说这段话的时候，姐姐面无表情，安静，淡然，淡若，一种超俗的情怀渲染着空气的每一次旋转。或许是源于他爸爸的去世，妈妈再婚等多种原因。一种异常的气息让夏雨能感觉其中的无奈和痛苦，更多的是姐姐对美好生活失去了信心。
　　
　　三年的高中生活，夏雨和姐姐不经常见面。回家和来学校的途中不再有大鼻子姐姐的身影。一切变的安静。夏雨的生活没有什么变化，依旧在异样的眼光中穿梭，超然，挣脱，寻求，渴望，得到，实力，失败……只是没有了大鼻子姐姐的陪伴，夏雨总觉得生活的味道过于单薄和孤独。一种近乎死寂的气息穿梭在身体的每个部位。如一根刺，欲罢不能，却又在纠结中克制着某些难以言明的情感里奔跑。
　　
　　许多次他遇到大鼻子姐姐都非常激动，眼角泛起一片红晕，却又在片刻镇定后恢复了理性。
　　
　　只是淡淡地说：“姐姐，最近可好？高中的日子很累，你要自己照顾自己。”
　　
　　大鼻子姐姐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而后各自离开。
　　
　　看着身穿蓬蓬裙和白网鞋的姐姐，洁白如雪的衬衣，朴素中彰显几分淡雅，温柔你尽显一份青春里特有的成熟，莫名的冲动和涟漪在血液里游走。夏雨不知是因为什么，但是可以确定的是，这辈子，和姐姐无缘。能够如此远远地看着，彼此静然，某年的某一天，还能述说这份美好，也算是最美的回忆。
　　
　　高中的夏雨，和初中一样，没有朋友，没有很好的学习，更多的是学习态度也在转变。每天他都会看很多的书籍，躲在某个废品收购站就是半天。由于腿脚不方便等，很多时候他是趴着和睡着在废品收购站的垃圾堆里翻找一些有用的书籍。他不顾及自己是个学生，也不顾及别人的眼光，更多的是一种知识的取值和取舍。废品收购站的老板刚开始会撵他，后来感觉夏雨不是一个坏孩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开始老板说：“瓜娃子，去书店看吧，我这里的都是废书，这样也不安全和卫生。”
　　
　　夏雨笑了笑道：“叔叔，我只是随便看看，不影响你。书店去看，看到我这个样子，人家都会被吓跑或者把我赶出来。”说这话的时候，夏雨梨花带雨般，一种无法抵挡的可怜由心底发出，让人看看他的穿着和长相，就不再计较太多。
　　
　　说道夏雨的穿着，除了校服以外，夏雨最多就是一件绿色迪卡衣服，由母亲亲生缝制的，没有过多的款式，没有过多的装束，一双帆布胶鞋，一条呢绒裤子相搭配。看习惯了不怎么，没有看习惯简直笑死你。一眼就感觉是二愣、二愣的，傻不愣登里尽显一份傻了吧唧的老实和憨厚，加之形象问题，让人无法找到过多的形容词去形容。
　　
　　夏雨很节约，家里的经济条件不是很好。除了自己读书以外，还有弟弟妹妹也在读初中。于父母，压力很大。于自己，很幸福。捡到的命，还能读书，夏雨明白父母对自己的期望。夏雨感谢生命给予的一切，更多的是感恩，没有太多的力气去埋怨。他什么书都看，不挑剔，不浮躁，取一片安静的岁月，用文字感受世界之外的力量。
　　
　　那一年，他高二，在一次作文大赛里得了一等奖。写的就是婶娘帮助他的真实感悟。
　　
　　而后有人说；夏大娃，看不出你还很会赚取别人的眼泪和编故事的。看不出跛子也能当编剧，真的是无奇不有啊。哈哈……哈哈……
　　
　　夏雨一种认真的态度说着，我没有编故事，那是真实的存在，是我自己真实的体验。你们娇柔惯了，根本不了解这个世界。你们的世界永远也没有如此灰白和温情过。这就是我们不同人生轨迹的收获。我不是编，也不是赚取眼泪，我自己写了我自己的真实感受，更多的是感恩。
　　
　　同学听了都为之震撼和感动，也对眼前这个无用的粑子多了几分情感上的渲染和敬佩。
　　
　　那一年，夏雨和大鼻子姐姐同时高考落榜。生活没有照顾谁，也没有眷顾谁。现实就是现实。夏雨当得知自己落榜的那一天，内心反而多了几分平静。或许是意料之中的结局，或许是一种人生拐角处最好的诠释。想到大鼻子姐姐也落榜，夏雨内心多了几分难以隐去的疼痛。毕竟姐姐是那么的优秀，那么的美好，老天怎么就没有长眼睛，让好人走的更远一点呢？
　　
　　夏雨特意跑去大鼻子姐姐家，看了看姐姐。更多或许是安慰。
　　
　　看到夏雨的到来，大鼻子姐姐没有意外，平静里多了几分释然。
　　
　　姐姐，以后你有什么打算，你的成绩很好，可以复读。
　　
　　没有打算。
　　
　　为什么？
　　
　　读书不是我们唯一的出路不是吗？你会复读吗？
　　
　　不会。我能走到今天已经是个意外。读书或许真的不是唯一的出路。只是我突然很迷茫。找不到生活的切入点。夏雨沮丧地说着。仿佛之前的淡定在见到大鼻子姐姐的那一刻变的烟消云散。或许是对大鼻子姐姐毫无掩饰的原因。他一直认为姐姐最懂他，所以在她面前，不需要顾及太多。真实面对。
　　
