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下马威

　　开学才上了两天课就是双休，学生的名字都没记全。
　　星期一一大早，方均瑶在去学校的公交车上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里传出一个小女孩甜美的声音：“请问是四（3）班的方老师吗？我是婷婷的家长，我们家婷婷病了，不能来上学，要请半天假。”
　　方均瑶皱了皱眉头，明显的有疑惑，问：“哪个婷婷？”
　　“哦，就是陈雅婷！”
　　陈雅婷？方均瑶在大脑中费力地搜索这个名字，好像有点印象。要不是收费的时候把每个孩子的名字写了一遍，怕是连这点印象都没有，孩子实在太多了，两天也就只能记住十几个，还是上课积极举手发言的。
　　“哦，她生病了，不能来上学？那你是她的家长？”方均瑶用不相信的口吻反问。
　　对方明显有些慌乱，说：“呃，不是家长，我是她表姐。昨天她是在家家屋里住的，今天早上有点不舒服，我就帮她请假！”
　　方均瑶更不相信了，问：“家里没有大人吗？”
　　“他们都出去上班去了！”
　　“哦，那好吧！我知道了！”挂了电话，方均瑶一肚子的疑问。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病了不能来上学，应该是家长打电话跟老师请假呀，怎么是个孩子呢？难不成这个孩子也不去上学！是不是两个孩子瞒着家长逃课，跟老师打电话请病假？要是那样的话，真叫人担心，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呢？必须跟家长打电话求证一下。
　　匆匆忙忙赶到学校，方均瑶在抽屉里翻找上星期五让学生交上来的电话号码，翻了半天都没找到陈雅婷的号码。难道她没交？
　　坐在对面的一班的班主任孙老师问：“一大早上，你找什么呀？”
　　方均瑶无奈地坐在凳子上，说：“早上有个电话说学生病了要请假，可打电话的是个小女孩。我担心她们是瞒着家长逃学，想打电话问问家长，可怎么都找不到电话号码。”
　　“你们班的女生是不是叫陈雅婷？”
　　“诶，你怎么知道的呀？”方均瑶惊奇地问。
　　“别找了，她和我们班的陈静婷是双胞胎。早上我也接了个电话，也是说生病请假。给我打电话的肯定是你们班的，给你打电话是自然就是我们班的，两个交换打电话请假。肯定是作业没做完，不敢来上学，就撒谎骗老师！”孙老师很淡定地说。
　　“那也应该跟家长说一声，引起他们的重视呀！”方均瑶依旧着急。
　　“哎呀，你才来我们学校，你不了解学生家长。很多家长只顾着做生意挣钱，根本就没时间管孩子。你说两个孩子在家里给老师打电话请假，肯定是一个家长也不在家。像这样的家长，你打电话也没用！”孙老师一副见多识广的模样。
　　方均瑶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有必要跟家长说一下，就问孙老师：“你有号码吗？”
　　孙老师摇摇头，说：“上星期才上两天班，我还没顾上让学生交家长电话号码。你别着急，没事！绝对是作业没做完，在家补作业！百分之百的是！”
　　方均瑶还是不放心，可不放心又能怎样！
　　还好，下午陈雅婷来了。方均瑶一看见她就问：“你好点了吗？吃过药了吗？”
　　陈雅婷神色有点不自然，回答道：“我已经好了！”
　　方均瑶继续问：“你上午没来上学，你妈知道吗？”
　　“知道啊，中午她一回来，我就告诉她了！”陈雅婷的神色已经恢复自如。
　　方均瑶没有继续问，直觉告诉她，这孩子不诚实，事实应该像孙老师说的那样。果然，孙老师从陈静婷那里得到了答案，正是因为作业没做完，就谎称生病在家补作业。同时，孙老师还要到了她妈妈的手机号码。孙老师还说：“你知道主意是谁出的吗？就是你们班那个陈雅婷出的，她是姐姐，胆子比妹妹的大，黄子也真够足的！”
　　方均瑶给陈雅婷的妈妈打电话，告诉她上午发生的事。她妈妈蛮客气，说回家一定好好管教女儿，再不能对老师撒谎。
