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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春风之仪】远飞的大雁(十一)

作品名称:远飞的大雁      作者:之仪      发布时间:2009-07-05 19:23:56      字数:5992

第十一章:『知青的心伤』
高高的罗霄山脉群峦叠起,飞天峰挺拔耸入云端,梯子岭雾蔼蒙蒙缭绕于山川峡谷之间。大山里的参天古木远离了俗世红尘的荒谬,看不到红遍九天的刀戟纵横,在原始蛮荒的土壤里绝处逢生,斑驳中显出一片久远的肃穆。林间,翠竹成片,波涛一样地起伏迤逦出一片黛色,这里青葱蓊郁,崎岖的山道弯弯曲曲,独具特色的要隘险峻玄妙,美丽缥缈的云水揉蔓飘散,八面山的天露甘泉用它亘古的韧性,与千百年的光阴作伴冲刷出一条河流。圣洁的天水慢慢地顺着沟壑流进青山大队,汇入清澈纯净的青山河,穿梭于青山桥下,汩汩地融进湘江。千百年来,“雾寨”农舍伫石坡,“青山”寒舍陪翠竹,“黄草”茅屋伴绿水。苍茫的大地,仰春日的阳光抚照出生机,质朴的农人,靠自己的双手在心中栽种一年又一年的希望。
红旗招展,炮声隆隆,硝烟弥漫,飞沙走石。过年都没有放过一天假的青山大队,此时正在响应着公社的号召兴修大队的水利工程——青山渠道。村民们从正月初一起,就在工地上热火朝天地与天斗与地斗,斗了好几个月了。这是一项造福于民,有利于当代,荫及子孙的伟大工程。青山大队没有任何一个村民不是自觉自愿的,他们心甘情愿地去承受这份苦这份累。
这项造福千秋万代的水利工程,直接受益者就是青山大队,而出工出力却是整个人民公社。各生产队给每一个在工地的劳动者记一天工分,生产队还给每一个上工地的人补助大米半斤,另外公社还按人头补助每一位参与者大米半斤,这在当地农村粮食严重不足的情况下可想而知是有相当诱惑力的。
知青们对这样的工程热情极高,伙食团大锅饭,一天补助一斤粮,诱惑着你诱惑着他,诱惑着知青们上了山。他们都来了,丁建成来了,王林来了,张建军、赵超、曾磊他们也来了,隔壁雾寨大队的李静也来到青山大队,来到了这个吃大锅饭的大工地。一旦上了工地,他们就不再需要自己做饭吃了,工地上的伙食团哨声一响,即刻就开中餐晚饭,柴米油盐什么都不用管。免除了他们因做饭而带来的烦恼和琐碎。而这种带一定政治任务的工程往往是集中了全公社的财力、物力、人力的。对于每一位知青和劳动者来说,它也是没有商量余地的,即使你不想去也得去。
李静的到来,让这里的知青聚集在了一起。他那高大魁梧的身板,他那风趣幽默的说笑,他那优美的男中音唱起的歌时忧时喜,时而低沉,时而高亢,总是那样地引人入胜。他那与众不同的处世风格,是那样的独特是那样的见多识广,他的智慧他的知识总能把知青们带到天上人间,带到遥遥的远古。他带来了欢乐,带来了忧伤。他带来了广州的知青歌,带来了南京的知青歌,他能把全国各地的知青歌唱得激情奔放,旷达昂然。因他的出现让整个青山大队的知青乃至全公社在工地的知青们进入到一个短暂的忧伤并着欢乐的高潮。
每当朝阳升起时,李静开歌了,他那忧郁的歌声就如同扬子江畔的流水:“蓝蓝的天上,白云在飞翔,美丽的扬子江畔是可爱的南京古城,我的家乡。啊,彩虹般的大桥,直上云霄,横断了长江,雄伟的钟山脚下是我可爱的家乡……
因为他的出生,他喉腔里有悲伤有苍凉。他的命运凄惨,他胸中有七月下雪天,他的眼中有屈辱的清泪,他的歌声里自然就总是有着无限地忧患:“……跟着太阳出,伴着月亮归,沉重地修理地球是光荣神圣的天职,我的命运啊!用我的双手绣红了地球、绣红了宇宙,幸福的明天,相信吧一定会到来……”
他是博学的,他能把唐代诗人杜甫的咏怀五百字背诵得滚瓜烂熟,他那高亢雅正的声音里,是那样地忧国忧民。他总会在静静的夜里,凄凉悲悯地诵起:“……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北辕就泾渭,官渡又改辙……”
