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白绫
作品名称:荆轲一怒 作者:郑雨轩 发布时间:2012-12-23 10:32:51 字数:5995
第二十一章:白绫
众人只在王集小镇暂且休息,信鹰够快,只第三日早间已经到了京师,直直飞进方府,不住叫唤,吵醒了尚在梦中的沐红妆,沐红妆这些日子睡的都不塌实,总是梦见白绫断裂,只是新年里,不好拿出兵器查看。此时天色尚早,街上除了更夫和要早朝的官员随从,小贩也无一个。又置新年时节,皇上仁慈,连大臣都放了假,命了初八再来早朝,京城里连日鞭炮欢庆,好容易在战乱连连里能有这样一个平静的新年,自是人人欢欣鼓舞,晚间耍的累了,白日里都要补回笼觉。
那信鹰在沐红妆窗外只是叫唤,沐红妆本也觉得懒得起床,待睁开双眼一看,却是信鹰,哪里还睡的着,顾不得穿衣服,就开了窗子,只着亵衣捧了鹰进来,见桌上还有昨夜未曾吃完的果脯,拣了一块肥肉喂了鹰,就去鹰背上取信,一摸之下大是惊奇,竟见了两封信,自信鹰训练以来,从未见过,有心找人商量,只是方子谦与燕十三去年冬月里就出去办事,早些日子有信来说是去了云南,常恨又不在,徐无情自有家眷,新年里也是在家团年,本来桂红瑞倒是女子,能商量些事的,却又出了那事,离了方府至今也无音信。惟独自己与方子谦之事都是知晓的了,方孝孺也真当了自己儿媳妇来待,今年方子谦不能在家陪伴老父,郑雨轩也是负气而走,沐红妆实在不忍心见方孝孺一人过年,就留了下来。
思忖半晌,终于还是打开了信,见了郑雨轩吩咐,忙穿好了衣服,出去寻方孝孺打探,想要知道最近是否真有军马到了京师。
直寻到天色大亮,方孝孺才离了皇宫,正在街边吃茶,被沐红妆寻到,也知道这些事终不好在大街上诉说,怕乱了民心,就唤了沐红妆先回府。看过了郑雨轩书信,方孝孺道:“幸亏雨轩来信及时,险些坏了大事。”沐红妆忙问如何,方孝孺就火炉上烤了手道:“去岁腊月二十一晚间,实有一支军马来了京师,此刻就驻扎在北门,领头的是个年轻姑娘家,那支军马既无军服,又不见盔甲,人数只有二三百人,兵部恐怕有变,就派令了齐泰将军领了五千军团团围住了,只那支人马确实有些能耐,监守了这么些日子,丝毫不见败像,我看又是新年了,怕在京师开战引起恐慌,所以上奏了皇上,暂且围住了,并没交战,本想留待初八开战的”,这所谓初八开战自然也是翻了《周易》的,因为初八这一日按了天时月时日时,正是坤卦第六爻,《易经》有言:“龙战于野,其血玄黄”,虽是凶卦,却也符合出兵之期。
沐红妆忙劝道:“伯父,这样如何是好?如果那领兵之人真是陈莹,就当是国家忠勇之士,若真打了,岂不是寒了天下人之心?以后又有谁还会来报效国家?”方孝孺也是左右为难,有心请兵部撤了兵,又怕那军马是燕逆安插,若不撤兵,万一真如沐红妆所说,来人是存了报效国家之心,更是不可轻举妄动。况且那支军马纪律严明,再无法派人混了进去的,正在苦思谋略,外面仆从来报,说是周菲前来拜年,沐红妆因桂红瑞之事还在心里对周菲不满,就先告退了。周菲进了门,先去对方孝孺行了跪礼,拜过了年就先吃些果子,见方孝孺眉头紧皱,显是有心事,就要起身告辞,却一眼看见了方孝孺留在桌上的信,那字迹甚是熟悉,想来正是郑雨轩信笺,毕竟自己许了郑雨轩,虽然不曾拜堂,终也算是未过门的妻子,就问方孝孺道:“伯父,可是郑大哥来信?有什么问题吗?”方孝孺也不好隐瞒,毕竟郑雨轩虽负气出走,又不曾正面拒绝过婚事,想来将来终究是夫妻,就将信递与周菲道:“你看这信,雨轩说京师这支兵是来投奔他的,我与红妆又恐有诈,怕那燕逆神通广大,万一消息走漏了风声,若是他谴了兵马,被我们误认了,怕是要留下无穷后患啊。”