　　方均瑶当时以为这事就过去了，可第二天又发生了一件让她始料未及的事。
　　第二天早上清查作业的时候，方均瑶发现有几个学生没交，其中就有陈雅婷。方均瑶把几个学生叫上讲台，一个个地问为什么不交作业。有的说掉家里了，有的说没做，只有陈雅婷坚持说做了，但不见了。方均瑶很是生气，联想到昨天的事，她断定陈雅婷没做作业。她问：“你写完作业放书包里了吗？”
　　“我放了！”回答得理直气壮。
　　“既然你放了，为什么书包里没有呢？”方均瑶耐着性子问。
　　“我怎么知道？”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好像老师问的是一个愚蠢得不能再愚蠢的问题。
　　“不可能你家昨天晚上进小偷了，那小偷就专偷了你的作业？”方均瑶揶揄她。
　　“我怎么知道？”她神色气愤。
　　“你不知道谁知道？难道我知道吗？”方均瑶有些生气了。
　　“我怎么知道？”还是这句反问。
　　方均瑶听她一口一声的反问“我怎么知道”，火气腾腾冲上脑门，把“不准体罚学生”的戒律忘得一干二净，一手抓起讲台上的教鞭，一手抓过她的手，“啪啪啪”连抽三下，边抽边数落：“你自己的作业本不保管好，是老师的错吗？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知道撒谎！”
　　陈雅婷被抽得直跳，另一只手竟然来抢方均瑶手里的教鞭，嘴里还喊道：“我没撒谎！我没撒谎！”
　　学生和老师竟然在讲台上打起来了！方均瑶被气昏了，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学生？才四年级，还是个女孩，这以后怎么得了！这次不把她治住，以后还管得住其他学生吗？心里这样想着，两手就抓住陈雅婷挥舞的双手，把她往办公室拉。边拉边说：“我要跟你妈打电话，让她把你带走，这个班上不要你了！”
　　在电话里，方均瑶很不客气地说：“昨天撒谎不来上学，今天又不交作业，问她只说不知道。竟然在讲台上和我打起来了，四年级的学生就这样，我哪教得了她！你来找校长跟她换个班吧！”
　　打过电话，心里又想着班上的学生，想把陈雅婷留在办公室，又担心她跑了，只好又把她带到教室。这次，方均瑶没拉她，她竟然听话地跟着走到了教室门口。方均瑶上课的时候，她就站在教室门口。
　　一会儿，陈雅婷的妈妈就赶过来了。这是一个金灿灿的女人，脖子上套着金项链，手腕上挂着金手链，手指上是金戒指，耳垂上是金耳钉。只是神态有些疲惫黯然。她一见方均瑶就说：“老师啊，实在不好意思！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她脾气倔，爱撒谎，在家里都这样！不知道挨了多少打，从来不知道求饶！给老师添麻烦了，真的不好意思！”
　　方均瑶气愤地说：“人家都说独生子女脾气坏，你家两个孩子脾气怎么还这么坏呢？是不是平时太惯她们了？”
　　“她们很小的时候，我和她爸就离了，我为了养她们，一直在努力的做生意挣钱，她们就由外婆带大。老人觉得她们可怜，各方面都有些惯她们，才养成了这样的性格！”女人说得泪眼婆娑。
　　方均瑶一下子很同情眼前的女人，后悔打了孩子，语气温和地说：“可是，这样的性格对她们以后的生活会很不利！不说跟老师打架的事，就说昨天撒谎的事，如果没有她昨天撒谎在先，我今天就不会断定她没做作业，这样也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或者，你也可以像其他学生一样，说做了掉在家里了。既然你做了，书包里没有，那只能是在家里，放学后可以好好找找下午带过来。为什么一定要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一个劲地反问老师‘我怎么知道’？真的很逗气呀！当然，我打她是不对的，但那时候我太生气了，只想到了打！”
　　“打两下没什么，在家里她也常挨打，主要是她太倔了！其实，她心地很好的，只要我不舒服，她都会给我倒水吃药！还是因为年纪太小，不懂事！老师，您就多耐点烦！”
