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丁香花开在莲儿心头

　　第六章 丁香花开在莲儿心头
　　话说小红真是麻利，一个女孩儿家家，才十五六岁的年纪。就知道怎么样布置产房，令人想不到，太太也是着急，忙中有乱竟喊了小红。小红可不敢怠慢，回想着那些老妈子闲着没事说谁谁家的媳妇生孩子，如何烧水如何掀炕席？那稻草灰还是头几天太太吩咐张妈做饭的时候将灶坑掏净，用稻草做饭，为莲儿准备稻草灰。稻草灰干什么的，小红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那天听张妈说：女人生孩子，将炕席掀开，在炕面上洒下稻草灰，据说女人们就在那上面生孩子，哎，小红一想到莲儿那柔柔弱弱的身子，那大家闺秀千金小姐、大户人家的少奶奶躺在稻草灰上生孩子，就胆战心惊。心里说：下辈子可别托生女人，还是托生男人风流快活，将女人肚子弄大了，他倒躺在绣花被窝里睡大头觉，让女人们在这样的环境生孩子。
　　这阵莲儿肚子紧一阵慢一阵地疼，婆婆将炕被掀起，莲儿跪在炕上，真是坐不能坐，蹲不能蹲，站不能站，孩子已经完全入盆。莲儿感觉腰像折了一样，肚子痛让她的脸色煞白。突然一股水顺着裤脚流下来，她忙喊：妈妈，我尿裤子了。
　　“不是尿裤子，孩子你破浆了，这可怎么好？”婆婆见莲儿羊水流出来，心里没有底了。忙喊张妈和刘妈。
　　“太太有什么吩咐，我们来了。”张妈站在喜子妈身旁，手在围裙上来回擦着，好像刚刚洗过手。刘妈的手也在围裙那擦来擦去。
　　“莲儿已经破浆了，这喜子才出去一袋烟功夫。要是生了可怎么办？”莲儿婆婆此刻没有分寸了，吓得脸色煞白，比儿媳的脸色还白。
　　“太太你别慌，你压住阵脚。你慌了少奶奶就没有主心骨了。我们穷人家请不起接生婆自己接生也是有的，你别太着急，少奶奶是头一抬，一天半响生不了。把门窗关严些，现在骨缝可能开了，小心受风。”张妈说着，将南北窗户关上，也将门帘落下。
　　“太太，不能在这屋生孩子，要在厢房生。把那屋里的炕烧得热热的，炕席掀开，再撒稻草灰。我们女人都是这样生孩子的，一会儿将少奶奶移到那屋吧。”刘妈可是经过世面的人，儿媳妇生孩子都是她给接生的，不是怕请接生婆花钱，而是来不及了。那年儿媳妇也是头胎，刚感觉肚子疼，孩子就露头了。可吓坏了她，但她还是很镇静地把儿媳妇扶到厢房，放在稻草灰上，慢慢地将孩子接生出来，找来剪子用火烧烧，在撒上当家的烧酒，咔嚓一声，脐带脐带断了。然后轻柔儿媳妇肚子，那胎盘就顺着羊水血水流出来。儿媳妇安然无恙，大胖孙子也可人。如今都满地跑了，可招人稀罕了。
　　“我忙糊涂了，张妈你到厢房看看，我刚才打发小红去了，我让小红烧炕。没让她干别的，小红年纪小我又没嘱咐，这会儿扶莲儿去厢房不合适。”莲儿婆婆还算没急糊涂，突然感觉打发小红不对劲，让张妈去看看才让她放心。
　　张妈风风火火地赶到东厢房，见炉火正旺，大锅里的水已经翻花儿，窗户门大敞四开。炕席已经掀起，稻草灰也洒下。她满意地说：小红，你个丫头鬼机灵的，如今才多大，等到我们这个年纪可了得。谁告诉你这样做的，做的好。
　　“张妈，太太只告诉我烧炕，没告诉我别的。我听你们闲聊的时候，就知道些。今天这样做对不对？”小红也是个孩子，才十五六岁，能住到这样简直念阿弥陀佛了。
　　“你做的很好，我们把少奶奶扶过来吧。”张妈说完，转身奔东屋。
　　小红尾随着张妈来到东屋，东屋里的莲儿阵痛过后，歪在枕头上正闭着眼睛似睡非睡，只见她头发蓬乱，银簪子也歪斜了，脸色煞白正一幅大义凛然面临死亡。她不做声，就那么歪着。
