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小女初长成 野台看大戏

　　第十章小女初长成野台看大戏
　　丁香花满月那天，在妈妈的怀抱中，风风光光地度过。令多少人羡慕多少人嫉妒，那条长命百岁的金锁，一直伴随她。金灿灿光闪闪，点亮她的人生。襁褓富贵，让她的童年具有别样的风采。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之间，丁香花长到七岁。她不再是襁褓里的婴儿，每天张着小嘴嗷嗷待哺。她如今有了两个弟弟，每天和弟弟玩是她的乐趣。大弟弟今年五岁叫明仁，二弟三岁叫明义，每天带弟弟让她俨然成了小大人。和弟弟闲玩的时候，她能给弟弟们讲猪八戒背媳妇，孙悟空大闹天宫，洪月娥做梦，罗成收妻的故事，那些故事都是从听二人转那学来的，台词几乎不差分毫。
　　莲儿今年才二十五岁，正是如花的年龄，虽然生下三个孩子，走在大街上看不出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少妇的丰满圆润，让她光彩照人。
　　她望着丁香花和两个弟弟玩和婆婆商量：妈，丁香花已经七岁了，应该让她去私学上学，那个丫头聪明。满嘴的词语，满肚子的故事都是听二人转学来的，我交给她唐诗宋词一教就会，倒背如流。让她学几年，将来准会有用。
　　“女子无才便是德，你虽然识文断字。你知道你为那几个文字耽误多少事？丁香花饿的时候，你在那看诗文，明仁生病了，你还在那看小说。最可气的是我嘱咐你让你亲自给喜子熬点补药，你却因为看书将药熬糊，天底下那么多女子，没有文化不认识字，不是活的好好的。不是每个婆婆都像我，能纵容你因为看书耽误的正事，也没有几个像喜子那样宽恕你。我们家开明不能说明大东北人都开明。如果丁香花遇见一个不喜欢读书的婆婆，那她的人生不是过得很惨。听说你张伯伯那边，女人们没有一个念书的，为此你公公也和我探讨此时，总不能把丁香花培养得识文断字的，最后受虐待。那样我死都不能瞑目，你还是省省吧。丁香花一周岁抓周你不会忘记吧，反正我不会忘记，我永远记住那一天的情景。”婆婆说着，望着莲儿，婆婆的话让莲儿想起丁香花一周岁抓周时的情景。
　　那天，丁香花一周岁，在东北有抓周的习惯。莲儿早上早早起来，将丁香花收拾得漂漂亮亮。她抱着丁香花站在窗口，窗前那株丁香花随风摇曳，散发沁人心脾的香。丁香花小手乱拍嘴里说着：花儿好香，花儿好香，我要那花儿……
　　“丁香花不急，妈妈给你摘一朵，给宝贝女儿戴在头上，让我宝贝女儿成为公主，今天香儿一周岁了，待会抓周给妈妈争气，咱抓个文房四宝什么的，可别抓没用的吃的玩的还有那绣花线。”丁香花哪懂母亲的心思，她看见花儿又闻又咬，还把它们撕烂。一朵最漂亮的丁香花，莲儿把它插在丁香花的鬓间，煞是好看。人如其名，人花并茂。
　　“莲儿快进来，抓周马上开始。”婆婆喊莲儿，莲儿不敢怠慢，忙抱着丁香花离开了丁香树，走进堂屋，只见堂屋的八仙桌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新奇玩意，令人目不暇接，别说丁香花一周岁的奶娃娃，就是莲儿都不知道抓什么好？她第一次感觉抓周那么神圣那么惊奇。
　　莲儿抱着丁香花在八仙桌前站立，莲儿公公也被婆婆叫来，喜子则嘻嘻哈哈地说：这一桌东西，不知道我闺女抓什么？我都感觉好奇。