　　方均瑶听到陈雅婷的优点，觉得她不是个坏孩子，也许她是太精明了，觉得老师是新来的，想试试水的深浅。如果老师温柔老实，她以后就懒散随意；如果老师精明严厉，她以后就规规矩矩。现在正好，其他的孩子应该都不敢妄动了！这无疑于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
　　
第六节 我信了你的邪
　　早上，上课铃声还没响，老师们都已经开始工作了。有的在看教案，准备一会儿要上的课；有的在改学生送来的作业，把出错的清理出来；有的还在清理办公桌，把作业本摆放整齐。反正个个都没闲着，当然嘴巴也没闲着。
　　戚美珍老师披着卷发，紫色修身连衣裙外面罩了件银灰长袖针织坎肩，双臂上还笼着紫底碎花袖套，边清理办公桌边对方均瑶说：“现在的家长完全不把孩子的学习当一回事，昨天我打电话叫家长来，到今天都没来。”
　　方均瑶说：“也许是家长太忙了，说不定一会儿就来了呢！老师打电话叫家长来，一般都会来的！真有不来的，那都是脑袋进了水无药可救的！”
　　戚美珍“咯咯”地笑：“那也是！”
　　正说着，上课铃响了。戚美珍挎上桌上紫色的包，抱起课本和一摞作业往外走，迎面碰上一个中年妇女。中年妇女满脸堆笑对戚美珍说：“戚老师，我是张子鑫的妈妈，您昨天打电话叫我来的。”
　　戚美珍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脚步并不停留，边走边说：“你下午再来吧，我现在没时间，我要上课！”
　　中年妇女脸上的笑明显僵硬了，愣了足足有几秒钟，可能一下子没转过弯来。眼看着戚美珍若无其事地出了办公室，她满脸无奈之色，也只有跟着走出去了。
　　罗红萍老师好打抱不平，不满地说：“人家家长来都来了，三言两语把情况一说，要不了几分钟，干嘛那么拽，还要人家下午来！我要是这个家长，下午才不来呢！”
　　肖老师撇着嘴说：“不来？整死你！你没跟她在一个年级，你不了解她。她跟家长说话从来都是不留情面的！如果叫你来你没来，那对不起，你的孩子天天只有站着听课的份，直到你来为止！”
　　方均瑶插嘴道：“那也太狠了，没有家长投诉她吗？”
　　肖老师冷哼两声：“投诉？投诉算什么？你以为人人都像我们一样胆小，扬尘掉下来怕砸破了脑袋！人家上面有人，背靠大树腰也直些！去年有一次，一个家长投诉她，说她体罚学生。她很淡定，说没有的事，说是家长陷害她，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你说人家家长凭什么陷害她？怎么不陷害其他老师呢？用脚趾甲都能想明白的事情，她就能面不改色地矢口否认！胆子比我们的腰还粗啊！”
　　方均瑶不自觉地从窗户望向戚美珍上课的教室，正巧看见她在教室门口接电话。罗红萍也看见了，愤愤地说：“校长在开会时说过，上课期间严禁接打电话，她打得蛮好！”
　　肖老师鄙夷地说：“你们不能跟她比！俗话说，人比人，气死人。她上公开课都能接电话，你做得到吗？”
　　大家面露质疑之色，纷纷摇头。
　　下午，上第一节课的时候，那个中年妇女又出现在办公室里。此时，戚美珍老师正趴在桌前边改作业边听音乐。她的卷发用紫色的发圈束了起来，没穿坎肩，光光的手臂上笼着上午的紫底碎花袖套。
　　中年妇女径直走到戚美珍面前，表情像等待审判的犯人般不安，说：“戚老师，我来了。”
　　紫色的戚老师抬起头，放下笔说：“是张子鑫的妈妈吧？我跟你说，你儿子的学习很成问题，成绩好坏我们先不说，只是做作业的态度就很能说明问题。他写作业太慢了，真是慢，不是一般的慢！”
　　中年妇女的表情瞬间放松了，就像一个以为会判死刑的人被宣布缓刑一样，意外而轻松。她可能觉得老师有点小题大做，回答起来也没什么激情：“是，他一向写作业就慢。”
　　“你看你的态度！我就说嘛，孩子有问题一定是家长的教育观念有问题。你既然知道他写作业慢，怎么就不想办法改变呢？写得那么慢，作业一多就瞎写，几个字写得就像鸡抓的，恐怕鸡抓的都比他写的字好！我找本他的作业你看看，看了你就知道他的作业写得有多糟糕了！”戚老师激动得边说边动手翻找。
