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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春风之仪】远飞的大雁(十二)

作品名称:远飞的大雁      作者:之仪      发布时间:2009-07-05 19:54:30      字数:5471

第十二章:『黄牛牯摔死了』
大山深处的残雪,终经不起春风的吹拂在慢慢地消融,可早春的风,仍然料峭刺骨寒。青山大队的河水却已经被春天的日头催醒了,它在发出希望的叮咚作响声,发出它欢快的笑声。田间,农人们的吆喝声也在此起彼伏。牛铃摇曳着春光,它将摇出农人们新一春的希望。长长的黑夜与短暂的白昼这时在相互轮换更迭。阳光,悄无声息地把白天的影子拉长了再拉长。天蓝了,地绿了,阳光下一片生机勃勃。万物开始复苏了,农人们的春耕大忙季节又来临了。
生产队那头可怜的黄牛一不小心摔死了,它死得很悲壮很惨烈。它吃的是草,可它却笃信虔诚。它昨天还在丁建成的吆喝声下服服帖帖地耕作犁田,它与世无争,可是它死后却还要壮烈地奉献出被碎尸千万块的遗体。耕田的牛儿与人是能够沟通的,牛,在丁建成看来是有感情的动物。丁建成此时已经经学会了犁田和一些技巧性的农活,他经常牵着那头黄牛去耕作,彼此间有一种可以言传的友好,相互间有一种心领神会的默契。
每当黎明前,天尚未放亮时。他用一根牵牛鼻子的绳索穿进那头老实的黄牛鼻子里,这时的牛儿总会友好、规矩、顺从地向他点头致意。他们会一起披着黎明,穿过晨雾,踏着那条古老的石板路慢慢悠悠地走向大山里的垅沟,或爬上陡峭的峡谷穿过山坳,在那里顶着云雾面朝着泥水背朝着天翻耕梯田,开始他们一天辛劳默契的配合。
上午十点,王林会为丁建成送来一斤米饭,此时,丁建成会把牛牵到那些嫩草丛中让黄牛牯去吃个够。然后,他自己也会大口大口地三下两下把那一斤米饭,就着一碗辣椒粉煮大蒜津津有味地吃个净光。接下来,他会抽一支香烟。而此时黄牛牯也会深情地举头朝着他哞哞地叫唤着,它仿佛在诉说着:建成啊,我的伙伴,你也是个苦命的人儿呀。
而此时的丁建成却真的会大声地对着那头黄牛牯吆喝几句:牛啊牛,你快快再吃几口草,马上就要接着下田了。黄牛似也能听懂他的话,哞哞地回应他几声,顺从地大口吃着那些鲜嫩的草。接着丁建成会再把它再一次牵下田里去,一直要在泥水中折腾翻滚到中午的一点甚至到二点。然后把它放到山里去任它自由自在地驰骋于大自然的旷野中,直到放牛的人发出吆喝声,把服帖、温顺的黄牛呼唤回到牛栏中,结束它一天的辛勤劳作。
夜间它会恬静悠闲地咀嚼着农人送去的稻草,在短暂的歇息中等待着丁建成再一次与它为伴。啊!农人,农人与牛,农人与稻草,就是这样世世代代地与田土与青山与天地一同企盼着风调雨顺,像薪火一样在燃烧的苦难中传递着希冀,在大山里一辈辈繁衍着他们的后代,一代代延续着生命……
牛摔死了,但放牛的人是个贫下中农,自然是不存在阶级斗争的,但她还是被生产队扣掉了一个月的工分。接下来就是生产队里传统的共产主义生活,他们把那头摔死的牛开膛破肚大卸八块,用几口大王锅把牛肉大块、大块地煮熟后切碎,队长会安排保管员打开队里的粮仓碾米,用同样的大王锅煮饭。再苦再穷,这时他们也会去买回几十斤劣质的散装白酒,一顿大餐准备就绪了。牛肉分为三等,上好的牛肉,一般的牛肉,腩牛肉。所谓的腩牛肉,就是牛的内脏和那些不容易嚼烂的牛筋牛杂等东西。生产队要分三餐将全队的社会员们聚集起来享受美味佳肴。
