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跌落时常，站立终是

　　再度离开家的感觉并不好受，尤其是当承受着巨大的痛才选择离开的时候。在硅谷的这段日子，尚责的心情也逐渐舒缓，很多事情也看开了许多，他想惠梅了，十分地想。他拿起了电话，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放了下去。
　　“她一定还在生我的气，我还是过一段再打吧。”他为自己的胆怯找了一个合理的借口。
　　“不行，我不该这样。”他又拿起了电话，”无论怎样我都得面对的，我不是向来就厌恶逃避的吗？可现在我是怎么了？”他拍了拍头，赶紧就按下了号码。
　　电话通了，可是却没有人接。
　　“她还是在生我的气啊？”他心想着，“可不知道力行怎样了。其实他本性不坏的，惠梅应该也已经把他劝回正途了吧，我们还会是好兄弟的，他不过是一时没能抵挡住心中的邪念的，应该得到原谅。”他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
　　但他不知道，现在，惠梅正在他们曾经一同居住过的公寓里，泪水滚滚，而设立在候曙的行责总部，也早已灰飞烟灭，游力行的野心，正一步一步地蚕食着行责的所有，毫不留情……而这“不知道”，会是尚责这一生全部的知晓吗？
　　他开始有了回国的打算了，可他很快又劝止自己打消了这个念想。当初他来到叱咤只是为了平复自己不安的心境，现在他不能因为自己开始逐渐地释然就抛弃叱咤离去。要是这样的话，他就完全违背了自己一生做人的原则，与那些他鄙夷过的小人就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了。
　　在他情绪最低落的时候，叱咤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成了他可以寄托情感的温暖的港湾，虽然这它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但尚责不能否认。在宽广浩瀚的世界中，他偏是来到了叱咤不能不说这是一种缘分，而尚责又正好就是一个相信缘分的人。他曾和叱咤的所有人一道，让叱咤有了一个靓丽的转变，获得了一个更有希望的重生。现在他即便是要离去，也至少要等到叱咤羽翼丰满，等到它能在激烈的市场角逐中独挡一面，不会再轻易地受伤。那时的他再选择离开才是最合适，最问心无愧的。主意已定，他也就不再想些别的什么，只踏踏实实地做好现在的工作了。
　　但到了公司，他却惊呆了。这里完全没有了平常工作时的严肃的场面，倒像是在举行一个派对。尚责以为公司有什么重大活动，只是他自己不知道，就赶紧往后退，可没想到一个同事拦住了他。等他转过头来，墙上的大屏幕突然呈现出烟花绽放的绚丽的场面，还有就是电脑模拟的声声礼炮响，然后就是同事们欢呼的声音与洋溢着欣喜的笑脸。可是，尚责仍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以伤啊，今天我给所有人放个短假”，弗卡罗拿着两杯红酒满脸笑容的走来，“是给你庆祝的。”他将酒递给了尚责。
　　“给我？”尚责一脸疑惑，不过还是赶紧接过了那杯酒。
　　“是的。”弗卡罗继续道，“因为你，我们的公司免于在上一次的竞争中毁灭，现在我代表整个公司向你致以最真挚的感谢！”
　　弗卡罗的一席话使尚责一下又感到崩溃的受不了。董事长是这么的信任他，可他却从头到尾都在欺骗他，过一段他又该如何和他讲他要离去呢？那样会让弗卡罗多么的伤心，他不敢想像。接下来的派对活动，他只是敷衍着微笑，魂魄早已飞到了九霄……
　　他又觉得自己的心累了，只能更加卖力地工作。半个月之后的一个上午，当他再去公司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两个警察跟在弗卡罗身后，而弗卡罗则双手合在一起，上面用一块黑布盖住。弗卡罗的神情很沮丧，离他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警车，看来应该是在等他了。尚责的情绪突然又变得很激动了，追上去就将他们给拦了下来。