　　“莲儿稳当些了，让她歇一会儿，一会儿再去西屋。”莲儿婆婆也不喜欢那稻草灰，当年生喜子的时候，就被逼无奈躺在稻草灰上，弄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感觉女人受了极大的侮辱，她此刻希望莲儿就在北炕上生才好。
　　先不说莲儿阵痛后疼的要去见阎王，一会儿没多大事躺在那偷喘气。单说喜子和柱子，打马挥鞭直奔后屯。后屯正街上有一户人家姓王，她家女人可是方圆百里有名的接生婆。年纪不大，今年好像三十刚出头。第一次接生就是大伯嫂要生孩子，深更半夜的没请来接生婆，新媳妇的她，给大伯嫂接生，处理得很好。接着左邻右舍谁家生孩子都去找她帮忙，后来她拜一个五十多岁的接生婆为师，学会了处理难产。那年五十里外一户人家的媳妇要生产，当地的接生婆接不了，就骑着马来接她。到那一看她也傻眼，那家媳妇的胎位是坐生，俗语说得好：站生是皇上，坐生是娘娘。经过她的努力，那家母女平安，至于能不能当娘娘没有人知晓。因此她名声大噪，莲儿生孩子，事先和她相约，她也到家给莲儿检查过胎位，她对莲儿说：一切正常。
　　柱子比喜子跑得快，他先进院。就听见她家的大黄狗在汪汪地叫，这时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从屋里出来，见到喜子忙说：来了，是不是少奶奶要生了，我估计就这两天，我刚刚在家准备，要去你家呢，你们就来了。
　　“王嫂子，莲儿疼的不行了，快去吧。”喜子急得满头大汗，这次比莲儿呕吐时请李老先生着急。俗语说的好：男人鞍前马后，女人产前产后。这是危险的坎，是人命关天最重要的坎。
　　“好吧，我回屋取来包裹就随你们走。”王家媳妇，进屋后取来一个小包裹，随着喜子和柱子上了马车，去给莲儿接生。
　　“疼的怎么样，是一阵阵的疼，还是疼一会儿，歇一会儿？”王家媳妇问喜子。
　　“正吃着饭呢，她突然就疼得不行了，在炕上打滚呢，昨晚她就一夜没睡，一会儿一小解，两会儿一大解。结果什么都没有，折腾得我一夜没有睡。”喜子说着，不由得打个哈欠。
　　“我知道了，那是昨晚开始觉病了，你们没有经验。她总感觉要上厕所，那是孩子入盘了。才有压迫感，感觉有大小便。快走吧，说不定羊水破了呢，人命关天马虎不得。时间就是生命，抓紧时间。”王家媳妇不是危言耸听，也不是吓唬喜子。人各不同，生产的速度也不一样。天知道莲儿生产是快是慢。
　　昨夜下一场雨，将大地滋润得柔软紧密。马车过后，留下两道辙。荡起的尘埃肉眼看不见，风飕飕地在耳边掠过，大家各揣心腹事，只恨马车跑的太慢。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莲儿觉病惊动了公公，公公不好进屋只好在厨房那打探消息。忽然他一拍后脑勺说：小山子去粉坊把那个草垫子拿来，放在东厢房炕上，要快。
　　原来公公听说儿媳妇最近要生产，他求老篾匠用蒲草给儿媳妇编织一个草垫子，等待生产用。他也讨厌稻草灰，当初喜子娘生喜子那会就用稻草灰，他感觉那是对老婆对儿子对大的侮辱，读书人识文断字。知道城里的医院是如何接生，哪用稻草灰。据说稻草灰消毒不感染，才一直沿用。就是太埋汰了，他一想起稻草灰就感觉作呕，好像辱没门庭似的。
　　小山子的速度，那叫加速度。风也似的将草垫子拿来，放在东厢房的稻草灰上。然后和老爷交差：我放在稻草灰上了。
　　“好小子，神速。老爷一定赏你，你喊小红出来，我有话说。”此刻公公不能进东屋，不知道儿媳妇什么状况。等儿媳妇移师东厢房，他再回东屋听动静。
