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要镖
作品名称:荆轲一怒 作者:郑雨轩 发布时间:2012-12-14 09:27:51 字数:5289
第十六章:要镖
赵文辉直走到中午时分,却并没未见得一匹马,不要说马,连骡子也没见过一匹,只好在寒风中裹紧了衣服。世上常说习武之人不惧风寒,那也只是相对而已,要知道冬冷夏热乃是天意,谁也更改不了,习武之人不过仗了身子相教常人更加硬朗,乃得住严寒与酷暑而已,真要说是寒热不惧,是万万不能的了。这日倒也奇怪,路上竟没见一个行人,只在山林间多是杂乱脚印,显是曾有大队人马在此逗留,赵文辉走的累了,找块石头权且歇下了脚,耐不住口中饥渴,就地上抓了一把雪塞进嘴里胡乱嚼了,冰雪入肺,直冻的他禁不住打个寒战,眼见的四处冰封一片,林间麻雀也不见一只,心中只觉晦气,歇够了脚,就要起身继续北上,也不再打算去京师,免得见了桂红瑞不知如何计较,忽然听见林内有动静,又高兴起来。若是飞禽走兽,说不得要抓了果腹,若是有人更好,能就此讨些酒水,说不定还能问些情况。
便寻了声音,一路进了林子,入眼竟是一片狼籍,好些个死人横七竖八的躺在雪地中,那血,直染的白雪成了红雪,马蹄与车辙印尚在,只不见得一个活人,仔细踢开一面破乱大旗,上面锦线秀着“同福镖局”四个大字。要说这“同福镖局”在山西这一片也是好大的名气,元朝之时已创建,历经两朝,数百年来闯下了好大名声,但凡是吃黄河、淮河两河之水的绿林人士无不佩服,保镖者只要举了“同福镖局”的镖旗,可以说是横行北六省,只因那镖局总镖头自身武功也高,又是极重江湖道义,举凡是有人投奔他,来者不拒,所以人人景仰,虽不是武林盟主,但在这北方六省,他说的话却要比官面上有用。只不知为何在这山西境内,竟有人敢劫了他的镖,还将镖师杀的干干净净?
正疑惑间,听得在内里有石头落地之声,赶将过去,却是一少年,自拿绳子系在了树上,已然上吊了,那声音就是刚才蹬倒脚下石头发出,急忙一刀掷出切断绳子,将那少年抢救过来,问是怎么回事。那少年满脸悲伤,神智倒还清醒,并未发疯,开口只说了一句话,便惊的赵文辉万般难以相信,只因那少年说的是:“常恨,是常恨劫了我们的镖,杀了这些镖师,我们同福镖局创镖来不曾失得一趟镖,这次是栽了。”
赵文辉心下生疑,随意翻过一具尸体,一看那创口,竟是觉得大为熟悉,仔细想来,实在与常恨兵器甚是相像,伤口极重,显然是死在大斧之下。自己又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要说常恨这人生性卤莽是有的,但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样的事,劫镖、杀人?他放着刺燕之事不去做,就算不去北平刺燕,至少也该留在京师保护皇上,又如何千里迢迢来这大同府,做这些没本钱的买卖?赵文辉就要为常恨分辩,那少年却又道:“若你与那常恨是一伙的,还请就杀了我,就算不杀我,我也断然不去做那苟且偷生之事,还是就一根绳子吊死了,也保了我镖局几百年的荣誉。”赵文辉听了,更是闷闷不乐,然他行侠仗义惯了,最是见不得有人以强凌弱,更何况是杀了这几十条人命,莫说是此间还有活口,就算没有了苦主,也必然将此事揽了,定要为这些死去的人讨个公道。