他又是宽厚仁爱大度的,他帮助过无数的知青度过最难最难的时刻。他的行为准则是“义”字当头,广交朋友。他可以把他自己的那一份口粮拿出一部分去接济那些十分困难的农户,他自身的处境十分窘迫尴尬,他却能为知青的无辜受辱挺身而出。每当夕阳西下时,他会与一个广州的知青一起同声唱出他心中的忧烦,他忧心如焚的嗓音总会在房前在屋后在从工地返回工棚的路上响起:“低头无语是岸边的榕树,抬头无语是静静的珠江。我俩徘徊在长堤路上,多少话儿留在心上没法讲……”
夕阳洒下一片余辉,透过灌木丛林射在高大的李静身上,映红了他黑黑的脸膛。工地上收工的口哨声与放炮炸石渠的口哨声同时吹响了,知青和农人们结束了一天的辛劳,他们用疲惫的身子骨扛起工具,迈着急匆匆的步子回工棚享受晚餐,知青们晚饭后会在静静的青山河里洗漱,然后就等着李静来说古道今了。
轰隆!轰隆!轰隆!三声炮响过后,却听不见第四响,一枚哑炮,让工地指挥部没有传来解除危险的长长口哨声。谁去把哑炮排除?没有专业的安全员,都是没有经过爆破专业培训的一群打着赤脚上岸的农民和知青。公社派往工地指挥部的干部看着这群年轻的知青,多数人在这个时候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关键的时候,李静却没有沉默,他与一位广州籍的知青朱小明义无反顾地上去了,而这枚哑炮正是出现在朱小明、丁建成他们生产队的工地。看着两个知青兄弟一步步向哑炮工地走去,知青们不禁为他们的大胆而敬佩,可是也同时为他们捏着一把汗。
然而苍天却在这一天真的闭上了它的双眼,当李静和朱小明一步步靠近哑炮时,他们却不知道灾难正在等着他俩,受潮的导火线居然慢慢地复燃了,当朱小明已经接触到哑炮时咝咝作响的导火线冒烟了:“小明快卧倒!”李静大喊一声。
身高一米九零的朱小明吓得愣在那里,他全懵了。李静一个箭步冲上去拖着朱小明就跑,与轰的一声同时卧倒下来的李静把比自己还高的朱小明压在了他身体下方,他们的身边有一块“要奋斗,就会有牺牲”的语录牌,石块横飞,乱石像雨点般向李静砸过来,一股浓浓的硝酸铵气息夹着泥土粉尘铺天盖地地弥漫于李静和朱小明的周身上方。此刻,丁建成与王林没有犹豫,他们飞奔着向工地跑去,气喘嘘嘘的王林跑在最前面,当他和丁建成快步跑到事故现场时,浓浓的硝酸铵气息还没有散去,呛人的炸药味令人窒息,粉尘泥沙在空气中穿梭飘飞:
“李静!朱小明!”他们高声呼叫着。可是没有回音,锋利的乱石碎块划破了他们的脚皮,可是他们全然不顾了:“小明!李静!”颤抖的声音响彻工地上方,可是李静与朱小明却毫无反应,他们都被乱石和泥土压盖住了。接着跑上来的公社干部和工地的农人与丁建成他们一同清理乱石泥土,他们手中没有工具,双手代替了铁铲铁锄,很快李静被泥沙盖住的头部和背脊露了出来,脸上还流淌着殷红的鲜血,背部和手脚到处是被石块砸伤划破的裂口,而被压在下面的朱小明却并未见有重创,当把他背上渠道上面时,他面如死灰缓缓地喘息着。丁建成背着李静,王林背着朱小明大步向工棚走,公社干部在后面大喊在场的人全部想方设法赶紧找东西做临时担架,要连夜将他们送往公社卫生院。
残阳如血,渐渐地从山坳的工地上方完全隐褪而去,消失在朦胧的暮色之中。天空,慢慢地黑沉下来,李静和朱小明被担架送走了。夜间的水渠工地死一般地沉寂,平时热闹喧嚣的工棚鸦雀无声,青山沉静了,清澈的小河边不见了昔日那个高大威猛的后生,山坡上,再也没有了李静那忧伤凄凉的歌声,工棚里,无人再诵起:“……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整个青山大队的水渠工地因李静的离去而凄冷清戚。
李静被炸伤了一条左腿,他再也没有来过青山大队。从此,他矮了。他不再像从前那样的高了,他瘦了,他不再像从前那样的魁伟了。可是,青山大队的知青却总惦记着他的好,总记着他的歌,总记着他的幽默风趣。青山大队那条静静的知恩河,把那个曾经高大魁梧的身影永远地留在了河中央。