　　中年妇女不好意思起来，急忙阻止她说：“老师，您别找了，我知道他的字写得不好。每天他写作业的时候，我都坐在他的旁边。”
　　“你坐在他的旁边，他的字写成那样，你都能看得下去啊？我真是信了你的邪！你的教育方法很有问题！”戚美珍停止翻找作业，抬起头接着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中年妇女有些难为情地说：“我没有工作，每天就是专门照顾儿子。”
　　戚美珍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由于表情过于丰富，脸上抹的白粉都落了一些。“我信了你的邪！你专门照顾孩子都把他照顾成这个样子，我真是服了你！你看我们这些老师，个个上班忙得要死，回家也要管孩子，还真没有人把孩子管得像你儿子那样的！你每天有大把的时间管他，竟然把他管成这个样子！你看我们都是一个人带儿子，下班还要回家做饭、做家务，可我儿子成绩好、画画得好、棋也下得好！我就想不通你怎么能把儿子管成那样！”
　　中年妇女的脸色瞬间变了，红一阵，白一阵。
　　方均瑶想，人家到底把儿子管成咋样了？她儿子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不就是写作业慢点，字写得不好吗？这不是很多孩子都存在的问题吗？有必要小题大做吗？都是大人，这样说，一点面子都不顾，真有点让人受不了！转头看办公室里的其他人，个个埋头做着自己的事，好像没听到样！
　　沉默了一会儿，中年妇女无奈地说：“老师，你们都是有文化的人，当然比我们这些没读过几天书的人会教育孩子些！您看我说过他很多次，他就是改不了边写作业边玩的毛病。我实在是没信心管下去了，也管不了！”
　　“我说你教育方法有问题吧？管不了就不管，就丢给我们老师管，老师管得再多能管到你家里吗？再怎么说你总是妈妈，他总是儿子，他能不听你的吗？你真应该好好反省反省……”
　　中年妇女插嘴道：“我也想过很多方法，可都不管用。即使我在旁边看着，他也是一会儿摸橡皮，一会儿摸文具盒，捱也要捱那么长时间才做完……”
　　“你不说唦，你听戚老师说！你可以规定时间，让他在规定时间内把作业做完，不做完就不许他吃饭，不让他睡觉。”戚老师很急地打断她，还拿起语文书翻开，接着说，“比如这篇课文有十个生字，正常情况下三十分钟完全可以写完，你就规定他在三十分钟内写完。如果不能完成，你就不给他饭吃。”
　　中年妇女看起来有点不能接受，她为难地说：“不给孩子饭吃，不好吧？这么小的孩子！”
　　我们的戚老师鄙夷地看了她一眼，说：“难怪你儿子被你管成这个样子！你怕饿到他了？一餐饭不吃有什么？饿不坏的！你这样对他好是害他。俗话说‘严是爱，松是害’，你儿子都差成这样了，你还不重视，还不对他严点，还在害他！他长大了，肯定会怪你的！”
　　中年妇女被她的话吓到了，连连说：“老师，我一定管，管严点！还请老师把他看紧点，只当您多养了一个！”
　　这后面一句话本来只是客套话，不料戚老师却说：“唉，你们这些家长也真是的！把孩子就丢给老师，都说只当老师多养了一个的，我问你，我养得了那么多吗？全班七八十个孩子，我养得了吗？再说了，我养儿子也不会养得这么差！”
　　中年妇女愣愣地看着情绪激动的戚老师不知道说什么好。所幸戚老师的激情很快释放完毕，恢复正常的她看了看站在面前温顺得像小学生的家长，挥了挥手说：“你先回去吧，我还有很多作业要改，没时间跟你说了！你回家好好反省反省，就按戚老师教你的方法来管孩子，一定要用呀！”
　　中年妇女在戚老师沙哑的嘱咐声中缓缓走出了办公室，表情复杂，难以言状。
　　方均瑶始终觉得戚美珍有些小题大做，在农村可以忽略不计的细节在这里都成了天大的问题，她的眼睛像高倍显微镜似的，把问题无限放大了。
　　
第七节 老年痴呆