准备工作忙碌了整整一天,就有很多的人饿了一整天。目的是留着一个空空如也的肚子去吃队里免费的大餐。有些人饿得实在难受了,就伸手去抓案板上半生不熟的牛杂吃。还没等队长去敲响那口平时催社员们出工的钟,全队的男女老幼六七十人已经坐满了队部的几张大桌子。饥肠辘辘的他们已经受不住了,咀嚼声骤起,顷刻间似有千军万马,如山呼海啸,狼吞虎咽的人们开始大吃大喝起来,很快就有人放下了碗,很快也就有人醉倒了,猜拳的口令声振聋发聩,响彻屋宇,一浪高过一浪,大王锅里的米饭很快也就见底了,几十斤低劣的白酒喝干了,大桌子上杯盘狼藉,酒水四处散溢。醉汉们呕吐的污秽全是低劣的烧酒、牛肉和饭食,肮脏的污浊物遍地都是,最为滑稽的是那几位饿了整整一天的年轻人,他们饿极了吃得太多,最后把腰间的皮带也给撑断了。
这时他们会在相互讥笑对方时找一些捆柴的藤条来代替腰间的裤带,并不时地嬉戏打闹起来,第一顿被他们称之为共产主义的大餐就这样结束了。知青与农人们一起目睹和感受着农村生活的疾苦,知青们亲身体验到农村所谓的吃公家,心中既不难受,也高兴不起来。而此时的丁建成却还在为那头温顺的黄牛牯凄惨的命运而哀叹,他与那头黄牛结下的情感以至让他不敢也不愿意去吃这头牛身上的肉。
第二天中午的吃公家却没有了白酒,但还是那样的等同于开仓放粮似的大王锅煮饭,昨天夜里喝醉了酒的年轻人,照样大块吃牛肉,大碗吃米饭,他们根本不记得昨天晚上曾醉得一塌糊涂。昨天夜里几个把裤腰带撑断了的年轻人也早早地系条布腰带来吃中饭,这样,吃大了肚子放一放又可以继续吃,晚上,就不需要再回家里吃自己家的饭了。
第三天的吃公家,腩牛肉都已经不够吃了。只好就由各家各户派来一些小菜凑合着吃,终于,农人和知青们就这样在三天内把一头硕大的黄牛从头到脚吃了个精光。这种赈灾似地开仓放粮煮大锅饭的做法由来已久,司空见惯。储备粮本就为灾荒而准备,粮食短缺饥肠辘辘的知青和农人们,甚至希望每年都有那么几次耕牛被摔死、冻死之类的事情出现,他们才好有机会在一起吃上几餐公家的饭。这种农人和知青们见怪不怪的做法,自有人民公社起就慢慢地延续下来,已经好几十年了。
大锅饭在青山大队留下很多酸辛凄凉的回忆,留下一串串前后不同的两段顺口溜。从前的大锅饭没有吃得太久,就把山上的树木全砍光了,把农户们家里的铁锅、铁鼎罐也溶解成了半生不熟的铁疙瘩。那时的大锅饭吃贫了集体,吃瘦了农人,再也吃不下去了。青山大队的一个贫下中农告诉知青们说那时的大锅饭饿人:“大锅饭,荒!荒!荒!一两大米煮出半斤稀巴饭,上一回厕所就光!光!光!出工不出力,伸直腰杆,站!站!站!”而这时的大锅饭却不同于从前的大锅饭了,这时的大锅饭被他们称之为一种“打平伙”一样的,但却是不需要自己付出丝毫既美又好的一件事:大锅饭,焦粑黄,不要自带一两粮,大锅饭,甜又香,带个嘴巴吃个爽。不吃白不吃,吃了等于没有吃,大锅饭,香!香!香!撑破肚皮,灌满肠,出工不出力,树脚下歇歇气,鬼都不得管,大锅饭,想!想!想!个个都可去偷懒,人民公社的大锅饭,千秋万代也吃不完。
“现在虽然好了一点点,但也好不到那里去,我家里就吃不饱。”贫下中农用调侃的语气诉说完那段既辛酸也悲凉的旧事后,又加上这样的一句话,知青们却喑哑无声了。这时知青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丁建成从当年的五月到来年的四月也只有五百零几斤稻谷,碾成大米就三百多斤,每月二十多斤大米,每天还不到一斤。身高力大的懵懂后生丁建成一餐就可以把一天的粮食吃个精光,农村大强度的劳动他可以扛起来,可以忍受,但是吃不饱饭却让他作难了,但粮食就这么多,而且在当地农村他们的粮食已经不算少了,那些农户们平均还达不到这个数。怎么办?丁建成不知道怎么办,他只知道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不好过,他还是一个挨过饿的人,他本就是在那种饥一餐饱一顿的日子里捱过来的人。
