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春风之仪】远飞的大雁(十六)
作品名称:远飞的大雁 作者:之仪 发布时间:2009-07-07 19:45:01 字数:6257
第十六章:『兄弟离别』
刘兰英走了,青山大队的农人和知青们却不知道刘兰英多年以牺牲自己的身体,毫无人格地像牲口一样用性换来的这样一个上大学的名额原本却是在支部会上早就已经通过并定了给王林的。可是,最终还是被大队秘书通过公社秘书用偷梁换柱的办法将刘兰英代替了王林去上大学。但大学毕竟是大学,当刘兰英这样一个初中都未毕业,多年在山村不看书不学习,此时的她,就连ABCD,连基本的汉字也不识几个了,捧着这一本本关乎人命的医学所涉及到的深奥的数、理、化课本就如同看天书,云里雾里她头昏脑胀不知南北东西,双目辨不清黑白红绿,她自己也犯难了,但时代却包容了她,同一所大学换了一个系,她仍然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天之骄子。
纸,终究还是没有把火包住,当青山大队支部书记从传言中得知自己的外甥与知青刘兰英有奸情,并证实就是他把王林上大学的指标拱手转送给了刘兰英时,他十分气愤,但却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他最终还是沉默了。而犹如皇帝般的大队秘书在舅舅的纵容下更是胆大包天了,当刘兰英在大学里的一些情况在青山大队被传得沸沸扬扬时,他索性将此事大包大揽地告诉了一些知青,一显他在青山大队乃至整个公社的神通广大:“刘兰英上大学是我给她的机会,不然她怎么能上大学!你们知青要想从这座大山里走出去就必须通过我的这一关,否则你们就在这里呆到我走了以后你们再从这座大山走去吧!”
青山大队的一个支部会议正在沉滞的气氛中进行着:“一个没有立场观念,是非不分,把敌人当友人的人,是不能考虑吸收到我们这支先进组织中来的。”大队秘书铁青着脸点燃一支香烟,他毫不留情地在会上抢着先表态,他的声调很高,一副昂达正气的形象俨然青山大队一主人,仿佛只有他才是一个真正的共产主义战士。
“大家都说说,六队的知青王林已经多次递交了入党申请,劳动中表现还是不错的,而且是一个干部子弟。”支部书记严肃地瞥了一眼他的外甥,示意他不要在公众场合肆意泄私愤。
而支部委员们却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他们抬眼看着支书,支书不表态他们都不做声,他们在心中想,既然你支书都庇护着你的外甥,做出一些不伦不类的卑鄙龌龊伤天害理的事情你都不管,这青山大队还有谁能管得着呢?六个人的支委他们一家就占了两个,而另外的四位也大多都是支书先后培养扶植的,整个支部基本就形同一家子,家长说是就是,家长说不是就不是,家天下的民主集中制度本就形同虚设,王林第三次入党的机会,也被大队秘书在支部会上一票否决了。
村支部会议上的决议不存在什么保密不保密,几天后王林什么也知道了。心中有怨,懊恼不堪的他明白是什么原因得罪了这个五短身材满脸横肉,欺男霸女鱼肉乡里的土皇帝。一是:刚来青山大队不久就被选为记工员的王林,一次在为大队秘书记工分时与他发生了争执,明明是没有出满勤的大队秘书,非得要王林在他的记工薄上整月给记满勤,王林一脸惊讶,怎么会是这样啊?面对这种霸蛮的强要王林却不从,他疑惑不解地问:
“为什么?”
大队秘书理直气壮地答:“不为什么,全大队的干部都这样。”
王林说:“凭什么?队长和队部的会议上没有人通知过我,我不知道,因此也不能这样做。”
秘书来气了:“听他们的还是听我的?”
王林尴尬嗫嚅窘在那里,一时不知怎样处理这件让他十分为难的事,但他还是没有按他的要求做。他怯懦地说:“要不等我问过队长后再作处理?”