周菲一介女子,哪懂得这些谋略之事,想了半晌,也没个好主意,但所谓“愚者千虑,终有一得”,她倒是想了个傻办法,开口道:“既然如此,何不派了人前去一问便知?”这法子最是简单,却也最是方便,只是方孝孺这些年来,行任何事都要深思熟虑了,一时间竟未考虑到这个法子,听了周菲一言,连拍桌子道:“妙,秒啊,就是这般主意,老夫真的老了,想来想去竟没想到这个办法。只是派谁去好呢?”京城里谁也不认识陈莹,又不知晓真伪,周菲见方孝孺用了自己主意,心下也是高兴,当下接口道:“伯父不嫌侄女愚昧,就让侄女去吧。一来自古交战不斩来使,二来侄女又是女人,想来那些军士不至于为难,就算事情不成,终究不会就丧了性命。”方孝孺一时间也没好的人选,听周菲言辞有理,确实能挡得起此事,只得允诺了,又进了内堂与沐红妆商量,要沐红妆陪同一起,也是存了保护周菲之意的,沐红妆虽是不喜,但她本是知晓道理之人,知道这件事实在重要,不好推辞,就收拾了行装,携了一盒珠宝,陪着周菲寻那支军马而去。周菲又不懂武功,平日里出门都是乘了轿马,比不得沐红妆能骑得高头大马,两人这次前去是为了交好,也不好多带兵马,沐红妆仗着身手不弱,就只赶了一辆马车,自己充做了车夫,命周菲坐在车内,两人再无二话,直奔北门而去。
到了北门,沐红妆亮了腰牌,齐泰哪敢阻拦,就军马放了一道口子容马车通过了,又要派一队弓弩手跟去,周菲只在车内推辞道:“齐将军不必客气,我等这番去又不是为了交战,只不过问明情由而已,人多了反倒不美。”沐红妆听了这话,心下倒有些暗暗佩服周菲,手无缚鸡之力,能有此胆量实在难得。
两人进了那支军马外围,沐红妆对那守卫士兵道:“快去唤你家将军出来见面,侍将学士方大人派了我们前来交涉。”那士兵进去了通报了,沐红妆就退在周菲身后,只要看她如何表现。不一时,营门大开,出来一女将,身姿倒是窈窕,远远的行了礼道:“不知二位前来所为何事?”周菲上前答了礼道:“来人可是陈莹?”那女将大是疑惑道:“姑娘认识我?我怎得就不记得何处与姑娘会过面呢?”原来这人果然是陈莹。
周菲执了郑雨轩书信道:“郑大哥有信交付与你,只是,如何才能证明你就是陈莹?”她这话问的极是无理,惹的陈莹所带军士俱都不满,若不是见了只是一介柔弱女子,只怕立时就要发作,要知道陈莹所带人马俱都是做惯了土匪强人的,一大半是慕了陈莹美貌,存了一亲芳泽之心才来跟随,此刻见陈莹被人侮辱,哪里能受的了,虽然不曾拔了兵器,口中都有些不三不四了:“哪来的小娘皮,你又是哪个?”周菲也不生气道:“小女子周菲,乃是郑大哥未过门的妻子。”这话倒惹了那伙人一番哄笑,乱哄哄道:“原来还没过门啊,他自己不来,倒求了你来,总不成是个躲在女人裙子下面的小白脸吧?”周菲正色道:“各位也都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敢情你们的手段就是欺负我这弱女子不成?”沐红妆眼见对方出言甚是不逊,周菲作为也不曾失了礼节,又不丢了面子,自然有心立威,将白绫抖出,或圈或打,早放到了三五人,那群人见吃了亏,一时间都将兵器拔了出来,沐红妆将白绫挽在手上道:“想打?”就要来斗群军,陈莹忙喝退了军马,对周菲道:“不知姑娘要什么证据呢?”