　　“这就是命，看丁香花这个小女子将来是读书命，能认识几个字，还是一生和丝线锅台打交道？”婆婆说着，往上面还加东西，公公也将真爱的文房四宝拿来，莲儿感觉有趣就把小说红楼梦放在八仙桌上。八仙桌上有文房四宝，有时令小吃，还有绣花线饭勺，小说故事，算盘……最诱人的就是糖果，五颜六色的令人眼花缭乱。
　　“莲儿你把丁香花放在八仙桌上，看她抓什么？你不要说话，大家不要说话。”婆婆说完，嘴唇蠕动不知道她在嘟嘟囔囔说什么？
　　莲儿将丁香花放在八仙桌上，丁香花爬在那些东西旁边，回头看母亲，那意思是仿佛在问：妈妈你说我拿哪个东西好呢，你喜欢什么？
　　她在那些东西里面开始乱摸，这个看看，那个瞧瞧，突然捧起饭勺不停地咬，婆婆高兴地说：丁香花喜欢锅台，不喜欢文房四宝，那样才是做女人的本分，小孙女丁香花，奶奶爱你。
　　“这都是命，女人就应该这样，读那么多书也没有，将来不是还得围着锅台转，书读多了，也苦恼，还是不读为好。”公公丢下几句话，忙他的事情去了。
　　“丁香花，我的宝贝闺女，怎么那么不争气，拿什么不好，偏拿饭勺，爸爸也没亏待你让你饿着。看你啃个饭勺啃得那么香甜？哎，也许这就是命。”喜子说完，也出去忙他爸爸吩咐该做的事情去了。
　　莲儿抱起丁香花，抢下饭勺，丁香花竟然哭了，那哭声很大，惊动了窗前的鸟儿，鸟儿望着堂屋，扑棱着翅膀飞向远方。
　　婆婆开始收拾东西，莲儿拿块萨其马喂丁香花，心里说：这丫头拿什么不好，偏拿个空饭勺，不抓文房四宝，你倒抓块萨其马啊，或者丝线也行啊，为什么翩翩对饭勺情有独钟。
　　被抢下饭勺的丁香花，大哭不止，萨其马也不能让她停止哭声。莲儿感觉蹊跷从出生到现在，丁香花第一次这么大哭大闹。她在院子里哄着她，不见效，就抱她到大门外，大门外一群人围着一个出家的老道，只听那老道望着丁香花说：绫罗绸缎缠在身，襁褓富贵如浮云。他年出嫁离娘身，颠沛流离泪纷纷。
　　这几句顺口溜，莲儿似乎很熟悉，一时想不起在哪听说过。她忙问老道：这几句谶语是说我怀中的小女吗？如果是请指点迷津。
　　“天机不可泄露，贫道随口说说，不要对号入座，绫罗绸缎缠在身，襁褓富贵如浮云。他年出嫁离娘身，颠沛流离泪纷纷。”那个老道疯疯癫癫地没去大户人家化缘，也没到小户充饥。说完扬长而去，令莲儿迷惑，不知道疯老道的话寓意是什么？是指小女还是浑说一气。转而一想那几句顺口溜真的不是第一次听到，在哪听到的，她一时记不起来。这时婆婆喊她，她忙回应：妈，我这就回来。
　　丁香花也奇怪了，自从遇见那个老道也不哭了，而是高高兴兴地吃着萨其马，望着花儿拍手笑呢。她胸前的金锁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长命百岁四个大字晃得小鸟儿也躲得远远的。
　　刚才还纷乱的八仙桌，现在已经摆满了饭菜。莲儿抱着丁香花坐下，婆婆说：今天是丁香花一周岁的日子，我们给将来的老寿星置办人生第一次生日宴，这可是很有意义的事，小孙女你要记住今天啊。
　　“丁香花，你能记住吗，今天你可是出了大丑，啃个饭勺不肯撒口。这件事将来会成为笑柄，小丫头你很特别，将来就叫你饭勺老祖宗吧。”莲儿说着，望着丁香花伸着小手要肉，她夹一块炖的很烂的鸡肉给莲儿。
　　“她太小，不能吃肉。小心一会儿拉肚子。”婆婆夹给丁香花一块炒鸡蛋，换下她嘴里的肉，将那块肉丢进自己的嘴里。
　　丁香花并没有理会肉被鸡蛋换掉，她此刻不饿，只是看见桌上那么吃的感兴趣，她习惯了那些香喷喷的食物，隔得远远的只能闻味不能吃。曾哭闹不止，也曾望着桌子看见那几个人大快朵颐，自己睡在摇车里，香喷喷的东西就是没有自己的份，她伤心不已。今天能坐在这，在妈妈的怀抱和大家一起吃东西，就感觉幸福，哪管什么调包计，偷梁换柱。嘴里有吃的就比什么都好，她吃着炒鸡蛋感觉香香的，比妈妈的乳汁还要香。