　　下午放学后，方均瑶在教室里监督做清洁的同学打扫卫生。一个老太太冲进教室走上讲台旁若无人地大喊：“张杰，张杰，你跑到哪里去了？”方均瑶觉得很奇怪，明明自己班上没有一个叫张杰的学生，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喊？难道自己的孩子在哪个班都不知道吗？定睛细看老太太，一件明显肥大的不辨黄白的短袖衬衫挂在干瘦的身上，裤子短了一截，几个黑乎乎的脚趾头从一双看不出颜色的塑料凉鞋里伸出来，像放风的囚徒。尤其是她的头发，灰白而脏乱，一绺绺贴在头皮上，好像很多天都没清洗过一样。再看她的脸，粗糙黧黑而皱纹交错。一双小眼睛白多黑少，感觉有问题，但又说不出具体有什么问题。方均瑶转念一想，这样的农村老太太本来就糊里糊涂的，估计只知道孩子读几年级，却不清楚孩子在哪个班，放学后没看见孩子就个个班喊。管她呢，喊不到她自然就会走了！
　　却不曾想，老太太拉着一个男孩问：“你看见张杰了吗？”
　　学生看了她一眼，说：“我们班没有叫张杰的！”
　　方均瑶想，既然班上的学生说没有，她总该走了吧！谁知道老太太勃然大怒，一把楸住这个男孩的耳朵吼道：“谁说没有？我们家张杰明明就是在这个班的！你小小年纪就不诚实，撒谎骗老人，以后长大了一定是个坏人！”
　　这个男孩被突如其来的飞来横祸搞懵了，呲牙咧嘴的挥着双手来保护自己的耳朵，可能是太疼了，也可能是觉得太冤了，眼泪像决堤的洪水奔涌而出。
　　方均瑶没想到这老太太会出手打孩子，赶紧奔过去呵斥道：“你干什么？有什么话你跟老师说，怎么能动手打孩子呢？”
　　老太太见了老师倒是很恭顺，立马松了楸孩子耳朵的手，站得笔直，对着方均瑶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并且用无比尊敬的声音说：“老师好！”
　　方均瑶做梦都不曾梦到会遇见如此滑稽的场景！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老人啊？她对挨打的学生说：“你没有做错什么，去扫地吧，扫完了直接回家！”然后又对老太太说：“学生告诉你的是真的，我们班上真没有你说的张杰，你到其他班上找去吧！”
　　老太太竟然一脸的不解，问道：“我们家张杰一直就是在李老师班上的，我刚才明明看见李老师在这个班上课，张杰怎么会不在这个班呢？”
　　方均瑶又好气又好笑，根据老师来找学生，与刻舟求剑有什么区别，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学生必须一级一级往上升，难道老师也一定要这样吗？那如果老师调到其他学校，是不是也要把学生带到其他学校？认老师找学生，还真是第一回听说！她耐心地跟她解释：“李老师已经换了班，不带原来的班了，你去其他班上找找！找学生要知道他在哪个班，不然学校一个年级好几个班怎么找？更何况你连年级都不知道！以后不要随便动手打学生，这是不对的！”
　　“说谎的孩子一定要好好教训！”老太太说得理直气壮。。
　　方均瑶觉得她真的有点不可理喻，耐着性子跟她说：“人家学生说的是实话，明明没有撒谎。再说了，即使他撒谎了也轮不到你来教训，老师在这里呀！”
　　老太太又恭顺了，立正站直，双手紧贴裤腿，一迭声地说：“老师说得对，老师说得对！您一定要好好教训撒谎的学生。这孩子太坏了，连老人都骗！”
　　方均瑶的头都大了，真有“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无奈与悲愤！无力地挥挥手说：“你快去其他班上找找吧，免得他走了，你找不到！”
　　真没想到，老太太一听这话就急了，连忙转身往外走，扯起嗓子喊“张杰，张杰”，整个校园都回荡着她沙哑而苍老的声音。
　　学生扫完地回家了，方均瑶去办公室背包包。办公室里还有几个老师在改作业，李老师也没走。方均瑶就把刚才碰到的奇怪的老太太跟她说了。李老师一脸的无奈，说：“你别理她，她是老年痴呆！我以前教她孙子，她就认得我！你不知道她多烦人，每天上课她就站在窗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孙子，好像就她有个孙子！有时候，她孙子和别的学生闹着玩，她会冲进教室打别人。我烦死她了，吼了几次，一点用都没有！”
