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春风之仪】远飞的大雁(二十四)
作品名称:远飞的大雁 作者:之仪 发布时间:2009-07-12 20:19:46 字数:5554
第二十四章:『学会感恩』
毛毛细雨在大地撒下一袭浪漫,惬意的秋天过去了。冬阳,带着暖意撵走了瑟瑟北风寒,梅花含笑,昂然娇俏地给山城带来冬的靓色。街道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人流拥向商场拥向菜市场。而此时那些年轻人却会拥向书店,走向报刊亭,宣传栏,星期天会成天地泡在图书馆,他们张着一双双求知欲很强的眼睛,在四处搜寻着自己想得到的东西。
丁建成终于在这些地方找到了他所喜爱的一些书籍报刊和杂志,从这些报刊书籍杂志中,他看到了这时的时事新闻和政治,这个时候人们与从前大不一样了,他们都在关注关心着与自身命运息息相关的政治经济文化,从而,去认清各自脚下的这条人生路到底应该怎样去走。
这一天,他读到了刊登在《光明日报》上的一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文章,并不喜欢政治的他,却也从那里感受到了一种宽松民主的氛围,作者居然能在十分有影响的报刊上写下这样的文字:
“任何理论都要不断接受实践的检验”“……一切思想和理论都必须由实践来检验……它是绝对的、无条件的;就实践在它发展的一定阶段上都有其局限性,不能无条件地完全证实或完全驳倒一切思想和理论这一点来讲,它是相对的、有条件的;但是,今天的实践回答不了的问题,以后的实践终究会回答它,就这点来讲,它又是绝对的……”
这样的文字在过去是怎么也看不到的,那么有力的“任何”,那么激进的“必须”,那么铿锵的“绝对”;让丁建成感受到了一点,那就是被中国人民追求和呼吁了百十年的民主自由即将来临。这样的文字,让这代人甚至让几代人心中舒爽,眼中明澈;他们从这样的文字中看到了希望所在,他们能从这样的文字中隐隐地感觉到一个皇帝老子家天下的时代将一去不复返,一个封建残余的时代终将过去。
倒行逆施的“四人帮”倒台了,然而,“拨乱反正”却阻力重重,是非曲直怎样去辨别?对错,谁说了算?什么是标准?什么是真理?权利绝不是真理,国际共产主义也好,社会主义也罢,各个国家在新时期的社会革命中,都必须用社会实践来检验事物的正确与否,正确的是真理,反之,即使说得天花乱坠,也只能是君主们为了混淆大众百姓们的视听,以达到他们统治一个国家和人民为目的政治手段而已。一句顶一万句的“最高指示”曾经就是真理,也是唯一的标准,但它却经不起历史的检验,因此,它绝不是什么真理。
白云就在他们头顶的蓝天上舞跃,凛冽的北风冷飕飕地狂吹着,冻裂了年轻人的双手,冷风把这些年轻人的头发都吹直了,把他们的汗水也吹干了。丁建成把下面传递到他手中的木料一根一根地往上一层高架传上去,根本就没有什么技术可言,一种纯粹的体力劳动,他们要先于施工队伍半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到达工地,用铁丝和马钉将这些木料紧固相连在一起,用人工,靠一双手捆扎一座机械升降塔架,升降架在一层层地向上攀高,当这座升降架慢慢地升向施工要求的高度时,他们在这个场地的工作也就结束了。
短短几天培训后,丁建成就在这样的一家国营建筑公司上班了,成为了二分队的一名正式架子工。这是一件非常危险且劳动强度很大的工作,搭建这样的升降架往往是无任何依靠的,它需要工作人员具备一定的胆量和十分地小心,稍有不慎就将酿成重大事故,一旦出事,轻则意味着重伤,重则往往就意味着死亡。