丁建成亲眼看到过那些挨饿的人倒在路边就站立不起来了,他看到过那些从河南河北携家带口而来的灾民们沿着那条蛮荒的古道举家逃难,那时满街的饿殍夜间以屋檐石阶为舍,灾民们甚至把天当被把地当床,他们一脸的菜色满眼的无奈,而那些灾民们为了活命吃上一口嗟来之食是为了盼来年的风调雨顺,他们吃着讨来的饭食时心中还充满着希望,期盼来年不再出门逃荒要饭。可是,他们拖儿带女沿街乞讨的惨景却一年一年重复地出现在那条古巷里,出现在那条老街中,一年一年却总也没人管。
丁建成没有再去享受免费的大餐,没有再去啃噬那头可怜的牛骨头。他一开始就没有去尝过牛肉的味,只是就着小菜匆匆扒了几碗白米饭。不是不吃牛肉,他是实在难以咽下那头与他有着浓浓深情的,有着丰富情感的黄牛身上的肉。
春天就要过去了,满山遍野的杜鹃花分外妖绕。此时,山中传来一声声鸟叫,可叫声却是那样的悲切,难道是杜鹃鸟儿在啼鸣?丁建成抬头向林间望去,眼眸中却并没有传说中悲切得嘴里流出血来的杜鹃鸟儿的影,而丁建成此时站立的位置就是去冬自己险些摔下去的悬崖峭壁边。那头让他牵肠挂肚的牛儿,就在这春,就在前几天,他还曾用几只鸡蛋伴着草料喂过的那头黄牛牯,也是从这悬崖峭壁上滑落下去重重地坠落到深沟里一命呜呼的。
每月一次的知青会议上,丁建成和王林被带队的老师严厉地批评了一顿:“丁建成,就你这样的表现还想入团?你连好坏都不分,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你连这个都分不清楚?他们都是地富反坏右,你知道吗?你们把一个地主份子送往医院请示过谁呀?啊!谁批准了?就这样?你们的前途完了!”
面对带队老师大声的责难,丁建成低头不语,他沉滞的内心再一次受到巨大的打击。可他却在心里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在做一件好事呀,怎么就又上升到阶级斗争中和立场观点上去了呢?地主份子也是一个人啊,难道这救人也错了?不气馁,别悲哀,以一颗执着、坚毅、自信、自强,不甘平庸,用上进的心态去面对人生,面对生活,不也是你林老师经常与我们说到的吗?没有办法,看来我做得再好也不会被认可。
瞬间,一种无法言说的酸辛涌上丁建成心头,好胜心强的丁建成要做生活中的强者,看来是不可能的了。面对这青红不分,皂白不辨的批评,面对挫折,他有些承受不了了,他的精神被昏庸的时代压垮了,有时他甚至都失去了生活下去的信心,他觉得做人太累太累,他本不颓废的心智,他进取的表现总不被人接受,这让他痛苦不堪,他认为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中将永无出头之日了。
“是我要把那人背下山的,是我的责任,我认为救人是没有错的,如果那人真的死了,谁去承担责任呢?”王林却理直气壮地与林老师争论辩驳起来。
“王林,你是一个革命干部子弟,你也是一个要求上进甚至都是一个就要入党的知青了,立场观点,是非曲直你应该明白呀,当时也有大队干部在那里,他们会考虑怎样去处理那件事的,你一个知青,怎么能把权利凌驾于组织之上呢?这个问题严重了,你们会因此在政治上受到排斥的!”林老师虽语重心长,但此时的他,显然被王林那种幼稚得可笑的救人行动和他现在不满的辩驳激怒了:“王林,你不要再说了!你以为那事就这样过去了!你太让我失望了!”他说话的声音慢慢地由平缓转向高调,继而脸色大变,愤怒地斥责起来。