　　孙老师说：“其实这老太太也蛮可怜的。她儿子媳妇生了这个孙子，看孩子手有残疾，根本就不管。她觉得是条生命，就抱过来一个人养。其实条件一点都不好，没有退休金，只有低保，然后捡点废品。现在，她得了老年痴呆，生活更困难了！”
　　“本来得了老年痴呆就很可怜，她还要照顾个孩子！不过，她还算轻微的。我们旁边有个老人也是老年痴呆，人都不认识了，天天骂媳妇，说这是哪里来的一个女人，怎么老呆在家里不走，还骂媳妇不要脸什么的。明明刚吃过饭，看见家里人吃饭就喊，你们怎么不给饭我吃？反正家里人知道她痴呆了，也没人跟她计较。而且，她还爱到处跑，好几次都跑好远，还是人家看见她身上缝着的联系电话，给他儿子打电话，才找回来的。这个老太太算好的，还认得人，也不乱跑！”肖老师不无唏嘘地说。
　　“好什么呀？你不知道，她在我们学校里偷东西。上学期把陈海霞上了锁的自行车提起来往校门外跑，被门卫拦住了。她还口口声声地狡辩说，这车子明明就是她们家张杰的，还说上面有什么记号，说得就像真的一样。幸好，陈海霞的车有暗记号，还有钥匙。”孙老师鄙夷地说。
　　“既然她偷东西，学校怎么还每天放她进来呢？”方均瑶疑惑地问。
　　“不放她进来又能怎样？我倒是看见过门卫不放她进来。那天已经上课了，她在门外很大声地喊门卫开门，门卫不理她。然后她就站在校门外乱骂，什么难听骂什么，门卫还是不理她。最后你猜怎么着？她干脆往伸缩门上爬，边爬边叫嚣，‘不开门老子就爬进去’，引来一大群人在校门口围观。门卫没有办法，只好开门放她进来！”李老师描述得很无奈。
　　一办公室人都无语了，对这样的老人有什么办法，除了不理睬她还能怎样？你可以哀其不幸，但没法怒其不争！
　　方均瑶的心情有点郁闷，在校门口又碰见了那个老太太，她在签到处缠着一个正在签到的年轻男老师：“我们家张杰还没签！真还没签！”说得一脸的认真和着急。男老师听得一头雾水，疑惑地说：“我们学校没有叫张杰的老师呀！”
　　方均瑶接过签到本，签上自己的名字，摇摇头，走了！
　　
第八节 教师节
　　转眼教师节到了。这是方均瑶调进城里的第一个教师节，早就听说城里的家长会给老师送红包送东西，方均瑶还真有点期待，想见识见识。虽然从教十几年了，但实在汗颜，从未收到过家长送来的哪怕一针一线！以前在乡里教书的时候，也没想过家长送礼这回事，同事们的共同目标是：不求家长送礼，只求家长讲理！现在来了城里，档次提高了，观念自然也该同步更新。
　　节前的教师会，校长已经给老师们打过预防针了：教育局已经开过会了，一再强调，教师节不准乱发钱物。有老师就嘀咕：我们早已不对学校抱有任何奢望了。俗话说得好，寡妇死了儿子——没指望！校长还一再解释：“我知道老师们辛苦了。自从学校改扩建以来，对老师们的辛苦付出，学校一直没有表示。当然我知道老师们都不在乎那几个钱，但一年只有一次的教师节，是我们自己的节日，发点钱物对大家的辛苦是一种肯定，一种安慰。我也很想对大家有所表示，但教育局三令五申不准发钱物，特别是我们学校，由于改扩建，经费很紧张，所以，财务方面审得很严，卡得很死！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台下有老师小声说：“要不要我到街上帮你募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会在老师们面前哭穷！比本山大叔还抠！谁要指着你教师节发钱买米，只怕是要饿掉他的大牙！”
　　不过，校长的抠门并不影响老师们的教师节心情，也没有让期待打折！
　　教师节那天，学校对面的各个文具店门口都摆满了鲜花、塑料花，校门两侧也摆满了鲜花桶，几乎每个走进校门的孩子手里都拿着花，有的还拿着各种小礼物，巧克力啊，糖果啊，水杯啊，毛绒玩具啊，各种各样。