丁建成知道这种工作的危险性,但他没有权利和能力去挑选工作,不过在他看来:人的命运一半靠自己去奋发努力,但另一半则靠天资聪慧,靠上天相助。而这人的生死富贵和寿诞华年,则完全是由上天注定,那是不由自身去左右的,自己所能依靠的母亲却人微言轻,她是不可能也没有能力去为他的命运去改变什么。好就好在这种工作的时间由班组自行调节,在规定的工作量完成之后,还会有相对宽松自由的时间,架子工可以一天干十几个小时,也可以一天干一两个小时,遇上刮大风和下雨天,就可以不去工地,这为丁建成日后的读书学习提供了必备的时间保障。
领到第一个月的工资是:十八元整。他用这些钱在公司的食堂购买了十二元钱的饭菜票,在百货公司用一元八角钱购买了必须的牙膏肥皂和一盒两角钱的香烟,这时,他当月的工资就只剩余四元整了。生活是窘迫的,工作危险还很辛苦。但这时的他,已经不再气馁,即使遇上不顺心的事也不会沮丧,再苦再累精神上还是愉悦的。那是他二十三年以来人生中最开心最愉快的一段时间,勤勤恳恳地工作,认真地履行上级交给他的各项工作任务。除此之外就是发奋地自学,他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通过自学闯一条出路,哪怕只能考取个中专或者是技校,也将为之百般地努力拼搏。
日复一日地从这所大学的校院里进进出出,丁建成从公司的宿舍到工地需要经过一所中专学校,跨过一座名声显赫的大桥后,就是他们工作的这所大专院校的工地了,这可是当地的一所最高学府了。
工作之余和闲暇之时,他常常会带着好奇的心情从这所校园的大门口走出来,又从那所校园的大门口走进去,走近学校正在上课的教室,他总游走在这两所校园之间的幽深处,在那里他会久久地驻足,用一种贪婪羡慕的眼神看着那些学子们,静静地立于窗前的他,会悄悄地凝视里面的场景,去听那里面的读书声,去感受那里的祥瑞,时不时地他还会去看看校园里的图书馆,去感知那的和风细雨,那里有“文革”饕餮大餐留下来的百孔千疮,红色巨浪曾一度在那里荡涤,留下斑斑点点的痕迹,此时还依稀可见。
教室里面传出琅琅的读书声,天籁之音般的和睦,春风细雨般地亲切,是那样的吸引着丁建成,老师教授们手中舞起的教鞭,像是一道七彩的弦弧,是那样的靓丽多姿,简直就让他挪不开脚步。他痴痴地望着那些比他年轻的小弟小妹,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比他年长的大哥大姐们,心中却是那样的怅然若失。他们中有青春靓丽窈窕旖旎的妙龄女子,他们中还有邋里邋遢胡子拉碴衣冠不整的中年男子,但这些莘莘学子们却个个精神饱满,安逸舒爽的阳光下,他们文绉绉的脸上书写着惬意,郁郁葱葱的校园里歌如潮花如海。丁建成从大门口走进去时,总像是收获到了微薄的欣喜,而从校园的大门口里走出来时,却又总是在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声无奈的叹息:唉!我怎么就不是他们中的一个呢?可这时的他,心目中却已经暗暗地树立起一个远大的人生目标。
古城虽贫瘠,却也是南来北往之要塞,京广线越过丘陵、山川,跨过长江经湘江两岸萦绕于湘南粤北,穿过峡谷、隧洞,就从这老镇的蛮荒古道上经过,哐啷作响的火车也总能给这块物资匮乏的不毛之地带来些新奇和生气,下辖十几个县城的地区所在地,此时虽破败陈旧,却也曾是一个闻名九州享誉华夏,有着深厚文化底蕴的千年名城了。
集中了南北东西手艺人的陋巷,曾饿殍遍地,挑脚夫、流浪汉云集。汇浪迹天涯之雅士的城楼老街,也曾寄居着四方文人骚客。老城古巷里总能飘荡出:五通庙的豆腐,南杆上的酒,干城街的铁匠辅,火车站的烧饼家家有。古往今来这里的经济,这里的皇粮国税,就从那蒸酒打铁卖豆腐烤烧饼的吆喝声里传唱出来。