秘书丢下一句:“不要啰嗦!你记不记?不记就算了,有你的好日子过!”就气呼呼地走出了王林的那间小黑屋。他再没理过王林,即使隔三岔五嘻皮笑脸地来到他们的这间小屋里向丁建成索要香烟时也不会正眼瞧王林,第二件让王林与大队秘书结怨的事情更是让他匪夷所思。
夜间,王林有起来小解的习惯,他常常会在深更半夜之时看见那个五短身材的秘书,穿着一条裤衩光着膀子轻手轻脚一路小跑地溜进知青刘兰英的那间虚掩着的房门,吱嘎一声响他进去了,王林好生奇异,愣愣地站在屋外观察半天却也不见他出来。
他疑惑不解却也没有告诉丁建成,一天晚上他再次看见秘书又溜进了刘兰英的房间,这一次王林有意去探个明白,他拿着一个手电筒走向刘兰英的屋前,不巧秘书此时刚好从房间里面完事出来与王林撞了个正着,里屋却传出刘兰英忧怨的一声叫骂:“你他妈的人都不是,人家做好事还强要!”王林与秘书尴尬相遇却互不言语各自走人了,从此秘书既恨王林也怕王林,他既想卡住王林让他在青山大队多呆几年,可又担心王林把他的这件丑事揭露出去让他无脸在青山大队见人。
日升月落,交替更迭,流水载着青春的轮廓在青山大队的桥墩下穿梭了整整二十四个月。青山大队的小桥流水见证了知青们的欢乐与痛苦,见证了他们的聚合离散,这条河记录了很多,他们在这里曾多次与李静唱起过《故乡校园都不见》,那也是一首凄凉忧伤的知青歌:“沉沉的回忆,遥遥的思念,童年啊,少年啊还依稀可见,春风杨柳啊,情切切,叶落深秋雨绵绵,同窗好友都不见,从此相隔万重山,白发双亲愁无语,谁知无言胜有言,久久地凝望啊,长长地哀叹,人生漫漫哟,情却已不在,烈日炎炎,心无奈,雪花飘飘,更起寒。故乡校园两不见,热泪滚滚,湿衣衫,醉我仟仟梦中哭,故乡校园都不见,热泪滚滚湿衣衫,醉我仟仟梦中哭,故乡校园都不见。”而此时当他们再一次在这里唱起的时候身边却少了好几个人,失踪的不见了,精神失常的走了,去了的他们都曾经在这里聚集过,清澈见底的青山河里曾印下他们的影,清脆的流水声就似他们青春岁月里的一支歌。
而王林心中的追求,他胸中的抱负,他要在农村入党,要在广阔的天地里被贫下中农推荐上大学的美好愿望,建设新农村的良好初衷都成为了泡影。他曾有过的雄心壮志也已被这涣散的人心彻底磨灭了,从前的那一份踌躇满志已经不见了。并没有心灰意冷的他,也已经彻底看清楚了这里并不是他的理想王国。但他却没有后悔,他自认为在这里还是学到了很多在城里或者说在学校里面是无法学到的东西。
这些耐人寻味的人性的愚弱,这些人性本就具有的自私贪婪,这些人性的劣根性,在这个时期,在他所处的环境当中都在以不同的方式交替暴露在他的面前。复杂多变的环境终于让这个曾经稚嫩的他,看清楚了虚的、假的、美的、好的、善的、恶的,看清楚了这些,让他懂得了很多。这短暂的人生不就是一个在五彩缤纷的世界中去感受去领悟的过程吗?没有这样的一个酸甜苦辣,五味俱全的过程,人生应该是不完整的,而他却有了。因此,他在短时间的懊悔后,很快也就释然开怀了。
知青们与他开玩笑,此处不养爷爷自有养爷爷的地方啊,为什么就硬是要在这棵树上吊死呢?而要走出这座大山,对王林这样的高干子弟来说简直就是一件不费吹灰之力的小事,时间到了,政策已经允许他离开了,接下来的只是由他父亲的秘书去办个手续就可以走人了。半个月后,踩踏着乡间公路的露水,丁建成与王林肩挑着一百二十几斤重的稻谷上路了。他们去把这黄灿灿的稻谷交给粮站,换回一张属于王林的由农村户口转换成城市户口的卡片。下乡二十六个月的王林明天就要走了,他就要离开这座青山离开丁建成了,父亲秘书的一个电话就彻底转换了他的身份。此时,他已经是铁路局的一名国家正式员工。
“建成哥,再奏一曲你拿手的曲子算是送我走上这回家的路吧。”有些不舍的王林低着头,伤感中他儒雅的面孔已再无天真幼稚,却流露出他特具的那一丝苍凉。
“好哇,不过,我不敢保证今天的笛声还能像往常一样自然流畅。”丁建成忧郁地从靠床边的墙壁上取来竹笛。