　　方均瑶在一楼从一年级办公室门口经过，瞥见里面俨然是花的海洋。红的玫瑰，白的百合，彩色的康乃馨，被裹上了华丽的外衣，整束整束地耸立在朱红色的办公桌上，高贵而美丽！方均瑶心生羡慕，会有学生给我送这么漂亮的花吗？
　　一进楼道，方均瑶就发现楼梯上纸屑花瓣遍地，她心里想着，一上去就叫学生赶紧打扫，不然等下政教处又会在课间让学生去打扫。可一进办公室，方均瑶就忘了这事，她只是极其敏锐地发现了办公室与办公室的区别。四年级办公室也有花，但都是散花，没有整束的！
　　有学生发现了方均瑶，立马从教室里飞奔进办公室，把花和小礼物送给她。学生络绎不绝，方均瑶的“谢谢”也像停不了的水龙头，又像预先设置好的录音，一遍遍的重复。卫生的事更是抛到了九霄云外，根本就没往脑袋里过。其他班的学生也像走马灯似的在办公室里穿梭，办公室里车水马龙，一派热闹繁忙景象！
　　有个女人在办公室门口朝里张望，手里提着两个纸袋进来了，有绿叶从纸袋里挤出来，应该是植物。她走到方均瑶身边笑着说：“方老师，我是钟惠敏的妈妈。今天教师节，你们老师辛苦了，我也没买什么好东西，就两盆花，语文老师和数学老师一人一盆，祝老师节日快乐，每天都有好心情！”
　　方均瑶真不知道还有送植物的，尽管内心无比诧异，还是忙不迭地站起身，连说“谢谢”。
　　女人又说：“我们家慧敏有点娇气，学习习惯也不怎么好，我和她爸平时也忙，根本就没有多少时间管她。希望老师对她严加管教，帮她改掉坏毛病，早日养成好的行为习惯！”
　　方均瑶说：“好的，好的，我会尽力的。作为家长，你们也要尽可能多抽点时间陪孩子，因为老师只管得了学校里的，在家里其实也同样重要！父母多与孩子沟通对孩子的健康成长非常有益。希望家长和老师共同努力，让孩子早日改掉不良习惯，变得更优秀！这是你们做家长的期望，也是我们做老师的期望！”
　　女人走了，办公室里议论开了。
　　孙老师最爱发表意见，说：“这种家长是最聪明的家长，换了新老师，对老师不了解，先送两盆花投石问路。既不瞎投资，又显得时尚环保。”
　　张月影嘴巴快，说：“才不是你说的！我们不都是这学期换的吗？怎么我们班上没有家长送活体植物啊？每个家长想法不一样，说不定人家平时就喜欢养花，觉得送鲜花不如送活花！你想啊，鲜花插不了几天就谢了，而活花天天可以看见。一看见花你就会想到花是她送的，自然就会想起她家的小孩，多好啊！再说了，多看绿色植物火气自然消退，老师就不会发脾气了，学生也不会遭殃了。家长选送活体植物绝对是花了心思的！”
　　方均瑶笑笑说：“管她送什么呢？总归是人家的一片心意！她要是不送，做老师的还不是要凭着良心做事！”
　　罗红萍说：“人家不是早说教书是良心活吗？只是这个良心的尺度可不好说！我记得以前听人说过，有个老师挨了家长的骂，从此以后不改孩子的作业不提孩子的问，他还心安理得地说自己既没打孩子也没骂孩子，算是很有良心的了。你说这叫有良心吗？作为一个老师，无论家长如何，对孩子可不能打击报复，这会伤害孩子一生。我们平时恨铁不成钢的时候，嘴上老说不管学生，可真到头上了，哪做得到呢！还不是良心上过不去呀！”
　　孙老师正要发表意见，门口有个女人喊她，她立马起身出去了。赵慧对门外努努嘴，尽量放低音量又要保证大家能听见，说：“孙胖子最擅长跟家长搞关系了，今天的红包怕是要把口袋都胀破了！”
　　李老师不屑一顾地说：“这个可没什么好羡慕的！家长送不送红包无所谓，关键是自己的班要带得顺手！现在老师一个月拿两三千块，也不在乎家长送的那点红包，为了那点红包，牺牲班级的良性环境太划不来了。你想呀，一个班级管理得不好，班主任要操多少心，要死多少脑细胞？幸福指数可不是钱能买来的！”
　　赵慧附和道：“那倒是！班级带得顺，不知道多轻松！钱嘛，是赚不完的，够用就行！”
　　正好孙胖子满面春风地走进来，马上接了一句：“多少叫够用呢？”
　　一直没发言的肖老师慢悠悠地说了句：“多少叫够用？有饭吃有水喝有衣穿有房住不就够用了吗？”