王林沉思片刻正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他见丁建成总低着头一句话也没说过,刹那间,他明白了这样斗下去自己不要紧,那是因为自己有一个硬梆梆的父亲在后面撑着,而丁建成却没有哇,如果再坚持自己的观点与林老师和大队干部闹下去,最终的结果是:自己可以另辟蹊径一拍屁股走人,但丁建成呢?我能把他也带走吗?我这样做是不是害了这个老兄呢?一想到这里睿智的王林有些后悔了,他看一眼丁建成再看一眼林老师,转瞬就用和缓的态度对林老师说:“我会注意的,我保证,今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见王林的态度有所转变,脸上似露出悔错认错的一种内疚,林老师的脸色也迅速恢复到常态:“我们也是重在教育,这件事情由我来向大队干部们说,你们最好在适当的场合作个检讨,端正态度,从思想上提高认识。”
丁建成入团的梦想再一次破灭了,此时,他站在峭壁边,双腿都有些发软,他不敢再去看下面那道去冬险些要了他命的深深的峭壁沟壑,在一块盛开着杜鹃花儿的草地里静静地坐下来。眼前似还有那条多情的牛牯,那头牛曾亲昵地向着丁建成无数次地摇头摆尾,丁建成疼爱过的黄牛牯天天都与丁建成相依相伴的牛儿啊,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居然没有立刻死去,它坚韧地,颤颤巍巍地立起来,发出悠长且悲哀的嘶鸣声后才倒下去,但它又倏地站立起来,可那时它却站立不稳了,接着,它又再一次倒下去,一次次地重复着,直至耗尽它生命中的最后一滴血。它与世无争,可它却死得如此地壮烈。那头老实憨厚的黄牛牯啊!最终,却成了时代的一顿佳肴美味。这头摔死的牛,这头咀嚼不烂的牛就这样在这种莫名其妙的越穷越光荣,越富越耻辱,越有知识越反动的年代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不见了,它永远地消失了。
黄牛死了,公家饭也吃完了。丁建成赶着另一头牛犊,行走在那头死去了的黄牛牯走过的山间小道上。而此时的这头牛犊却远远没有去了的那头黄牛牯乖巧听话,它与丁建成的配合总不默契,它的性子很倔犟。它在犁田耕作时总会把丁建成累得满头大汗,丁建成请来有经验的农夫帮他教他。农夫告诉他,牛与任何动物一样都是有性子的。你在适当的时候要关爱它顺着它,不要一味地用鞭子去抽打它,然后它就会慢慢地顺着你。就像你总在追求着要早日离开这里一样,它也是在追求适合于它的主人。农人是读过一些书的,他讲的道理让丁建成似懂非懂,一头雾水懵懂不堪。但当他细细地品味这个有些文化的农夫的话时,却觉得在理。不是吗?每一个人精神上都是有追求的,他们都在追求着自己心目中的理想啊。
暮春的尾巴渐渐在大山的沟壑中消失,炎炎的初夏悄悄来临。耕耘在田间的农人们要在“五一”前插完中稻,而插完了中稻后,接着他们就要抢收早稻,抢收完早稻紧跟着他们就要抢种晚稻。待秋叶渐红晚稻尚未入仓时,山里面的茶籽已经在深秋中等待着他们披一身露水去采摘了。上天赋予人间春、夏、秋、冬,赐给他们赤、橙、黄、绿,恩赐给大山里的人们五谷杂粮,农人和知青们就这样一茬一茬地年复一年地撒下他们四季的汗水,把上天恩赐于他们的硕硕金黄收于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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