终究算是他随了郑雨轩等人去刺燕,也学了些谨慎,就仔细问那少年如何就肯定是常恨所作,押的又是什么镖。那少年道:“我本是镖局才来的趟子手(注:趟子手,即是镖局出镖之时的随行人员,司打杂之事,遇敌也前去抵抗),冬月二十八接了这趟镖,说是送一柄剑去京城,托镖的人说这剑事关重大,要我们好生注意。镖头也怕有闪失,所以前前后后一共发了四支镖队出去,就是想鱼目混珠,总叫贼人找不到真正的镖在谁手,没想到还是在这柏树岩岭(今大同岭)被劫了。那贼人使两柄大斧,自称是常恨,只得一人。临去之时收拢了马匹,驾了车去了,还要我回去交代镖头说,要想将镖安稳送到京师,只是他死了才有指望,否则,就好生在这北六省走镖。”
赵文辉听了那少年形容,已是容不得不信了,好歹也有几十个镖师护送,就算镖师武功不济,总也能算是一二流的了,江湖上使双斧之人本就不多,能凭一己之力杀了这么多人更是少见,那非要有绝世的功夫不可,有绝世的武功,又是用双斧,此人不是常恨还能是谁?当下圭忿满胸,扶了那少年,好生安慰了道:“你且回去镖局,这趟镖,我给你要回来了。”那少年听了忙忙道谢,不住的问姓名,说是真能要回了镖,为这些镖师同行报仇,自己回去必定供奉长生命牌,其实不过是要回去了有个交代,赵文辉多在江湖行走,自然知道这些行情,也不掩饰,便道:“供奉就没必要了,你回去了就说,这事赵文辉管了。”又在死人堆里寻了壶镖酒喝个痛快,镖师出行原是不许喝酒,只因天气苦寒,便都带了酒只为御寒,再胡乱找些干粮就着酒吞了。
并不将那尸体掩埋,拖了刀便追那车辙而去,一路随去,只见得山高林密,虽是冬季叶落枝残,却也总是密密层层,荆棘黄草杂乱无章的生长在乱石缝隙,肆无忌惮的在大雪中露着半边身子。山沟不见潺潺流水,林内不闻啾啾鸟鸣,天地间除了寒风呼啸,再不听得半点声响。直追到了天黑,见到了那大同寺庙,依旧不见镖车,正在愤恨,忽然听得天上鹰啼,心下恼怒,自己要寻那鹰时寻不到,如今要去寻常恨麻烦,这鹰却又来了。便要看看那信上写得些什么,引那鹰落在肩头,取了信一看,更是直欲咬碎钢牙,原来那信竟是常恨所写:“郑雨轩已赴北平干事,我等已至开封。若仍念兄弟之情,见字速去北平。”前面称呼是赵文辉、荆疾,下面落款却正是常恨。
赵文辉将大刀握紧,暗自道:“枉我还在为你开脱,以你在京师,没曾想你果然就在这大同左近,想来说是在开封必是谎言了。这事果然是你做的了,说不得,只有杀了你为这些人报仇。”当下回了信,却是:“我是赵文辉,只在大同寺等你三日,速速前来,且先了却一桩大事再北上不迟。”他并不说明究竟是什么事,只怕常恨不来,又加了一句“此事大急”,才放了信鹰而去。当夜就在寺里借住了,白里就躲在屋内喝酒,夜间下山去买些吃食酒菜,苦苦等常恨到来,如此一直等到第四天中午,常恨才赶来,眼眶布满了血丝,寺内和尚本不欲让他进寺,只是他自力大,只一推便推翻了好些个和尚,口中大声喊着:“赵章,出来,究竟是什么事?”
