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义士
作品名称:荆轲一怒 作者:郑雨轩 发布时间:2012-12-07 01:54:13 字数:5522
第十章:义士
好在天黑前终于找得一家稍微像样的客栈,在这乱世之中能有这样的规模的客栈确实不容易,既要有官府文书,也得江湖交纳广泛,不然官府今日一查明日一封自然做不成生意,纵然打点好了官府,毕竟江湖上争斗之事时有发生,稍有不小心得罪了谁就架不住有人趁夜寻仇,纵火烧了客栈。就算报了官,可江湖人士多是高来高去之徒,又如何寻得到?故此单看这客栈规模就知道掌柜必然善于接纳,为人必定圆滑,再不肯得罪人了的。
客栈叫“日月客栈”,既是摆明了日夜做生意,绝不间歇,也是扬明字号乃是忠君爱国之人,要知道大明江山前身不过是“明教”,得了江山故称“大明”,这掌柜果然圆滑,将“明”字拆开来分为“日月”。常恨等人到了客栈,早有小二在门口迎接,沐红妆与方子谦先一步到来, 已经吩咐了小二好生接待,进了大门,就只见方子谦一人坐了一张桌子,店内别无别的客人,原来沐红妆怕自己等人身份泄露,只拿了房昭军令,告诉那掌柜说自己等人身负军机要事,包下了这间客栈。开店之人,只要你给的银子够多,想要包下客栈也非难事,方子谦只取了一百两银票交与掌柜,又赏了小二一吊大钱,自是上下皆喜,早早请了客人出去,就连饭钱也是方子谦说在那一百两银子里扣了,统共不过十多两银子,自己等人又吃喝不了,讲好了剩下的银子都送与老板,只管好生服侍。
老板千恩万谢了,见得两人身上血迹斑斑,知道刚下了战场,又有军情在身,忙吩咐厨房备了木桶,热热的烧了几大桶水,等着各位老爷洗梳,沐红妆因是女儿身,早已经吩咐店内帮工将大桶抬往房间去洗澡了。方子谦怕其余人来时不见自己心下怀疑,所以要了一壶茶,一边喝着一边等着他们。待的小二将马接去饮水喂食,进来一看,剩下的全是男儿,又上来邀赏道:“各位军爷,方才那姑娘已经自去房间梳洗,小店却有一大澡池,专司泡澡所用,老爷要不要去试一试?这澡池连接着厨房,水也是日日都换的干净水,小的想各位都是大老爷们,一起洗倒也痛快。”常恨最是豪爽之人,见得这小二不认生,口齿伶俐,心下爱惜,就熊江腰中摸出一张银票便要打赏,小二接过银票一看却忙忙退了回来万万不敢收了,原来熊江家中巨富,所携银票皆是五百两一张的,常恨又不曾看过,随手递与小二,可吓的小二连连推辞,打死也不肯接受,只推说:“这位军爷方才已打赏了好些银两,又包了小店,小的服侍各位大爷乃是天经地义,又如何敢收这许多银子?没得折杀了小的阳寿……”一边忙忙在前引路,带了众人去澡池泡澡,还是徐无情有见地,摸出半钱银子赏了小二道:“你且休慌,我等乃是大同守军房昭令下,此时带了军情要回京师面呈皇上,这半钱银子就赏了你回去买果子吃吧”。众人在那澡池里脱了衣衫泡了个舒畅。
正聊些闲话,都以方子谦和沐红妆开着玩笑,小二进来道:“各位爷,饭菜已经备好,那姑娘正在厅堂等着,唤小的来催几位呢。”
燕十三道:“怕是沐姑娘在催子谦吧,嘿嘿。”就将以前的衣裳穿了,小二却又道:“那姑娘早出去寻了成衣铺,给各位爷买了新衣服,小的这就给各位取去。”果然是女儿家心思细腻。众人换了新衣裳,果然舒服多了,进了大厅,见那饭菜也并不奢华,只是量足,想来也是沐红妆吩咐了的。倒是味道不错,众人都只略略用了几杯酒,吃饱了各自回房间睡了。