三十年前,一个由南而来却回不了家的山东年轻女子,与一个从北往南去谋生的好后生也在这里结下奇缘。只是解放都近三十年了,当年的那个好后生和年轻女子都已经快到退休的年龄了,可他们一大家子八口人还住在一间四九年用卖烧饼挣来的钱翻盖而成的阴暗潮湿的旧屋里,老两口是善良的,他们滕下的儿子个个高大挺拔,女儿更是一个个婀娜多姿。
玉莲就是老两口膝下最小的一个女儿,七十年代末找个工作比登天还难,玉莲的工作还是没有落实,可青山大队她却是回不去了,就因为那北方人特有的秉性和南方水土的滋润,把一个妙龄女子衬托得如出水芙蓉,高挑且匀称的身段有一圈细腰,太阳也晒不黑的肌肤总是白里透红,就因为她长得太漂亮,却让自己总处在一种尴尬窘迫难堪的境地,面对村里的知青和回乡青年们的追求,她要含笑应付和拒绝,可面对那里的公社干部和农村干部的龌龊邪恶的双目和无端骚扰,却让她惶惶不可终日了,他们利用各种手段想得到玉莲,可是,玉莲却早就把她的那一颗心交给了丁建成。
明月下,她曾对天起誓:“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你们不要说他家里的不是了,他虽然出生在那样一个让他难堪的家庭,但是,我爱的是他呀,他是值得我爱的,因为,你们谁也比不上丁建成!”
那时的他们,在田间一起劳作,同一块水田里会有他们弯腰插秧的身影,山沟里会有她不甘落后的歌声,唱出的是草原小姐妹为公家的牛羊而不畏风寒战天斗地的精神。当月光斜照进小屋时,她会不顾一天的辛劳疲惫为丁建成洗衣煮饭,她拒绝了无数家庭地位显赫的高干子弟,甚至于还拒绝了一些年轻的军官和干部。为了丁建成她失去了很多远走高飞的机会,他们也曾用羡慕的双眸,看着一队队穿着绿色军装的年轻人从眼前消失。
清风拂面,吹过山岗,丁建成面对这个无数人追求却置若罔闻的人,面对这个只钟情于自己的漂亮女子忧忧地道出:“我,不是司马相如,我是一个黑五类,可你却是一个众星捧月般地受时代宠爱的人,但有一点我与司马相如一样,那就是:我贫穷且也丑陋的家庭,我会与司马相如一样遭到你家里的拒绝,那是我意料之中的事,但是,我们却与司马相如和卓文君有所不同,那就是:我们再没有办法,也不至于两人一同私奔!但愿你心似我心,我绝不会辜负你的这一片深情和美意!”
清风明月伴他们在乡村走过近千个日夜,海誓山盟的一对年青人,此时都已经深深地爱着对方,陪丁建成一起回城后,她就再也没有去过青山大队,她在寻找和等待着机会解决她自己的工作。此时的他们,带着甜蜜的爱情走过高山,泅过了条条溪流河沟。可是,他们的面前仍被一条既艰难又坎坷,一条横亘在他们的前面的大河拦着。就像两年前丁建成所说:“我是个黑五类,我们的事情难啊。”玉莲的父母根本就不同意他们的结合,可玉莲却铁了心,面对父母的阻拦她百折不挠,并曾多次坚定地对父母说起:
“他这人不错呀,我不会看错人的!不嫁给丁建成,我宁愿一个人过!”
古城的冬阳,把静谧的河畔照暖,小河的风把年轻人轻爽的笑吟声吹出河面,漾起一阵阵幸福的回音,惊起草丛中一对对小鸟从他们头顶的天空飞过,芦苇被相爱的人撩起一阵阵窸窣声,丁建成和玉莲坐在芦苇掩隐的边岸,青春驿动的情感荡起彼此的渴望,他们相视呢喃低语。玉莲把头斜倚在丁建成的肩上,却又止不住缓缓地抬起,与丁建成的目光相互对视,眸中互有一双渴望的仁瞳。深情的玉莲伸出柔软的纤手,她把一条红色的羊毛围巾系在丁建成的脖子上,脸上的光晕一圈圈泛着青春的潮红。是那样地楚楚动人,她脉脉含情的眼神如秋波流转,扑扑闪动起甜蜜的羽翼。面对湘水他们再一次海誓山盟,山盟海誓:
“建成!此生非你我不嫁!”