　　“董事长，你到底是怎么了啊！”
　　“以伤”，弗卡罗望着蓝天道，“我私自挪用了公司的……不说了，现在我是犯罪了，不能再和你一起工作了……”
　　“挪用的多吗？”尚责抓着他的肩膀，情绪越来越激动了。
　　“很多，肯定是要判刑的了”，他摇了摇头，”以伤，你很快就会被任命为新一任的董事长了，要好好干，一定要让叱咤振作起来，算是我拜托你了，以伤。千万不要学我，做了之后才开始后悔。”
　　“董事长，您……”尚责呼喊着却也无济于事，弗卡罗已被押上了警车，如同他自己所说的那般，他悔悟的太晚了。
　　天空中最后的一片云彩很快也就消散了，淡淡的忧愁，全都渗进了这一片灰色的天空。不多时，隆隆的雷声就敲响了，以为这不过就是恐吓一下胆小的人罢了，尚责便不以为意，仍站在马路中央，呆呆地出神。可当一道刺眼的闪电从他面前疾迅地掠过，当他眼睁睁地看着他面前的那棵百年大树在一瞬间被劈成两半的时候，他也害怕了。
　　可他的大脑控制不了他的步伐，他还是站在原地，不停地颤抖。响雷与闪电过后，大雨毫无悬念的来临了。雨越下越大，水珠在地面蹦跳的欢乐在此刻又该是多么的讽刺。渐渐地，路面开始有了积水，而尚责在大雨的冲淋下反倒什么也不害怕了，也不再颤抖。他是个从来不相信命运的人，他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一直相信人定胜天。可他现在什么都不再相信了，他只是知道老天从来不给他好日子过，自己当初崇敬的董事长如今同样是因为金钱而同自己分别，而这些又让他重新回想起了那些他曾试图忘记的回忆。
　　现在，一切暗淡的痛苦又开始亮堂起来，无论害怕或是无畏他都必须面对，这或许便是他的宿命。他站在雨中，听着来来往往的人与车的叫骂已然无动于衷。他已经没有了信仰，他不再同命运抗争，他在逆境面前最终选择了妥协。无论他怎样挣扎都逃脱不了命运对他的捉弄，他没有办法身边的一个接一个地因为金钱而离开他。他开始觉得生活得窝囊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何必要有什么雄心壮志呢？何必要去考虑别人的生存呢？顾好自己，让自己生存的尽量好不就可以了。这样做至少不会让自己伤心，不会让自己痛苦。他一路跌跌撞撞的，也不知道怎么就走进了一家酒吧，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喝了多少酒，可等他被人叫醒的时候，他发现整个酒吧里就只剩他一个顾客了，吧台上堆满了酒瓶子，服务生催着他结帐离开，他就掏出整个钱包丢给了他，服务生接过按他消费的多少取出了钱，然后就搀着他在门口拦了一辆车，按他身份证上的地址叫司机给送回去。然后把钱包递给司机，叫他打表多少就取多少，完了再把钱包还给人家。司机“诶”了一声就开走了。
　　清晨当尚责醒来的时候，他回想起了昨晚的一幕幕。虽然酒醉，可他总是能记住许多的过去，这也是他时常感到痛苦的原因。因为他常回想，便总放不下，也就只会让自己一直地痛苦。
　　清醒起来的他变得理智，他开始憎恶自己为什么要变得这样的自暴自弃，自己已经坚持了这么多年，现在选择放弃，那是一点价值都没有的。他不愿再想了，他知道这是在逃避，可他宁愿就这样逃避，心碎的感觉并不像肉体上的创伤那样咬咬牙或许就能挺过去。现在他的生命里还有追求，还有弗卡罗对他的请求，他还要继续振兴叱咤！
　　是的，他现在还有许多事情要忙，他可以明正言顺地回避那些过往了。他或许终究还要面对，但至少现在不是。只要是能够躲避，再短的时间也是可以的。他拿出了超越当初创建行责时的激情的十倍，甚至百倍来强化叱咤。在他的眼里，行责早已同游力行一道毁灭。
　　他夜以继日地疯狂工作，从来不觉得疲惫。很快，应该是没有任何值得惊讶的，叱咤成了硅谷的企业先锋，从被人忽视的无名小卒到各大企业争相合作的对象。但对于他们的合作请求，尚责没有考虑就拒绝了。因为在当初叱咤经营不善向他们请求资金支援的时候，他们就是这么无情地拒绝的。经历的太多伤心过往的尚责已不会再去以德报怨。他只知道，别人怎么对他，他就怎么对他们，这才是最公平的。对别人太仁慈了，到头来伤心的还是自己，而他已经受不起任何形式的打击。