半夜正睡的迷糊,听得顶上屋瓦掀动,知是有夜行人来踩盘子,赵文辉披了衣服,对其他人道声:“我且出去看看,你们安心休息。”就推开窗子,使一招“秋燕绕梁”的小巧功夫,自窗口跃出,并不落地,只在半空折下身形又冲向屋顶,这般功夫乃是赵文辉轻功唯一拿的出手的,学了那燕子或飞忽转之意,落在了屋顶惊动了那夜行人,急切间也不将瓦盖上,转身就跑。赵文辉哪能容他跑了,就踢出屋瓦做暗器直直射向来人,那屋瓦本就沉重,赵文辉借着月光清幽窥的较准,一连踢了总有十几块瓦,散做漫天花雨之势,正有一块击中了来人膝弯,直跌下地来。力由脚生,不管你是多么轻妙的轻功也好,多么雄浑的掌力也罢,总也离不开腿脚发力,腿脚既受了创伤必然使不出力,来人落地翻身却又欲跑,赵文辉赶了上来只一掌拍在肩头,打了来人一个趔趄,伸出长臂一把抓下面巾来,满头乌丝滑落,原来竟是一女子。
赵文辉点了她的穴道,押进房内问讯得知,这女子乃是山西侠盗“夜燕肖月容”,专门窃大户人家银两以周济穷人,如今世道混乱,官府为应付朝廷与燕王自顾不暇,也不曾派衙役追捕。更何况此人行事也不算伤天害理,又不曾伤的人命,便由得她了,只是暗暗传出了消息不许她太过放肆。这次不过听说这几人出手阔卓,包了这大同境下最是出名的客栈,思忖必有不少银两,又不知是燕逆叛军还是朝廷军马,所以前来踩盘子,想要盗得银两远走高飞,其实她见得这世道大乱,大同自七月屯兵以来,与燕王大大小小总也有了十余战,许多无辜小孩无家可归,便收拢了那些小孩,自己抚养,只是自己一介女子,又哪来那么多银钱,只得越盗越凶,到今日连军官也敢来踩盘子,实在是因为前几日房昭退守大同兵慌连连,无家可归的小孩越来越多,只得出此下策。
众人倒也不好为难于她,沐红妆也从隔壁自己房内过来,取了些银票递与她道:“姊姊大义,巾帼不让须眉。只是这般下去也不是道理,不知姊姊可有什么计划?”
那女子借了发簪将头发挽了起来,满是忧愁道:“又能怎么办呢?我本一江湖女子,也不晓得朝廷大义,有人说当今皇上仁德,不忍见百姓受苦,所以削藩想多收些税银用来改善民生;也有说皇上懦弱,放着沿海尽被倭寇欺辱也不肯用兵……林林种种,总也有十多个说法,但如今他们叔侄相争,苦的终究是我们这般百姓。我先替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谢过各位大恩了,这就先走了。”说着也不开门,依旧学了赵文辉穿过窗户去了,翻过一片屋脊消失在夜色里。
众人被这一闹,早没了睡意,只顾将那燕王漫骂,骂到恼处,常恨的混性子又发了,提了大斧自去院内乱泼乱砍,劈一斧嘴里骂一句:“兀那鸟贼,坏了太祖纲常,你切吃我一斧”,众人急忙劝住了。再又回房内赶个囫囵觉。
赵文辉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满脑子都是那姑娘的容貌,想起自己与她交手抓下面巾时那姑娘惊慌表情,总是又喜又忧,感情他只见得了一面也春心大动,爱上了那肖月容。自己武艺不凡,那姑娘也着实不错,更兼面容娇好,旁人或以平常,但自己总是觉得胜过了仙女下凡。待的天明,众人起来吃过早饭,小二将马牵过来递与众人,千恩万谢了这群财神,直望的众人打马而去多时,再不见人影才回去开店门料理生意。出了城门,还是沐红妆心细,见赵文辉不绝回头,早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赶到方子谦耳边说了几句,方子谦理会得了,便放慢了速度到了那赵文辉身边问:“看那姑娘?”