　　是啊，我们都是不容易的人。可是谁容易呢？爱，恨，情，愁。仇，原本我们最真实的摸样，你有真实的体验和怀疑过吗？命运在我们伤口上撒了一把盐。可是我们能奈何呢？自杀吗？
　　
　　夏雨死死地看着姐姐，心疼着。想用他鹰爪的手抚摸那张沧桑蛋白的脸。或许因为手不听使唤，季节过于烦热，最终眼角有行泪漂泊着。弱弱地游丝里，两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人在死寂的空气里相互揣测着对方的未来。
　　
　　弟弟，你要相信自己。相信明天会更好。你的文字很好也很美。你可以试图用文字打开你的人生道路走向更远的方向。如此，少了些许现实的尴尬。现实真的很残酷，我们没有理由去怀疑和抱怨。不论抬着头还是低着头，都要往前走。
　　
　　夏日的小城，炎热，烦闷，落寂，尘土飞扬，貌似整座城市要被太阳吞噬一般。可怕，可怜，可歌可泣，街上小贩如一只冤死鬼一般游走，嘴里喊出那句经常喊的口号。没有生命力，创造力，新型的时代气息。繁杂的吵闹和打麻将的声音让两个人的对话进入到死角。
　　
　　他说，姐姐，我这般样子，只能苟且偷生，过一天是一天。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能养活自己就满足。生活起居简单能自理的我，只希望天不要经常下雨就好。我想过，我去收购废品垃圾，捡矿泉水瓶也行。只要能养活自己，只要能不寄托父母就好。这样我就能看看书，写写字等。
　　
　　是的，如此便是最美的属性。也是一种人生轨迹的归属。只是无论如何，夏雨，我都希望你幸福和快乐。明天，今天，过去，将来，未知和已知道的都是一种状态。
　　
　　她说，一切恍如如梦。生命，生活，以一种递进有序的节奏交替发生着。
　　
　　他说，姐姐，以后的路我们都要用心地走，用心地活。
　　
　　那天，他们一起聊了很多，气氛几度变化。夏雨觉得这是他今生以来和一个人说话最多的一次。他感觉到了心心相惜，感觉到了那份源自心底的信任。他也感觉到了这份久违的美一直存在着。只是无声胜有声！
　　
　　夏雨高考落榜。家里人没有失望也没有难受。一种超乎平常的心态对待着。
　　
　　夏雨妹妹说：“你这般结构也能参加高考，算是一种超乎寻常的意外吧。”妹妹的话语里有太多的元素混杂。更多的是不屑和讥讽。
　　
　　夏雨爸爸说：“没有考上就回家种地吧。”爸爸抽着叶子烟坐在门槛上，如泄了气的茄子一般，毫无力气。毫无表情的眼眸，多了几分深沉和忧郁。
　　
　　夏雨妈妈说：“夏雨啊，回家也没有什么不好，陪着我们种地，没有人能欺负你。这样我也能天天照顾你，看着你，不会再为你提心吊胆。如此我们一家人，相安无事，多好。”
　　
　　夏雨看了看全家人，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说话。静静地坐在自家的院坝里望着远方。没有人能猜透他此时的心里。一种孤立无援的感觉弥漫在整个山村。这个时候的农村，一片丰收景象，家家户户忙的大汗淋漓。唯独夏雨，没有力气，背不动，走不动，拿不动……最起码的连做饭都成困难。如此回老家，夏雨可能真的成了依靠父母的“啃老族”。除了能写几个字以外，他几乎就是一个只会吃饭的废物。夏雨在家的日子，没有过多的作料，只能在家看看书，看看牛，看看羊，用跛脚的脚步奔跑在繁忙孤独的村庄。这里没有喧嚣，没有争斗，没有过多的尘埃，没有过多的欲望。只有浅浅的纯粹，朴实，安静，干净，零零碎碎的鸡毛蒜皮，承托着一代又一代的未来好和明天。
　　
　　暮晚，夏雨会躺在他经常放养的那只牛的傍边，喃喃自语，倾听花开花落，感悟牛的一呼一吸。偶尔他会跟牛将故事，一个人会讲好半天，偶尔大笑，偶尔哭泣，偶尔还摸着牛的头，一句话不说。反复无常的进行着。
　　
　　他说，你要不是牛该不好。你真能听懂我的话吗？
　　
　　他继续说，你知道吗？我出生的时候下了好大一场雨，那天时逢谷雨，后来我的人生基本天天是雨。大鼻子姐姐好像也跟我一样，生下来后基本和风雨兼程，后来死了爹，妈妈改了嫁，现在高考落了榜，今后她会做什么？真的找个男人嫁了吗？如果这样，我们见面的机会是不是少了。你认为呢？我一直希望和大鼻子姐姐相伴一生，那怕只是简单的存在也好。或者我天天读我写跟她的诗听。这样，我能分解她的喜怒哀乐，感知她的呼吸，感悟她的一举一动，于此，我才能真实的知道自己的存在。
　　
　　可是，我知道，你不懂我的世界，而我也不懂你的世界。大鼻子姐姐的世界我更不懂。你能告诉我下面的路怎么走吗？我不能每天都这样陪着你吧？大鼻子姐姐的世界我要如何涉及呢？
　　
　　此时的夏雨，在最真挚的朋友面前，陷入了深深的沉思里。
　　
　　他知道，自己的世界和生活都需要自己去主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