　　由于叱咤的发展过于强势，抢夺了绝大多数的市场，很多当初飞扬跋扈的公司都倒闭了。看到这些，尚责不会再有所怜悯。激烈的竞争中，要想屹立不倒，靠的不是对手的怜悯，而是自己的强盛。
　　完成了弗卡罗的托付，尚责去了趟监狱，他想跟弗卡罗说一声，他得回去了，如果他的家还在的话。监狱里的弗卡罗苍老了许多，听完尚责的话，他很平静，没有多说些什么。他知道尚责只是尊重自己才来同自己说一声的。他要走的话，向董事会递交一份辞呈就可以了。会有人去拦他，但一定拦不住。
　　“走吧，以伤，你为叱咤做得已经够了。”
　　“临走前我想把你保释出来，我相信你的错误可以得到我们所有人的原谅的，毕竟你也在这受了这么久的苦了。”
　　“不，以伤。”弗卡罗拒绝了，“对于我所犯下的过错，我只能在监狱里赎过，这也是我应该得到的惩罚。”
　　尚责也不再坚持了回到公司他就着手开始打辞呈。打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外面一阵骚动，他打开门一看，许多人都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他问了许久都没有人答话，后来秘书叫他打开电视。打开了电视，他还是没搞明白这与外面人员的骚动有什么关系。秘书夺过他手中的摇控器，转到了财经台。
　　尚责盯着屏幕看了很久，一下就愣住了。电视上介绍的是金融风暴已在华尔街暴发，很快就会波及全球，而且此次金融危机首先影响到的将会是科技类公司，这也就是为什么外面一阵骚乱的原因了。
　　尚责又开始自责起来，叱咤成为硅谷的重头企业之后，他就做好了功成身退的准备，对国际经济动向也缺少了关注，以致金融危机暴发的今天他才开始觉醒并还未能做出切实可行的应对措施。现在的叱咤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但尚责绝不会容忍自己的错误倒致整个叱咤的覆灭！可是他应变的速度毕竟还是赶不上金融风暴的疯狂速度。仅一天之内，员工走了四分之三，客户订单几乎全部取消，而公司的股票值也连续降了十个百分点，并且还在一直地降，叱咤的处境已是凶多吉少……
　　一周之后，硅谷许多的公司都已经关门倒闭，整个世界的经济正经受着一次最为严峻的考验。叱咤还位于少数依然还能运行的企业之列，但也已经是岌岌可危。
　　三天之后，尚责宣布将叱咤暂时关闭，他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现在关闭，至少还不至于败得太惨，要是等危机彻底进攻公司使公司不得不关闭的时候，那么连少数几个还留在叱咤的员工的薪水都发不出了。
　　虽然讲是“暂时关闭”，但其实大家都知道，叱咤在这次金融危机中还是败下阵来，以倒闭而终。但是对于尚责而言，这绝不会是结局。他曾答应过弗卡罗的事情，他不会就这样放弃。等他最终关上叱咤的大门的时候，愿意跟着他一起看叱咤东山再起的人就只剩下不到十人，很多公司的董事、元老、员工都不再信赖叱咤，最终放弃了这家刚重生没多久的企业。
　　但人各有志，他们也有自己的生活，尚责也不能强迫他们去为一个他们已经不抱任何希望的企业尽忠，而尚责为了承诺则倾尽家当买下了他们的股权。不过好在现在还有将近十人愿意追随自己，还都是公司的骨干，只要努力重建叱咤就一定会成为现实。现在他们都是一无所有了的只剩下满肚的希望与斗志了。能否凭借这个走到最后其实他们自己也很茫然。可现在他们只能是能撑多久先撑多久了，别的也顾不了那么多。
　　久历困苦的尚责似乎在这次的金融风暴面前已足够坦然，不再忧伤终日，不再偷偷抹泪，他平平静静地接受了这一切。哪怕是最终将叱咤解体了，哪怕是所有人都认为了那同样是一种倒闭的形式，他也不再去争辩，不去辩解的面红耳赤，因为他明白唯一能使人信服的手段就只有行动。