第三日夜间等不来常恨,赵文辉已认定了常恨做了那事,不敢来见自己,就欲要好好歇足了精力去寻常恨相斗,此时正在房内睡觉,听见外面一片喧哗,仔细听去却是常恨来了,如何还能睡的着,提了大刀,也不推门,直接撞将出来,见了常恨,更不答话,只将雪花也似的大刀耍起来就劈,常恨不知何意,忙将大斧架住了问道:“赵章,你这是干什么?”赵文辉却一发的认定了他在假装,更是恼恨,只将大刀剁来,刀刀都只在常恨脖颈间出现。常恨见得不对劲,抽空看了赵文辉的脸色,只觉得赵文辉面色不善,直欲择人而食一般,知道一时间解释不得,稍有不慎,自己必然人头分家,赶紧不再分心,也将大斧使将开来,你刀来我斧架的,倒是打了个不亦乐乎,只吓的那些个和尚面如菜色,急急奔逃躲命去了。那些和尚日日只是吃斋念佛,虽有武僧,也只是护院所用,毕竟不如少林千年古刹,何曾见过这般狠斗,发一声喊都四处散落了。
赵文辉本来还想先制服了常恨,再问明情由,也叫他死的安心,此刻见久攻不下,心下作急,便就使了杀招,喝的一声“飞龙在天”,身子就旋了起来,常恨知道厉害,哪里敢硬接,忙忙后退,并不与他兵器相交,赵文辉飞在半空觑的常恨后退,深吸一气扬刀就劈将下来,刀尖终于赶上,正劈在常恨斧上,两人都是力大无穷之辈,虽是赵文辉占了以高临下之势,只常恨勇力也是非凡,又不是挨着了最重的刀势,两人各各被震开。常恨本也是卤莽之人,此时无缘无故挨了这般打,心里恼恨,便觉得赵文辉叛变了,是给自己下了陷阱,要杀了自己立功,也不再言语,使了那日乱军中斗杨阳的功夫,一路只管将斧头胡乱便砍。这一场好杀,两人都占不得半点便宜,直打得口干舌燥,也都兀自不歇。终于两人兵刃相交,各自使力压向对方脖子,赵文辉恨恨的道:“姓常的,往日我当你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叫你一声大哥,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算我姓赵的瞎了眼了。”
常恨也是恼火,接过话便道:“你娘的是个什么好鸟?老子看在老九面上认你做了兄弟,没想到你竟然叛变了,全然不顾半点兄弟情谊。”
终究赵文辉要比常恨理智一份,用力震开了常恨双斧道:“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了,谁叛变了?老子刚准备北上刺燕,你呢?你竟然做了那强盗马匪,柏树岩岭上杀了那么些镖师,夺了宝剑,你也不怕半夜有鬼敲门?”
常恨本就没做过那等杀人越货之事,自然是不肯承认了,只开口道:“放你娘的屁,老子方出京师,一路急行,何曾去过那鸟岭杀人了?”
赵文辉冷笑道:“不怕你不承认,可敢与我一同前去对质?那苦主还活着。”常恨自是不惧,将双斧插回腰间道:“去就去,老子还怕你了。”赵文辉自量武功不输常恨,也不怕他去了杀人,更何况那同福镖局好歹几百年积蓄,高手自也不少,便冷笑着拖了刀在前引路,一路朝那同福镖局赶去,一边说道:“倘若真是你所为,说不得,老子必要杀了你。假若不是所作为,反是我误会了你,老子给你端茶磕头。”常言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尤其是他们这等混迹江湖之人,要杀了他简单,要他磕头认错实是万万不能的,更遑论端茶磕头,那实在是奇耻大辱。
直到掌灯时分,才到了同福镖局,远远的见得镖局挂满了白灯笼,按照那时风俗,人死之后需要停尸三日,今日第四日,想来还没入土,不过尚在棺里,赵文辉扣了门,对那门童道:“请你通告一声,赵章带了常恨前来交案。”那门童忙忙通报了,进了厅堂,只见蜡烛四起,照的若白昼一般,二十余口漆黑棺材一字排开,排了三排,厅堂正中浓墨书写了大大的“义”字,白蟠四挂,聚了许多妇孺,都戴着孝。那些人在那少年引见之下见了赵文辉,都不住的千恩万谢,赵文辉只推辞不受,又对了众人道:“前日那小哥说是常恨杀了镖师、劫了镖,我揽了那事,今日幸不辱命,好歹带了常恨来了。还请小哥来认人,若真是他做的,就请大家一起乱刀剁了这厮。”