周菲虽是认识郑雨轩,毕竟也不是很熟悉,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还是沐红妆解了围,收了白绫道:“既然是来寻老九的,总该知晓些老九的什么事吧?”陈莹也不生气,笑道:“有郑雨轩未过门的妻子在,有些话我本不当讲,但想来周小姐也不会生气的,郑雨轩很会疼女人呢。”她自是已为人妇,说这些话来也不害臊,只惹的沐红妆二人面红耳赤,终于拿出一纸书信道:“你们应该认识郑雨轩的字迹吧,这个,是他写给我的情诗。”周菲听了也不好接过,沐红妆心下愤懑,难怪郑雨轩听了方孝孺为他许了亲事,并不推辞,莫非他一直以来也只是个色中饿鬼?只是眼下大事要紧,只得接了书信,陈莹只是暗笑,沐红妆将那信看完也不绝莞尔,再讲信递与周菲道:“你且看看吧”。周菲接过信来,只见里面写道:“若大事得成,引了兵马前去京师勤王,日后必有好事。”原来只不过是空口许诺,也难为了陈莹这人,本也算是聪明人,竟然连这些的书信都信了,总算也是带了兵马来了,就算上不得大战场,然则这些人马素质极高,若是做了斥候,用来刺探情报,倒是不坏。
既然已经确定来人确是陈莹无疑,沐红妆就将郑雨轩的书信递与陈莹道:“老九此刻在襄阳,说要是见到你,要你速速赶去。”陈莹有心将兵马带上,沐红妆又劝道:“我们轻装赶路,不过几日路程,若是带了这些兵马,怕要赶上二十来天,若你不嫌慢,带上那些兵马倒也不妨。”沐红妆这般说法,自然是存了为京师留些精壮兵力之意,陈莹也是急切想见郑雨轩,就对那些个将士道:“你等且在京师等我,方大人自然会安顿你们,我去一趟襄阳。”当下拉了沐红妆就要上马,沐红妆笑道:“你也太着急了点吧,好歹也要回去准备一下啊,总不能就将周菲丢在这了吧?还有,总该与齐泰将军将你这些兄弟安置了吧。”陈莹只得收拾些耐心,花了一日时间才将这边事宜安排妥当,周菲由齐泰派人护送了,陈莹所带兵马尽都交付了齐泰。
沐红妆眼见事情安排妥当,也自是喘了口气,将白绫收了起来,忽见白绫上星星点点,似是血迹,一时迷茫起来,她这白绫向来伤人只在体内,再不见外伤的,何时竟有了这许多血迹?仔细看去,那斑斑血迹不是新鲜血迹,倒像是隔了许久的,沐红装心下暗自揣测,或是以前战场交锋时留下的也未为可知,就将白绫收拾了,两人牵了马,一路朝襄阳赶来,只沐红妆心里一直不解,路途无事,就马上解下白绫一结一结仔细看擦,忽然发现白绫正中有了丝丝断裂痕迹,她那白绫并非寻常物,里面混合了金蚕丝、鲛鱼筋,最是坚韧,寻常兵器砍上去丝毫不损的,怎么忽然就有了血迹,还有了裂痕?
心下就怏怏不乐,一路上少言寡语。她本与陈莹并不相熟,陈莹也不知她性子,只是一心要赶往襄阳,去见郑雨轩,由此可见陷入恋爱的女子实在是愚昧之极,也不仅是女自子,但凡世人陷入感情了,不管你是王公将相还是贩夫走卒,都一般的为了“情”字苦恼,陈莹自然知道自己与郑雨轩之间是万万不可能了,且不说自己已嫁了项刀为妾,纵然依旧是清白之身,只怕方孝孺也是不会同意的。更何况自己也知道郑雨轩对自己,不过逢场作戏,为了家国大事才与自己虚与委色,他对那桂红瑞实在是用情至深了。又听说郑雨轩曾与一外邦女子相爱,后也因为某些原因两人分手,一想到这些,陈莹就觉得大脑一片混乱,哪有心思去理会沐红妆的沉默。
两人走走停停,互不答话,见了客栈驿馆,自去换了马匹干粮,又再赶路,初十正午才到达襄阳,沐红妆见陈莹只是找人打听王集小镇怎么走,全然不提回霸刀山庄之事,只以为是怕回了山庄再出不来,也不过问,好容易渡了江,问明了路径,两人快马加鞭赶去。到了荆府,见大门四开,赵文辉正在院里舞动大刀,其余人围坐四处,沐红妆见了老友,极为高兴,也就放下了白绫无故裂缝之事,跳下马喊道:“赵大哥,好兴致,趁了早春风光,倒在卖弄无艺了,就知道你不会弃大事不顾,想来你自去年别后,与那肖姑娘早已结了秦晋之好了吧。”上来就要讨喜糖吃,却见得众人神色凝重,心下大异,赵文辉也不搭理她,只是自管将大刀耍的满院都是刀光,荆疾拉了沐红妆道:“他已经这样几天了,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院里将刀法一遍遍的练习,你暂时不要管他吧。”沐红妆心下不乐,四周一望,却没见到郑雨轩与常恨二人,问道:“九弟呢?常大哥呢?”荆疾却弃了她,径自对陈莹打招呼道:“陈姑娘来了,定是要见雨轩吧,此刻已将是午饭时刻了,一会吃饭时我叫他出来。”沐红妆与陈莹对视一眼,只觉得众人举止都有些奇怪,只是毕竟这里比不得京师,也不好直接发问,刚要坐下,赵文辉忽然狂性大发,刀法哪有还有章程,不过凭了力大在胡乱劈砍而已,门前好好一对石狮子,被他一刀下去,剁掉了左面狮子的头,只在地上滚出老远,荆疾只是苦笑,众人都是苦笑摇头,沐红妆看不过去,将白绫抖出,缠住赵文辉大刀道:“赵章,如何这般无礼?好好的狮子,你剁了他头做什么?”荆疾忙拦住了,赵文辉斜睨双眼道:“没看见头上刻了李斌两字?”