　　没有人会相信，就是叱咤倒闭后还愿意跟着他的员工都不敢相信，金融危机结束半年之后尚责竟真就兑现了他的诺言，让叱咤的旗帜重新飘扬在硅谷的上空。那一段艰苦的岁月里，他只是疯狂地工作，到处奔走。没有人知道他具体是在做些什么，可他今天就是将一个大劫之后的全新的叱咤活灵活现地展现在了世人面前，快速而且高效。他用踏实的行动告诉人们什么才是真正的一诺千金，什么才是真正的毅力！
　　叱咤的复出轰动了全球，它是金融风暴中受创伤最严重的企业之一，可他同时又是全球经济低迷时第一个抬起头来看日出的企业。一夜之间，叱咤成了整个世界的品牌，人们开始将它与当年的行责进行对比。只是行责在这次的危机中防卫不当，经营已日显惨淡，让所有人始料不及。
　　当各种专访纷至杳来的时候，尚责全都一一拒绝了，他不想让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来到硅谷之后，他就再也不看新闻，他怕看到有关游力行的报导，他怕看到有关行责的报导。可就在他去倒水的时候，无意间就瞥见了报纸的一角，上面有一个醒目都中文标题：转道游氏企业的行责怎么了，危机过去这么久还是一撅不振？他强迫自己不去看，可是他知道了自己的大脑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脚了。他看完了一整个版面的报导突然就很心酸，他想出去走走了。
　　他知道自己不该为他伤心，可他就是忍不住。走走停停，不经意间他就来到了一个公园。现在还是清晨，但在尚责眼里，它早就黑夜过无数回了。他看到了一个人躺在长椅上，似乎是一个流浪汉，就走过去给了他一些钱，可那人接过钱就突然大笑了起来。
　　“知道吗，哥们，以前都是我给别人钱，没想到今天人家把我当乞丐了”，他又大笑起来，“不过哥们，你听得懂中文吗？”
　　“当然，我也是中国人。”尚责努力抛却不快，强作笑脸道。
　　“真是太好运了啊”，他伸出手，“我叫吴赤。”
　　“吴赤”，尚责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总觉得以前在报纸上见过，“你是不是在中国买过一套信号屏蔽解除装置，还贩卖过人口？”
　　“你怎么知道的？”他一下警觉起来。
　　“你不是被抓了吗？”
　　“我在警察局有兄弟，出来太简单了，就越个狱的事嘛”，吴赤谈起这个倒有些自豪，“我问你你怎么知道的！”
　　“我也曾被你手下的人抓过，只是命大逃了出来，还有你买的那套装置就是我的。不过我说你怎么每回做坏事都要把名字跟人说呢？这不让你自己更危险了吗。”
　　“我以前也是个很有爱心的好人，只不过后来被金钱迷了心窍才堕落成这样的。我又不是主谋，只不过老大说只要我答应对外宣称自己是老大，让警察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就可以给我好多钱，我逃到这里也好久了，也很后悔以前做的事，可是没有勇气回去自首。”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看你日子也过得快不行了，介意到我公司来吗？”尚责不理睬他的话。
　　“什么？”他显然是觉得不可思议，“就不怕我让你的公司破产？”
　　“无所谓了，再痛苦的事我都经历过，也不差你一件。如果你真能，那我倒也没有空再去想那些伤心的过往了，对我而言又何尝不好呢。”
　　“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啊。不过你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去吧。可是我总觉得你跟另外一个中国人长得很像。”
　　“高尚责是吧？可惜我不是，我叫高以伤。”
　　“噢，难怪。”
　　一天天的来和去，叱咤又慢慢地成长起来了，很快它就可以顽强地拼搏长空了。它曾经是一只健硕的雄鹰，即便是负伤之后，它仍旧可以是一只搏击长空的雄鹰，遥远的天际仍可留下它那飒爽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