　　孙胖子哈哈一笑：“这也叫够用？你对生活的要求也太低了吧！现在的人都注重生活品质，高品质的生活当然要靠高的经济收入来支撑，我们一个月才拿两三千块钱，过的是最普通的生活，只能说饿不死胀不死，哪谈得上够用！”
　　“我们本来就是最普通的人，当然过最普通的生活了！人哪，要和过去比，不要跟别人比。人比人气死人是！我从来都只跟过去比，觉得现在过得真的很舒服！每个月都有几千块钱的工资，根本不用为钱操心。没有经济压力，生活就很舒心！”肖老师说得不急不徐。
　　“哎呦，肖老师，你也太容易满足了！我老公一年也要挣个上十万，我怎么还总觉得钱不够用呢？”孙胖子既不屑又骄傲。
　　罗红萍出来打抱不平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肖老师呢！她儿子争气，考上了华工，这比什么都好！钱多就好吗？孩子不争气，不知要怄多少气呢！”
　　孙胖子脸色有点难看，方均瑶知道罗红萍戳到她的痛处了，还好，她没有发作。正好上课铃声响了，谈话就此告一段落，数学老师纷纷拿上教案往教室里走。
　　方均瑶看见教室门紧闭，很是纳闷：搞什么名堂，把门都关上了？一推门，“砰砰”声不绝于耳，像放大炮，她吓得闭上了眼睛，感觉有什么东西喷到了自己脸上头发上。耳边传来学生的哄笑，等她睁开眼睛才看见讲台上遍地是气球的残骸，哦，调皮的学生在踩气球！有什么东西在眼前晃，伸手往头发上一抹，粘糊糊的，是彩喷！这些鬼精灵！黑板上是一幅五彩的画，有花有树有气球有绽放的礼花，还有字：祝老师永远年轻漂亮！方均瑶很是感动，自己和这群孩子才不过共同生活了十天，他们竟然有这份心，真是太可爱了！
　　感动归感动，课还是要上的。这节课上得太顺了，是方均瑶十几年教学生涯中上得最有激情自己感觉最舒服的一节课，也是学生配合最好的一节课！
　　下课铃响了，方均瑶带着幸福的心情走向办公室。一进门就听到李老师对着话筒说：“方老师呀，在教室还没过来！好好，我马上跟她说，叫她安排学生去扫！”方均瑶正要说话，张月影对她一边眨眼睛一边摆手，轻声说：“老玄找你！”方均瑶心里“咯噔”一下，完了，真是得意忘形，怎么就把扫地的事给忘了呢？什么都能忘，就是不能忘了扫地！赶紧转身跑进教室吩咐当天值日的学生扫地去，自己也跟过去了！
　　哎呀，真是冤家路窄，老玄就在那里，一看见方均瑶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批评：“方均瑶，你说你怎么干工作的？你来学校才几天哪，怎么也学会了吊儿郎当不负责任？你说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局领导要来我们学校慰问，每个班主任都尽职尽责，把到处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只有你不当一回事！你知道吗？楼梯这里可是最重要的，是必经之路，必须干净，还必须比其他地方更干净！幸亏我不放心来转了一下，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方均瑶觉得自己挺委屈的，谁不当一回事了，我又不是故意不扫的，每天不都扫得挺干净吗？今天不就是忘了吗？她想辩解两句，可又不知道怎么说，看老玄气势汹汹的样子，她还是觉得不辩解为好。瞧老师们给她取的外号，也不是什么好词，还是不招惹她为妙！
　　方均瑶很郁闷地拿起扫把和学生一起扫起来。老玄还唠叨个没完：“你搞快一点啊，局领导一会儿就来了，可不能因为你的工作不到位影响了学校的形象！如果今天学校挨了批评，开大会时一定通报批评你！你要记住今天的教训，吃一堑，长一智！学校布置的任何任务都要及时完成，不能有任何差错，否则吃不了兜着走！”
　　方均瑶真受不了她，当着这么多学生的面训自己！不就是个政教主任吗？官谱摆得也太大了吧！真把主任当干部了！我不也是个主任吗？只不过前面多了个“班”字！只不过一字之差，命运就如此不同！
　　郁闷，简直郁闷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