　　“老爷你叫我什么事？”小红更快，听到小山子喊她不敢怠慢，忙跑到喜子爹眼前。
　　“去把少奶奶扶到东厢房去吧，我已经叫小山子把草甸子铺上，让莲儿去那歇息吧，一会儿怕去不了。”喜子爹和小红说完，心里恼恨老婆，遇见事没有主张，也不出来和我说话商量。就知道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莲儿被大家扶到东厢房，东厢房被小红收拾得干净利落。大锅里的水还在翻花儿，稻草灰上铺着草垫子，雪白的草垫子铺在那，显得像那么回事，不然稻草灰太有点让人伤心。可是刘妈心里却暗暗捏一把汗，那草垫子可消毒了，弄不好会感染的。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不可不认，那可是每个女人生产的时候必备的。
　　莲儿躺在草垫子上，突然感觉自己像野人，仿佛住在洞穴一般。她闭着眼睛，阳光正照在她的脸上。感觉暖融融的，此刻阵痛稍稍缓些，恍惚中：来到一个芳草秀美的所在，小河清澈见底，几条小鱼在那自由自在地遨游，还有小虾弓着腰正在吃着什么？她突然看见水底盛开一朵花儿，那朵花儿越开越大，最后在水面上幻化成一棵树，她脱口而出丁香树。就在她感觉凄迷感觉不可思议的时候，那颗丁香树，在瞬间盛开串串丁香花。红的如火焰，像晚霞那样美丽。突然丁香树开始出离水面，带着她飞到天空，她有些害怕，抓住树干，不敢睁开眼睛，生怕一睁眼睛被丁香树甩开，跌落尘埃，摔成肉饼。真是怕啥来啥，只听砰地一声，好像自己落地，又好像丁香树落在地上。她微微的睁开眼睛，看见那棵树稳稳地扎根在婆家的窗前。让感觉迷惑，我结婚了，我是谁？丁香树为何物，那丁香花预示什么？就在她迷茫的时候，有一朵丁香花对她笑呢，她越变越大，最后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儿，她突然对莲儿甜甜地叫了一声：妈妈。
　　她将那朵丁香花幻化的女孩儿抱在怀里，心里想我一个姑娘家怎么有女儿呢，真是羞死了，将来还能出嫁吗？
　　就在她左思右想的时候，突然感觉肚子一阵地疼，她忙把小女孩儿放在丁香树上，说也奇了，那个小女孩儿躲在花丛中转瞬不见了，莲儿心想：又变回去了。
　　肚子紧一阵慢一阵地疼，她蹲在地上喊娘：娘啊，我疼啊，快来啊。
　　就在这时她听到家里的院子里有马嘶鸣，听家人说：你娘不在，家里好像来了土匪，快跑。莲儿哪里跑得动，肚子疼令她痛不欲生。她只有大声呻吟，不停地喊娘：娘啊，我疼啊，你在哪？
　　“莲儿又开始疼了吗，你挺住王嫂子来了。你挺住……”婆婆爬上草垫子上，给莲儿擦汗，此刻莲儿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莲儿好疼，好疼。”莲儿随着嘴里嘟囔着呻吟着，不觉醒来，原来一梦，她睁开眼睛看见婆婆正给她擦汗，她握着婆婆的手说：我可能活不长了，怎么那么疼？
　　“傻孩子，女人生孩子都那样，你忍着。刘妈正在洗手消毒，一会儿就给你检查看什么时候能生。你挺过这一阵就好了。要挺住，不要大声喊，那样伤体力。你想吃什么我让张妈给你做？”婆婆听说莲儿说活不长了，感觉不吉利。心里发慌，胸口发凉。她对张妈说：给莲儿下碗面，让她吃些，多放几个鸡蛋。
　　“好。我这就去，一会儿就好。”张妈答应一声就去厨房。
　　“少奶奶你忍着，我给你检查检查看宫口开了多少？”接生婆王嫂子让莲儿把裤子脱了，莲儿感觉难为情不脱。
　　“莲儿做女人都那样，你不脱裤子怎么生孩子。”婆婆对莲儿说。
　　“太难忘情了，妈我做不到。”莲儿奋力地抗争，不想脱裤子。