　　“今天是小孙女丁香花一周岁的生日，我们大家举杯祝贺将来的姑奶奶，老寿星长命百岁！”公公的酒杯被小红斟满，小红依次给大家斟酒。莲儿怀里抱着孩子，不能斟酒，今天日子特殊，她可以坐在那不动，不用布菜，不用给公公斟酒，更不用摆桌子。丁香花在今天可以坐在母亲怀中看大家吃饭，不像平常那样大家吃饭把她放在一旁不管，让她睡在摇车里，让她闻着饭香嚎啕大哭也没有理。今天她可是主角，是这顿生日宴的主角，母贫子贵在此刻演绎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
　　“干杯！”四个酒杯撞在一起，为丁香花周岁干杯，为未来的未知干杯。
　　那天的菜很丰盛，莲儿因为老道的话，而食之无味。也没记得都有什么菜，她只记得江鲤鱼鲜嫩可口，鹿肉爽滑入口即化，野鸡炖蘑菇另有一番滋味。还有那驴肉馅小饺子，莲儿很喜欢吃，她还喂给小女丁香花一个，害得婆婆说：孩子小，小心坏肚子，坏肚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天公公还特意请了一个戏班子，在村东头那搭个野台，唱了一个下午的二人转。莲儿抱着丁香花，端坐在看台前，听着演员唱红月娥做梦：……闷坐香闺红月娥，思想起罗章我的小哥哥自那日在松关前打了一仗呀我把他拉下马争驮刀摁脖子问亲事我有心要杀他来着我还舍呀我还舍呀舍我还没舍得呀我爱他国公之子将门后我爱他十七八岁枪法多我爱他眉清目秀长的那么美啊……演员歌声委婉动听，唱得整个戏台鸦雀无声，莲儿听迷了，这段二人转，自从嫁过来，每年都能听到。到了冬天，黑夜太长。隔一段时间，公公就会叫来一伙人来家唱滚地包二人转，她最喜欢那个听戏的夜晚，可以随心所欲地磕着瓜子，喝着茶水。或者吃着肉喝烧酒，她感觉那会儿当人家儿媳妇比做姑娘强，当姑娘那会儿，村里搭起野台演二人转，母亲从不让自己和嫂子出去看，她说：大姑娘小媳妇不能在那样的地方抛头露面，有失大雅。
　　因此，只有家里请来滚地包二人转，才能欣赏着那些耳熟能详的调调，咀嚼那些戏词。那会儿她才感觉男女有别，女子就是低人一等。虽然她读书很努力，而且比兄长们读得好。最终也是小小年纪，听媒妁之言，尊父母之命，嫁给喜子。还好，这家人知书达理，允许女人们过年串门子，也允许女人们看野台二人转，听演员们在台上说着有些粉的台词，唱着有些黄的曲调。二人转来自生活，还源于生活。
　　丁香花还什么都不知道，就随着母亲莲儿坐在那看二人转，她不知道今天的二人转是庆祝她一周岁生日，爷爷专门请来的戏班，她更不知道，她的人生从此迈开第一步。一周岁人生的里程碑，从这里出发，将走过漫长的岁月。
　　“听人劝，吃饱饭。看丁香花抓周就知道，小孙女不是读书的料，让她学习女红吧，等再过几年，请族里女红最好的媳妇教教她。你哪点都好，针线活拿不起，你嫂子的女红多好，那活计好的没得说。”婆婆的话打断莲儿的思绪，从丁香花抓周回到现在，人不读书不识字，她认为就和睁眼瞎没有什么区别，可是婆婆句句话击中自己的软肋，自己的女红不好，莲儿的衣服鞋袜都是娘家嫂子帮忙做，就连婆婆的衣裳都是嫂子在帮忙。
　　“妈，就让莲儿上三年学，三年总行吧。过了三年十岁让她学习女红，那样她也认得一些字，总不能让她出身在书香门第一个大字不识。”莲儿还是想据理力争，为女儿争取到学习的权利。
　　“丁香花的事就这么定了，你也别争了。不让她读书就上不让她读书，读书有什么好处，女子也不能抛头露面，更不能当教书先生，学完后，对生活会有一番理解，那个时候更苦恼。”婆婆说完，不理莲儿，去厨房吩咐张妈午饭的事情，莲儿只能暗自叹息，望着丁香花聪明伶俐的小样，心里酸酸的。