这些在人民公社工地干活的知青们,大多生于五十年代初或五十年代末。他们基本与人民公社同龄,但人民公社因何而来,它走向何处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丁建成与王林他们大多数却并不知道。可他们却感受到了那种由彼村自带粮食等一切生产资料,到此村来白干活不受益的大包大揽的利弊。青山大队的引水渠在人民公社全体力量突击下终于完工了。近半年的时间,搭上一条健壮知青的腿完工了,代价是惨重的,可是,这也彻底地扭转了青山大队部分水田缺水干旱的局面。
人民公社的特点就是:一大二公。“是共产主义理想与中国现实碰撞的产物,是中国人不可复制的一场盛宴。”“平均二十八点五个合作社合并成为一个公社,平均三个多乡合为一个公社”。“人民公社运动化的错误做法,完全违反等价交换、按劳分配原则。其结果损害了群众的利益,挫伤了社员的积极性,妨碍和破坏了生产力的发展,对我国社会主义事业的发展造成了极其严重的消极影响。”
“是不是要去看看李静哥了,都已经一个月没有去了呀。也不知公社到底有不有点什么补助之类的政策,不然这李静哥怎么生活呀?”丁建成不无忧虑地对王林说着。
“去吧,叫上张建军和赵超,看看曾磊去不去。我一想起他那双宽厚善良的眼睛就难受得要死,唉!如果公社不能在生活给他照顾怎么办?”王林叹息,他在想能不能集中知青本身的力量去帮他一把。
“我们本身的能力是非常有限的,你一定要通过你父亲的影响力,帮他想办法,让他的生活多少有些保障。”丁建成总想通过王林父亲的力量去帮助李静,让他尽快地从生活的窘境中走出来。
“写封信回去!我一定要把这里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他,活着的人,活着的英雄难道就连维持人的肉体生命的基本条件都不应该有了吗?岂有此理!”
王林,因与丁建成一起送被管教对象下山治病,因阅读手抄本《第二次握手》,而遭受到公社和大队干部的严厉批评,本已经通过了的加入党组织的问题,也因此事而被取消了,他已经接到通知这一批入党暂不考虑他。乡村的政治斗争,叵测的人心,让这个从前稚嫩的人慢慢成熟起来,此时的他,再也不是刚下乡时的那个愣头青年了,但面对邪恶他从不瑟缩,刚才他的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让丁建成敬佩不已。
“父亲是个热心人,他也一定会出面的,只要符合政策的事情,他是肯定会帮的,我马上就给他写信,明天去公社时顺便就寄回去,看他能否起点作用。”
“要不我们明天路过公社时,去找管知青工作的干部说说?总不能把一个残废人丢在那个高高的山上就不管了呀。”一种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情愫像是在催着丁建成,他要尽快去见一见他们心中总装着的李静大哥,要尽最大的努力帮助他们心中的英雄。
“好的,那个公社干部倒是个好人,他也很同情李静的遭遇。”王林似乎有些主意了。
第二天上午,丁建成一行找到了管知青工作的干部,他的回答让知青们很是吃惊。
“李静是因工受伤的,而且按他的伤残等级也已经不能够自食其力了,他完全可以按政策返城。但是,他是一个没有家的人。而公社又不能够安排他从事任何工作,很难想出一个好的办法,目前他的生活由生产队提供基本口粮,但没地方出钱,很难啊,我会再向上级反映这件事。”
公社干部心有余而力不足,他艰难地摇头叹息,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态。知青们听完知青专干的一番诉说后,心情陡然沉重起来。李静、朱小明与丁建成他们都是同一天上水渠工地的,丁建成、王林和所有的知青们都安然无恙地从水渠工地上回到了生产队。而李静却变成了一个残废人,从此,健全的他们内心深处也背起了一个沉重的思想包袱。从这个事故中他们明白了,在农村他们都是没有劳动保障的。