　　“我们都出去，屋里只有你和王嫂子，让她给你检查检查好知道什么时候能生，孩子听话。你知道人生三不备吗？父母不戒备，郎中不戒备，夫妻不戒备。你再好强也不能戒备接生婆。”婆婆在那个年代是极开明的婆婆，如果唤作是恶婆婆早冷言冷语了，还开导你一个小媳妇。俗语说得好，多年媳妇熬成婆。熬成婆婆的人可了不得，终于可以有修理的对象了。她会加倍地将在婆婆那受得气还给儿媳妇。因此，一代代就这么熬过来。为何女人为难女人？谁也琢磨不透，也没有谁琢磨。
　　
　　喜子娘熬成婆婆了，没对儿媳那么恶毒，平时有时对媳妇像婆婆，有的时候像朋友。让莲儿感觉在这样家还像个孩子，不是恶婆婆手下受气媳妇。今天她有点转不过弯，为什么要脱裤子，不脱裤子就不能生孩子？
　　最终莲儿还是把裤子脱了，屋里就剩下她和接生婆。王嫂子给她检查，告诉她：少奶奶，你已经开宫两指了，开宫四指孩子就能生出来了，胎位很正常，你放心吧，我会陪你不管几天。
　　“我会死吗？我疼得感觉就要死了。这会儿不太疼，好像又忘了死的滋味。”莲儿躺在草垫子上，和接生婆王嫂子说。
　　“不要胡思乱想，人不会轻而易举就死的，人有时很脆弱，也很坚强。你看哪家的女人生孩子就死了，不都活得好好的。”接生婆王嫂子，摸着莲儿的肚子，她心里说：这个丫头出来真慢，她还没享受够妈妈的温暖呢。
　　这时张妈进来了，她端着了两碗面条，一碗递给王嫂子，一碗给莲儿。王嫂子说：趁现在不是很疼，赶紧吃，一会儿疼得吃不下了。孩子奔生要出来，才疼呢。你不吃饭她也没劲，你多吃点，她也有劲，你也有劲。
　　“我吃不下，也不饿。你先吃吧，不用管我。我累了，想睡觉。”此刻莲儿别说面条了，就是山珍海味摆在那也不想吃。
　　“不吃不行，不知道什么时候再疼，等阵痛接连不断你想吃也吃不成了，还是听我的话，我不会坑你的。”接生婆王嫂子，把碗递给莲儿，自己先吃起来。
　　莲儿怎么说也是读书人明事理，听人劝吃饱饭的道路她都懂。于是接过王嫂子递给的碗，开始吃面条。面条下肚肚子好像不那么疼了，于是她大口吃着，生怕再疼就吃不了。
　　半碗面条落肚，莲儿有点精神。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莲儿吃完后，感觉不那么疼了，她没有言语开始闭目养神，突然一阵剧烈的疼让她大汗淋漓。她呻吟着，疼痛让她的五官扭曲，让她的脸色煞白。王嫂子忙喊：来人，扶着她。
　　“来了”。婆婆第一个进来，她爬上炕，抓住莲儿的手，小红将热毛巾拿来，王嫂子将热毛巾搭在莲儿的肚子上，莲儿突然感觉很舒服。王嫂子说：给我打盆热水来。
　　“哎！”小红清脆地答应一声，马上端来一盆热水，毛巾不停地转换，热敷在莲儿的肚子上，莲儿的肚子疼一阵紧是一阵。疼的她的汗珠子如黄豆大小，不停地滚落，头发也打成缕，像六月天淋一场雷阵雨，活像个落汤鸡。
　　此刻莲儿疼的没有力气，连呻吟的声音都没有了。她感觉自己要死了，如果知道结婚生孩子这么不好玩，当初就不应该结婚，不结婚哪能生孩子。莲儿感觉后悔，突然想妈妈了，如果自己死了，看不见妈妈了，永远看不见了。
　　“少奶奶别气馁，再用点劲，孩子都露头了。”接生婆王嫂子，不停地鼓励莲儿，让她努力再努力。
　　一声啼哭，一个小生命来到这个世界上。莲儿没有死，她活得好好的。当王嫂子将孩子洗好包好送到莲儿面前让她看时，一个漂亮的女婴让她做了妈妈。
　　婆婆从王嫂子手里接过孩子，她笑着说：丁香花，你终于来我家报到了。
　　丁香花开在大户人家，开在莲儿的心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