“恩,是啊”,赵文辉下意识的回了一句,却又马上警觉,骂道:“扯淡,老子是舍不得这大同。”
方子谦也不反驳,只是自顾自的道:“老赵,别看你杀人时下手狠辣,冷血无情,不过你只懂得用刀去杀人的法子,却不懂得如何去追女孩子。”顿了一顿道:“这好办。”
摩挲了半晌自己的大刀,那刀早被沐红妆擦拭的干净了:“你练刀法,自有名师教导,如今一把青龙偃月刀在手,江湖上寻常一流高手早已不再是你对手;你使银钱,有了如今局面,随便一句话也调得动十万两银子;你要名望权利,只要我等大事得成,天下安定之后,皇上必不亏待于你。但是,对于女人,你却终究是失了方寸,其实女人是很简单的,要想得到女人的心,也有很多办法,而且,并一定要说出口来,就好象我和红妆,这么多年来,你们可有人听得我对她说过半句“我喜欢你”,一样不是绝不分离?”
沐红妆的脸涨红了,如同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恨恨的咬着牙,回头瞪着方子谦,可来劝慰赵文辉的事是自己所提,也不好发作。只是目光中更多的却是掩饰不住的欣喜与温柔,看了沐红妆半晌,方子谦仗着脸皮厚哈哈大笑:“只是,老赵,你要想清楚了,你究竟是要名望权利、神功地位,还是要想得到那个女孩子?”
赵文辉怔住了。“为什么这样问?”他疑惑道:“成家立业难道不是一回事?”
“当然不是”,方子谦大声喝道:“就知道你是这样想的。毕竟成家立业一直都连在一起,只是,这却两件决然不同的事,若是寻常人家自然可以放在一起,但是对于我们来将,这就是两码事。因为,你最好明白,我们背负了使命,虽然此刻你身无官职,但也算是混迹官场与江湖之间,你是官场人,也是江湖人。感情和事业不可得兼的,你选择了一个,就必须放弃另一个。老赵,若你真心喜欢那姑娘,我们兄弟自也不好耽误你,你现在回去,想来必有所得。”
常恨与徐无情调过马头,转过身来也道:“子谦说的是,兄弟,我们都是过了今天不知还有没有明天的人,本来要你们来参加这刺燕行动就对你们不公平,年前老师定下这“荆轲一怒”计划,本就欠了妥当。”徐无情喃喃道,也不知是说与别人还是自己说给自己听的。
“各位兄弟不必再劝我了”,赵文辉收敛了心思道:“想我与老九交好,自三年前西藏认识,一直视为生死兄弟,由他介绍,才与各位相识,大家都是铁古铮铮的大好儿郎,子谦你与沐红妆眼见就要成亲也因这事拖累了,如今两人一起进了这组织;常徐二位大哥,放着家中娇妻幼子也顾不上;熊江、荆疾又有哪一个不是独身一人?燕十三也只听说江湖朋友众多并不曾闻有过红颜知己,老九也带了桂红瑞一起。我也是堂堂汉子,又怎能行这儿女情长之事,以至于英雄气短?”
众人听得赵文辉这话,心知他已经放下了对那姑娘的感情,一时间气氛沉闷,各人都不再言语,只是仰首望天,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更是各自扬鞭催马,一路急驰而下。眼见的过了前面竹林就彻底出了右玉县,只是那林间寂寂,竟然丝毫不闻鸟鸣之声,众人心下起疑,必是有埋伏,赵文辉仗着大刀能战军阵,拍马直冲,留其余六人随后拉开距离跟着。众人正自提了精神以备随时开战,赵文辉哈哈大笑着拍马而归道:“兄弟们,你们猜猜前面是谁?”众人面面相觑心下不解,若说是郑雨轩三人,他们应该已经收到信鹰消息,此刻理当已在京师,又怎能来这?若说不是他们,江湖上遇到自己等人的要么井水不犯河水,要么就必是一场大战,赵文辉也不可能高兴起来;若说是房昭派了兵马前来护送,赵文辉也是识大体之人,并不讲究那般排场,明知守兵不足还敢派兵护送,赵文辉非按了军法处置了他们;若说是朝廷增兵,那小小竹林自然遮掩不住……众人都不解其意之时,赵文辉道:“猜不出来吧,原来是昨夜那姑娘,带了那群小孩子在林间备了一坛酒,等着我们过去呢,也算是给我等饯行。”徐无情哭笑不得,倒是叫自己等人好生惊疑了一番,也不敢完全放下心来,各自暗暗提了神,面上都是带了笑意,随了赵文辉领路而去。