那少年前来看了半晌,终于道:“赵大侠,不是他。他不是常恨,劫镖之人虽然也如他一样披散了头发,却比他要白,比他也要高一些。”听他那语气,似乎劫镖的人比常恨长的要好看一些。
“你可看清楚了?”赵文辉满脸不信,“有我在这,总不能叫他害了你的性命,万万不用害怕的。”
“真不是他”,那少年又仔细看了半晌道:“若是他做的,我也不怕他杀了我,我这命本就是拣回来的。但也不能冤枉了好人,赵大侠,只怕你认错人了吧,这不是常恨啊。”
赵文辉听了这话,心下忽然开朗了,竟然丝毫没有将要端茶磕头的顾及,他也是光明磊落的汉子,说出的话自然不能收回,当下先不搭理众人,放了握住常恨的手,将刀弃在地上,自去岸几上斟了杯茶,端到常恨面前,屈膝就要跪下奉茶,常恨也是豁达之人,此刻见误会尽消,哪里要吃他这杯茶,忙就手扶住了,不许赵文辉跪下,口中道:“赵兄弟,你这番作为也是义举,大哥又岂能怪你?既是误会已消,大哥得偿清白就好,这番作为万万使不得。”
谁料赵文辉坚持要跪,口中道:“大哥,小弟有眼无珠,误会了大哥,此其一;小弟猪油蒙了心,竟然不信大哥为人,此其二;小弟性子卤莽,今日寺内一战,好险伤了和气,此其三,又有言在先,大丈夫言出必诺,大哥若是不受我这茶,小弟也无颜苟活。”他这话说的铿锵坚决,不容推辞,常恨只得随了他的性子,受了这礼,吃了茶忙搀扶起了赵文辉,再去倒杯茶也要跪拜回去,赵文辉哪里哪受,只坚辞不受,二人误会已消,都觉性子最是相像,以前为了国家大事未尝深交,此时只觉亲近无比,就棺材旁推金山倒玉柱,行了八拜之交,拜了兄弟,不叙年份也是常恨为长。但既是拜了兄弟,总希望着日后孩子也能相交,叙了年份方才知道常恨已经三十有七,赵文辉只才二十有三,两人之间竟错了十几岁,原来常恨已经娶了亲,膝下一子一女,大的是儿子,业已七八岁了,小的是女儿,方才四岁。赵文辉说了自己与肖月容之事,两人都无父母,本来还思忖着结婚之日,想要郑雨轩来陪自己喝了这杯喜酒,如今添了这大哥更是欢喜,说定了成婚之日,必要常恨主持了才好。
镖局那些孤妇孺寡孀,也是为他二人高兴了,他们都知道入了镖局,吃了这镖饭,终究免得刀头舔血,人既已死,也只得收拾了眼泪。但赵文辉既然答应了要揽下这事,断然不肯半途而废了,便与常恨商量道:“大哥,我向来说话算话,说了那替他们做了这主,虽然已经查明了那事不是你所为,但始终没有查出究竟是何人所为,兄弟也不好就此离去不顾……”常恨自是明白赵文辉心意,开口安慰道:“大哥也是这么个意思,既然叫我遇上了这事,况且对头又打着我的旗号,总不能叫他就此逍遥法外了,这事,大哥陪你一并解决了,然后你我兄弟二人再一并北上。”
镖局之人自是上下感激,当晚就在镖局歇了,第二日总镖头邀了二人吃酒,本欲要在酒桌上就商量如何查凶,那镖头终是谨慎,席间只是不提如何是好,一直吃到席终人散,才邀了二人在书房了密议了半晌,终于定下了计策。
连夜又派了一辆大车,叫赵常二人伴着了镖师也混在镖队中,对外悄悄散了口风,只说宝剑仍在镖局,并未失落,那人劫去的不过是一件赝品,自己这镖才是真正的。为了做的像,连夜就出发了,依旧压了镖,一路南下。赵常二人打定了主义,必要寻那贼人要回失落的镖车,并与那些惨死镖师报仇,也不嫌辛苦,个个装扮了就混在了车队里,只将大刀双斧藏在了车里,也随那寻常镖师插了朴刀,擎了老大镖旗行在当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