刹时《扬鞭催马送粮忙》那本也欢快悠扬的曲调,在这间小黑屋里被丁建成奏响。此时的丁建成虽不失上进之心,但他内心还是有些悲观失望的,面对好友的离去他本应该高兴。可此时的他,却有些伤痛有些晦暗,他甚至已经感受到一丝凄怆。看着眼前与自己朝夕相处了二十六个月,如同兄弟般的友人明天就要离他而去了,他惆怅满怀。但他还是在集中精力尽可能地把竹笛吹奏得悠扬、婉转,吹奏得高亢嘹亮。可他却怎么也吹奏不出平时的那种跳跃,那种欢快。竹笛在他手中颤动,发出的声音像是难分难舍。
忧忧笛声已经伴着王林在乡村生活憩息了两年,两年来王林与丁建成经历了很多很多。以往丁建成吹竹笛,他也是这样坐在床边静听,坐在床边静想,那时他常常想家,想父母亲,想与他分离多年的姐姐。这时,他的眼前却似有失踪了的赵超,他的脑中总晃动着李静的影子。两年来他与丁建成在这间小屋里形影不离,两年,本也短暂,可是,在这两年中却发生了多少事呀?赵超忿忿地离开了,朱小明伤了,李静也伤了,几个月前,李静又惨死了。
这一个个年轻的身影从我们的眼前消失了,这一切都发生在这短短的两年当中,我们的李静哥啊,他曾是那样的有情有义,鲜活生动,可是,他却死得多惨啊?小黑屋里悠悠笛声兀自转为绵长深邃,音调似陡然沉重如泣,倏忽之间却把王林的眼泪催生出来,他本蜷缩着的身体慢慢地向床边躺下,只见他遽然抱着被子抽咽起来。
一阵长时间的抽咽过后王林说话了:“来时四兄弟,走的却只有我一个,建成哥。王维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你也是读熟了的。”
他接着朗朗诵来:“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我走了你们还在这里吃苦,我心不安,建成哥。”王林戚凉悲切的眼中流淌着情义的泪水。
“是啊,我心里也难受,但总是要分手的,天下哪有不散的晚宴。好生工作,这么些年了,不就是为这一天吗?记住兄弟们的这份情谊。”丁建成本就伤怀看着此时王林那一脸的泪,他难受极了。
“建成哥,放心吧。此生怎么能忘记这份情,我即使走遍海角天涯,也会牢牢记住我们兄弟间的这份情义。我从来都把这份友情看得很重很重,我们虽不是亲兄弟,但从某种意义上,我们却已经胜过了亲兄弟。这份友情已经伴随着我们从学校走到农村,走过了那么多年艰难困苦,这是人生四季中最美好的一季青春呀!可是,我的建成哥,这美好的青春四季,我们却在这里,都快要把它走完了呀。”王林停顿片刻,像是有千言万语,他接着又说:
“我一个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是你帮着我克服了重重困难。是你教会了我怎样去做人做事,怎样去与人打交道,就连这煮饭煮菜都是你教会我的。这条错综复杂曲曲折折的青涩人生路,是你建成哥带着我走过来的。你是我此生的兄长!去年春天那条毒蛇挡道,不是你及时赶到,我险些就被它咬死了。我怎么能忘记你对我的帮助?我怎么敢忘记我们之间的友情?我回去以后,会随时提醒我父亲,我要尽可能地为你想法子,争取尽早在城里与你再携手,尽早地与兄弟们再聚首……”
王林用情极深的一番话,振振有词,掷地有声,振聋发聩。那声声情,字字义,道出了他们之间多年的纯真情谊,让丁建成颇为感动。他静静地望着眼前的这个在风雨中慢慢成熟起来的,但却仍旧文静瘦弱,脸庞白皙,满眼泪水的兄弟,想着这一别很可能再难长期相聚。从未有过的一种感受如同万箭穿心般地煎熬着他,刺痛着他年轻的心。不知道接下去再与王林说些什么了,久久地凝视着窗外看着漆黑的长夜那里寂静无声,他却默默地垂泪。
雄鸡已经报晓,东方已渐渐发白。新一轮太阳就要升起,丁建成与王林一夜也没睡。此时他们正在赶紧收拾着王林回城的行囊,王林把棉被和几件还从未穿过的军装,以及剩余的一百几十稻谷全数送给了丁建成。他的网兜里只带走了丁建成不能穿的一双皮鞋和几双军鞋,他小心翼翼地把他们两人唯一的一张合影从墙壁上取下来,装进了他的上衣口袋。他把他仅有的七十几元钱和二十几斤粮票偷偷地塞在了一个信封里,连同那个封信一起藏在了丁建成挂在墙壁上的一件出工时穿的衣服口袋里。