“玉莲!此生非你我不娶!”
天空闪出现一道彩虹,傍晚的河边万籁俱寂。只留下一对情侣真爱的盟誓声回荡在水面,掀起一阵阵涟漪。此刻,矜持退却一旁,羞怯已不在。唯有以最原始、最完美、最真实、最直接的方式抒发,一切都已显得多余和累赘,一切势不可挡,一切无可回避。丁建成将玉莲拦腰抱住,两个年轻的身躯缠绵在一起,美妙的幸福谷让他颤动流连,她那惟美的体态在他的拥揽下起伏,急促的喘息声在暗夜里倾泄出酣畅,是那样地淋漓尽致。伴着本能的鲜活立体地扭转,在他们的低吟中完成自然交融最幸福的一刻。
云水悠悠,在他头顶的蓝天上飘舞,机械升降架在一层层地向上攀高。丁建成又在把下面传递到他手中的木料再一根根往上一层高架上传递着,他们用铁丝和马钉把这些木料捆固在升降架上,慢慢地向高空延伸着。
在建筑公司已经工作三个月了,祖国的政策吹来阵阵暖风。传来了让他欣喜的好消息:下乡知青在农村超过四年年限的直接晋升为二级工,这意味着丁建成从学徒工一步跳跃为二级工人。而三年的学徒期就从这一天结束了,这个月他在工资表上签字后领到的人民币是:三十二元三角二分。
那是一种什么心情啊?从上一个月的十八元工资跳跃式地翻了将近一番。没有任何票证,他用十元钱在一家国营饭店的橱窗前买回了二十只红烧猪蹄,用几张硕大的荷叶裹着带回了那个近郊的家。他要让母亲和妹妹痛痛快快地享受一顿大餐,当他看着母亲和妹妹津津有味地品尝着那些猪蹄时,那一刻的他,想到的就是要感谢这个国家!那种内心的喜悦,那份惬意舒心,是他这一辈子也无法忘怀的。
丁建成与所有的小市民一样,他们都从动荡不安的岁月中一路走来,这些人的命运就如同路边的小草一样卑贱,这么些年了,这些微不足道的小市民从这个国家得到过什么关爱呢?而就是这翻番的工资,就是这十几元钱的关怀,却把他,把那一批知青们感动得一塌糊涂。就是这些小民百姓,当他们得到这个国家一丝一毫爱意时,那种感恩戴德之情就会由衷地从内心深处真挚地散溢出来。
丁建成的母亲却在责怪他:“你去花这么多钱买这么贵的东西,太奢侈了,不行的,下不为例啊。”
他却非常高兴地看着眼前这个没有过几天好日子的母亲说:
“这是我第一次用国家发给我的工资买的东西,它代表的是国家对知青的关怀,它的意义重大呀,我就是要让你们也感受和分享一下国家对知青的这么一点点温暖和体贴,不好吗?太值得了呀!妈妈!”
丁母似乎被儿子动情的话语触动了她那本就多愁善感的神经,此时,有些感慨的她也兴奋起来:
“唉,是呀,不要总去计较过去了的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没有国哪里来的家呢?儿呀,对人对事不能总抱怨,一定要有一颗宽容的心,要抱着一种乐观大度的态度去爱这个国家,还要学会感恩。”
夜幕降临,四面透风的家从墙缝中透进一阵寒冷,可屋内的煤炭火却旺旺地在燃烧着。和蔼、平安欢快的笑声从这间知恩图报的陋室中传出。回荡在近郊的校舍间,飘散在空旷无人的学校篮球场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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