宝马蹄快,众人放马而奔,不过数十个呼吸时间果是见到了那“夜燕肖月容”,正领了群衣衫凌乱的孩子在那烁烁寒风中排了队伍,肖月容站在最前面,双手托着一坛酒,看那成色总有二十年了。那孩子最大的不过十三四岁,小的不过六七岁,最小的一个被一稍大的抱在怀里,看那架势,总不会超过一岁。再看看自己身上,不过沾些血污,沐红妆已是弃之不顾,那些袍子,哪一件不是上等丝绸,就算新近换的这的衣裳,虽然在这兵荒马乱之地找不到好的店铺,总也花了好几两银子,这些银子若是给了这群孩子,定能给人人置办一身棉衣,说不准还有剩余能买些肥肉,煮一锅肉汤,让大家伙分。想到这些,众人脸上都不甚好看,沐红妆更是心下黯然,但人家已排开了阵仗在前欢迎,总不好调头转身,只得挨了过去。
肖月容作惯了大盗,自有一番豪气,拍开了酒坛,本就无碗,也不在意,就着坛口喝了一口酒更不答话转手递来,原来赵文辉本就站在第一,接得过来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只是仰头猛灌了一气,觉得颊齿生香,倒像是农村人自己家酿了封存多年,用来嫁女儿的女儿红,道了声:“好酒,怕是二十年上下的女儿红吧。”终人都挨个接过来喝了一口,听得是女儿红,知道这酒必然金贵,都不忍放开了喝,一圈转来倒是还剩了大半。待的酒坛重回肖月容之手后,她正色作个长揖,身后小孩子都一起躬下了身,开口道:“多谢各位大爷相助,让我们在这冬季能置换上棉衣,不至挨饿受冻”,这般礼仪行来,众人哪敢全部受了,只得斜了身赶紧扶住了肖月容,那群孩子见肖月容直起了身子,自然也都站了起来。一时无话,只见得那些孩子站在凌虐寒风中不住发抖,心知昨夜肖月容虽得了那些银钱,毕竟人口太多,一时间来不及做出衣服来。饶是众人见惯了生死杀戮,也忍不住落下英雄泪来。
常恨挥着双斧,几下砍倒一片竹子来,赵文辉刀光展开,早砍做一节一节的,生了火起来,由那些孩子烤。
肖月容再喝了一口酒,起身福个万福,见得众人又要推辞不受,忙正色道:“各位听我说出一番道理来再看这礼是否该受”,众人无奈只得侧身受了半福,礼既使毕,肖月容道:“昨日小女子已经说过不懂国家大事,此时更不想过问各位究竟是当今皇上一系还是燕王一党,只有一事相求!我观你们气质必是在顶上能说上话之人,只求各位在这战乱平定之后,不论是皇上平定了燕王也好,还是燕王战胜了皇上得了皇位也罢,告诉皇上一言,就只当作是天下百姓的共同心声吧。”
这些人中,若论身份地位,自然以沐红妆为尊,常徐二人虽无爵位加身却也不遑多让,但若论官面文章,却以方子谦为首了,遇到这样的事,自然是方子谦出来答话:“姑娘请讲,若叫我们等有一人未死,也必将姑娘之言传达天听。”
“如此谢过了,”肖月容道:“请告诉皇上,请记得天下终究离不开百姓,请爱惜百姓。”
众人听了此言皆是面色凛然,郑重答应了。倒给肖月容施了一礼道:“姑娘真乃义士也,吾等必定禀明皇上。”也不多做停留,上了马满怀心事而去。赵文辉终于道:“肖姑娘,若我不死,日后必来与你一起抚养这群孩子。”也不待肖月容回答,自己羞红了面皮,打马而去。肖月容放开嗓子道:“如此,我告诉这些孩子,他们有了一个武功高强,为人仗义的义父,你得活着回来。你就不留下名字给你的义子们吗?”
赵文辉拉住了马,以大刀在地上画下“赵章、字文辉”,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