十几公里的山间小道他们沉默不语,没有说几句话。各自的心里都沉甸甸地,只有那林间的小鸟像在愉悦地唱着歌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它们也像是来为王林这个在这青山大队与它们荣辱与共,和平相处了二十六个月的知青朋友送行来了,小鸟在他们的头顶上欢快地叨唠着盘旋嬉戏。
无情的车轮向山外的方向奔驰而去,渺渺散去的车影慢慢地消失在弯弯的山道间,不见了。它带走了情义深重的王林,却把这几个毫无家庭背景的年轻人留在了大山里。丁建成和王林的小黑屋里从此显得无生气了,再也没有了从前的那种欢乐。丁建成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甚至都没有了精神,他还会经常孤独地奏响他那支竹笛。但此时的他已经再也吹奏不出从前的那种韵味,那支竹笛变得干涩了,它再也发不出从前的那种优美的音律。
这一天,他在他的上衣口袋里发现了王林留下的几十元钱和二十几斤粮票。他没想到那里还有一封信,王林在留给丁建成的信里用如诗的语言写下他们闪光的青春四季:走过春秋,走过冬夏,走出校园,走进高山峡谷。哥哇,我的建成哥!是你牵着我的手,把我从稚嫩懵懂中携进成熟。你驰骋在球场,豪情万丈!你此生是我的兄长,你来生是我的良师义友。生命的四季呀!我与你走近四分之一!青春的四季呀,闪光的四季啊!我的兄长我的哥!我与你将近走完了它!我期盼着,我等待着,与我的兄长,与我的哥再携手,真想,真想,真想!真想与我仗义的哥哥携手走,走完这生命的四季又如何?
情深义重的王林把那滚烫的语言留在了纸上,却如同留下了一颗滚烫跳动的心。是那样地让丁建成想起过去在一起的那些闪着友谊之光的青春、幸福、欢乐和苦涩,那一切,此刻是这样地让他时而兴奋、时而惶窘,时而怅然地在他眼前一幕一幕地闪过。
接着他那支饱蘸细腻情感的笔热情洋溢地写道:“建成哥,来时四兄弟,走时只有我一人。心中十分懊恼凄凉,却又无奈,你能理解我?你能谅解我吗?我不敢想象你一个人在这里的日子会是什么样……你总如同京戏里面的唱词那样,重锣重鼓重真情,你情深义重。可是你的个性太过直爽,我非常担心你与那位农户的怨忧,它何时才能了结?此前,我已经单独与其沟通过,他们似乎还在记恨你。哥,请谨防小人暗算。我不能与你当面说此事,就怕你怪罪我软弱地去求人。但我不愿意你在这大山里呆一辈子,他们能与大队干部们沆瀣一气做出些卑鄙无耻的事,而他们还会在大队干部默许乃至纵容下得以变本加厉地坑害你。我总希望你早日走出这座大山,你母亲给你的那捆书含意深远,里面有一本老得发黄的小册子,那是我们在学校没有学过的东西。里面的一段话你我都要牢牢地把它记住: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你母亲把你们一家人从苦难中带出来,很不容易,我深深地敬佩着你的母亲。我回家后会经常去探望你的母亲,我也知道你是一个有孝道的人,我会把你的母亲当作我自己的母亲。为了你的母亲为你那份孝心,让我们早日在母亲的身旁尽一份真实的孝。请你一定谨记把那份怨恨忘掉,我在我们母亲的身边等你,在这座生我们养我们的城市里盼你,望你能早日回来。我的哥!”
读着王林的这封切切情深的亲笔信,让此时孤独难耐的丁建成百感交集,王林的那些体贴入微的语言如丝丝斜飘着的春雨,从他那一笔一画中的字里行间汩汩流出,打湿丁建成的这颗干涸焦涩的心。这时的丁建成虽苦闷惶惑,却也从王林的信里面仿佛看到了希冀,似又看到了王林的那张热情似火的笑脸,他的那些关爱的话语犹如滚滚春潮般汹涌澎湃地向着丁建成袭来,让丁建成在孤独酸辛中感受到一种兄弟之间的手足亲情,让他沉浸在爱与被爱的海洋里。这一时刻他虽悒郁窘迫,可面对王林的那些鼓励与慰藉,却也让他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惬意与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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