而李静的身世又是那样地不被社会接受,他拖着一条残腿,带着一颗受伤的心在那高高的雾寨上慢慢地消沉下来,他不愿意去寨子中走动,从前喜爱的那些诗词歌赋仿佛也厌倦了,忧郁的神情代替了他从前的歌声,寨子里的农人和知青们也很难得再听到从前的那个李静高亢雅正的诵读声,当明媚的阳光射进他那间屋子的前窗时,他还躺在床上似睡非睡地看着房梁屋瓦发愣,当淅淅沥沥雨声飘过他的后窗打湿他从前喜爱的书本时,他却坐在前面的门槛上发呆。
就是这样的一个博学多才,曾经无限热爱生活的人,一个乐观豁达广交良友的知青,因舍己救他人,为人民公社作出贡献的年轻人,却像作茧自缚般地连生活也无着落了。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里,年轻的李静像是老去了很多,看着他精神萎靡意志消沉,槁木一般的惨状知青们痛彻心扉,却无处去诉说,知青们除了把自己的那一点点微薄的收入匀出少许给他以外,就只能是无可奈何地看着眼前这个从前豪爽大方的李静,看着此时他那万念俱灰苍凉凄惨的脊背,看着那座物资十分匮乏的雾寨,他们上告无门,在高高的寨子里无可奈何地看着对面的翘壁看着头上的天,他们噤若寒蝉。
缠绵迤逦的雾寨巍然奇秀,很美很美。蜿蜒曲折的丹霞地貌,峻峭挺拔却栽种不出粮食。蛮荒的风光旖旎,石块土地上却贫瘠,寨子里田土虽少,可人却并不少,田少人多吃饭就成了问题,健全的人还吃不饱,一个不能做事的年轻残疾人还能过上好日子?然而,雾寨却有一位美丽的姑娘,她勇敢地走近李静的身旁。她是一位上过高中的回乡青年,娉婷玉立的她高洁素雅,有一双大大的眼睛,有一副甜爽的歌喉。她还有一副善良的好心肠,她被李静的事迹感动了,她早就被李静的才气深深地吸引着。因她的出现李静那颗受伤的心,慢慢地从凉薄冰冷中回暖复苏,他那条受伤的残腿,被柳月的那双娇柔秀美的小手慢慢地抚顺了。是她把李静身体里的苦难拿走了,面对小人们的讥讽耻笑她朗声地说:
“你们谁能比得上他?可知,荆棘中也会有鲜花!跟着他我舒服安逸呀,不好吗?”她倔强地爱上了他。蓬头垢面,邋里邋遢,精神不振的李静,居然又像那座山寨一样巍然屹立起来了,阴沉得发了霉的小屋里又飘荡出他既忧伤也婉约既昂然也苍凉的歌声。
柳月,你是从天际而来的一只小鸟,我就在你的身边,那份悲愤和叹息已不再,有你的陪伴,有你的祝福,有我的爱恋,总还会有希望。柳月,你曾翮动着双翅在我们头顶飞过,我已经没有了家,雾寨就是我的家,柳月就是我此生的爱,我唯一的爱。柳暗花明啊,那份悲愤和叹息已离我远去,有你的祝福,有我的爱恋,我心中就有希望,我已没有家,这里就是我的家,雾寨就是我的家,柳月,爱你今生来世!
美丽的姑娘,翩然而至,苍凉与热恋交织着,风中雨中柳月不顾世俗的阻拦,她一往情深地牵着李静的手。一路悲歌,她昂头一路吟唱。伤感缠绵的曲子悠扬婉转久久地回荡在雾寨高高的山谷间。温暖的阳光照射进他那间昏暗阴沉的屋,他终于站立起来,他面庞瘦削但却目光坚毅地走出了那间幽暗的小屋。可是,年代还是那样,岁月并没有从昏暗中走出来,他那样的出生,他那样不被社会接受的背景,他拖着一条残腿,带着那个美丽的姑娘能走向哪里去?美丽的雾寨呀,像被阴霾壅塞了一样,一大二公的人民公社怎么就不能对他们多一些包容多一些呵护呢?多么滑稽可笑的一大二公,面对李静,却嗫嚅了,知青们一阵阵叩问那龇牙裂嘴的山寨石门石阶,可它却连假惺惺的笑容都没有,山门石阶噤若寒蝉。那一时刻,只有晚鸦在黄昏的枯枝上发出阵阵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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