　　丁香花七周岁了，今天她像个小大人似的，端在饭桌前。一家七口人，团团围坐，她成了小寿星。爷爷说：丁香花今年七岁了，爷爷每年为你过生日，年年生日日子同，岁岁生辰人不同，我家小女初长成，七岁生日贺顽童。我们小孙女已经从襁褓里的婴儿，长成挺标致的小姐了。这七年来，你妈妈付出多少辛苦，只有星星知道。孩儿的生日，娘的苦日，祝贺丁香花生日的同时，也对莲儿道一声辛苦了。
　　“谢谢爹，莲儿什么也没干，做饭有张妈，跑腿有小红。家里大事小情妈打理，外边的事情有爹和喜子照应。我只是养了几个孩子而已，愧对这个家的厚爱，也愧对爹的厚爱。”莲儿说的是心里话，虽然她读书识字，她在这个家就是生孩子的机器，一应事情不让她插手，也不让她干。在别人看来是享福，在莲儿看来就是自己太笨，只会认几个字，啃着书本打发寂寞的时光。她现在觉得婆婆说的话对。女子无才便是德，从今以后再不提让丁香花读书认字的事情了。
　　“不要客气，你爹说的对。你为我们家生了漂亮的丁香花，也为我们族里这辈添了一朵漂亮的丁香花。你还让我们家人丁兴旺，如今我们已经有了宝贝孙子，希望你加油，让仁义礼智信，那五个字在我们家占全哦。”婆婆说着望着莲儿满眼地感激，自从莲儿不再提让丁香花念书的事，婆婆看莲儿就是喜欢。
　　“丁香花，来先吃一口长寿面。再吃一个鸡蛋。长寿面寓意长命百岁，鸡蛋寓意团团圆圆，圆圆满满。”莲儿婆婆给丁香花自己的小孙女，挑了一根面条，那根面条长的好像一碗面只有一根。但面条很细，丁香花很听话地吃着面条，一根面条落肚，接着吃下一个被剥得白白净净的鸡蛋。
　　“奶奶，我也要吃长寿面。”明仁看见姐姐吃着那长长的面条，直流口水。
　　“奶奶给你，张开嘴，我孙子好乖。”奶奶喂了明仁一根面条，那根面条也很长，明仁吃着面条才感觉和姐姐一样，没被冷落。
　　“奶奶我也要，我也要长命百岁。”明义也吵着要吃面条，奶奶也给他夹了一根，那根面条依然长长的流入明义的嘴里，张妈的厨艺就是好，那面条做的又细又长，村里的人谁家过生日，凡事能请得起人家都请她。
　　莲儿望着三个儿女像水葱似的坐在那，此刻是做女人最幸福的事，刚才的不快，为丁香花争取上学没成功的不高兴，早忘在脖子后面，现在剩下的就是高兴与幸福。
　　“大家慢慢地吃，一会儿还有安排。今天为小孙女过生日，我特意从哈尔滨请来一帮专业演员，戏台正在村东头搭建，等搭建好了，给小孙女过个别样的生日，过个有记忆以来令她难忘的生日。”爷爷说完，望着丁香花，丁香花也望着爷爷她说：谢谢爷爷，我喜欢看戏，更喜欢看二人转，野台大戏可比冬天家里请来的滚地包二人转强多了，也热闹多了。爷爷你真好，爷爷你要长命百岁！
　　“这小丫头说话像大人似的，没有孩子气。呵呵，孺子可教也，有巾帼不让须眉的风采，有老姑奶奶的风度。”莲儿公公高兴地说，他看出丁香花不比一般小女孩儿，她懂事明事理，尤其祝自己长命百岁，都说童言无忌，童言的祝福有时候很灵验，童言纯洁、不事故、不做作、更没有阿谀奉承。
　　饭还没吃完，柱子进来对莲儿公公说：老爷，戏台已经搭好。戏班请示什么时候开戏？
　　“再过一个时辰开戏，让他们也吃点东西，吃饱才能唱好戏。”莲儿公公说着，随着柱子出去，他要安排那些人的吃喝，也要和戏班的老板说说话。
　　大家很快吃完，莲儿忙着给丁香花捯饬，她今天可是小寿星。小红忙着给明仁换衣服，奶奶则给明义洗脸。
　　一场大戏就要开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