沐红妆大是恼火,她自是认识李斌的,只是赵文辉好好的提那叛军将领做甚,还当着这许多外人,怕是早已露了形迹,飞身上前,劈面就是一掌,就待打醒赵文辉,却被赵文辉反手一拳正击在手腕,她与赵文辉武功本在伯仲之间,赵文辉也只稍稍高出半分而已,两人便要分出胜负也是在百招开外,只是自郑雨轩等人离开京师,她日日无事,除了睡前调息内力,从来没有锻炼过,赵文辉这些日子先是与何锋大同一战,再与常恨打斗,及至保定那一场混战,到了这荆府又是日日加紧苦练,虽不说进步了多少,毕竟也是更为熟练,如此一加一减之下,两人竟是分出了胜负。沐红妆恼道:“赵章,你武功进步不少啊,见了面就是这般打的招呼不成?”赵文辉也不管沐红妆尚在生气,提了刀,大踏步进了大厅,焦躁道:“老九还没出来?这都几天了?”沐红妆还要上前分辨,荆疾拦住了道:“沐姑娘,休要见怪,这些日子出了大事了。”沐红妆恼道:“出再大的事,我没招惹到他罢,何必对我如此?”
荆疾只擅杀人,不擅叙说,只得央了杨鹏再去郑雨轩寝室看他是否出关,不多时,郑雨轩衣衫邋遢,将剑斜斜插到腰间来与沐红妆和陈莹见了礼,对陈莹道:“来了?一路奔波劳顿了,先去换洗一下衣服吧,我们商量些事。”当下有代敏引了路,带陈莹去内堂,郑雨轩道:“三日苦思,我倒是想了条毒计!”也不问赵文辉这几天是怎么过的,就招呼众人道:“我们兄弟四人先去商量些事,你们请等一下吧。”他这“你们”自然指的是杨鹏等人,沐红妆无奈,只得按奈了脾气,由荆疾引路,去了密室。
进了密室,沐红妆一眼望见了一面灵牌,上面用鲜血书写着“大明英雄常恨”,一时间头昏眼花,正惊得呆了,郑雨轩点上三柱香递与沐红妆道:“先给常大哥上柱香吧,此间事情,容我稍后叙说。”沐红妆痴呆呆的上了香,郑雨轩问了京师近况,才开口道:“去年腊月二十一晚上,常大哥带了我和赵章二人,一同前去保定大营刺杀朱棣,不幸壮烈殉国了!”沐红妆听了,只觉天昏地暗,半晌才回过神来,她家祖上与常恨、徐无情祖上颇有往来,向来把常恨当作了兄长长辈的,常恨平日里性子卤莽,对她却极是照顾的,此刻见了常恨灵位,一时间忍不住,又是眼眶一红,就要大哭,赵文道哑着嗓子道:“这些日子来,我们流尽了眼泪,但光流泪有什么用?能哭死那朱棣?能哭死那李斌?能哭死那姚广孝?”他这话虽然粗鲁,却也自有道理,沐红妆忙收了声,阴冷发笑道:“仔细说说,是谁杀害了常大哥?”赵文辉嘴快道:“方才我在屋外一刀剁了那狮子头的时候,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吗?我在那狮子头上刻了李斌!就是他,放了冷箭害了大哥性命!”沐红妆兀自不信常恨已死,转头望郑雨轩,直希望他摇头否认,郑雨轩却垂泪点头。
沐红妆取了白绫道:“白绫有异,我早该想到的……”又问郑雨轩该做何计较,是否要召集其余人来,一齐去寻那燕王报仇!郑雨轩将长剑抛在手中道:“你说子谦与十三兄弟去了云南,徐大哥尚在家中陪伴家眷,就都暂时不必告诉他们,免得他们知道了伤心,且容过了十五再说吧。这几天里,抓紧练功,我闭关这三天里,除了思量对策,还对剑道多了一层体悟,且先熟悉了再说。一会出去了就先把这事瞒了陈莹,毕竟不知她是真心投靠还是存有其他思想。”
沐红妆也失了主意,只得随了郑雨轩提议,四人收了泪,装做没事人一般,出去安排了酒席,为陈莹接风洗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