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有家了，李有才心里很不是滋味，父母也一个劲儿地催促李顺才，让他赶紧帮弟弟张罗对象。
　　其实李顺才对弟弟的婚事一直很上心，现在家也安顿了，自己也娶媳妇了，眼瞅着弟弟已经二十多岁还没成家，他心里甚至比弟弟还急，于是便和媳妇关桂花叨咕，意思是让关桂花找她的亲戚，帮忙给弟弟介绍个女人。
　　关桂花轻轻一笑，对李顺才道：“当家的，你们是真看不见呐，还是假看不见呐？”
　　李顺才有点摸不着头脑地问“看见什么？”
　　“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啊，真是的，我姐家的小姑子你们没看见啊？”
　　“你说的是谁啊？和硕？净瞎扯，她才多大点儿！”
　　“谁说和硕了，我说的是和卓，和卓大姐，眼睛净往远处盯。”关桂花用手点了一下李顺才的脑门儿.
　　李顺才愣了一下,又一拍大腿：“和，和卓大姐，可不是咋的，这眼睛……”说到这，李顺才把话停住看着关桂花。
　　关桂花见丈夫看着他，不明就里地摸摸自己的脸，又看看自己身上，没觉得有什么东西，就问道：“你老盯着我嘎哈？”
　　李顺才歪着脑袋眯缝着眼睛，忽然问道：“和卓大姐今年多大岁数？”
　　“不知道，好像是二十几吧。”
　　李顺才掰着手道：“从吉林来那年虎子十九，这都过去四年多了，那虎子今年就是二十三，和卓大他两岁，那和卓今年二十五，比有才大三岁，不知道有才能不能干。”
　　“有啥不能干的，和卓大姐多能干多孝心，你看看把那挂名的公婆伺候的多好，这样的女人上哪找去。”
　　“也是，可是这么多年和卓大姐都没找人家，现在能干吗，再一个我们李家跟符家不是一个族人，大哥能同意吗。”
　　“怎么不行，我还是满州旗人呢，大哥不也同意我嫁给你了吗！你们锡伯人从前不也是满洲的一个旗吗。”
　　“是啊，俺家是锡伯人啊，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差一点西迁去了新疆。”
　　“这不结了，回头你去找姐夫，让姐夫去说，一个是他的亲妹妹，一个是他的拜把子弟弟他能不管吗，再说这也是件积德的大好事儿啊。”
　　李顺才上前捧着桂花的脸，使劲儿地亲了一口，道：“还是我媳妇心细。”
　　关桂花使劲儿地推了李顺才一把，道：“死鬼，让孩子们看见。”
　　李顺才笑着道：“他们都没在屋里，怕啥。”
　　话音刚落二憨领着三虎和吴玫进来了。
　　关桂花使劲儿地瞪了李顺才一眼，又对着二憨道：“看你们造的跟土猴儿似的，你哥呢？”
　　“我哥和大小子哥他们玩儿，不带我俩。”二憨瓮声瓮气地说。
　　“那就你们仨一块玩儿，让着点三虎和小妹啊。”关桂花嘱咐道。
　　二憨答应一声领着三虎和吴玫出去了。
　　李顺才对关桂花道：“我现在就找符大哥去。”说完拔脚就要走。
　　“你给我回来！”桂花一把拽住李顺才的后脖领子，道：“看你猴急的，你先去问问咱弟，看看他咋说，他要是愿意的话，你再去找姐夫，他要是不愿意，我去找他说。”
　　李顺才答应一声，推开门往隔壁的李有才家走去。
　　李有才当然愿意了，东北有句话叫作女大三抱金砖，再说和卓所做的一切那是有目共睹的，正如关桂花说的“这样的女人上哪找去。”
　　倒是和卓听完符魁的话，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后来还是她婆婆苦口婆心劝说，甚至威胁说，和卓要是不嫁人，他们就回吉林老家。
　　无奈之下和卓提出一个条件，就是可以嫁给李有才，但是必须带着现在的公婆和小叔子一起嫁过去，要是不行那就坚决不嫁。
　　李顺才征得关桂花的同意后，又和父母商量让两位老人跟着他过，让有才跟和卓与和卓的前公婆和小叔子过，李家父母也是通情达理之人，再加上和卓在符家屯的口碑极好，所以李顺才没费什么多余的话就说通了父母。
　　李家哥俩的事儿传到外边，多数人都夸和卓是个善良的女人，谁娶进家门是谁的福气，说李家兄弟明事理父母识大体，和卓嫁到这样的人家准错不了，不过也有人背后说李有才是个大傻蛋，放着自己的父母不孝顺，却养活八杆子拨弄不着的旁人。
　　话传到李有才的耳朵里，李有才笑着说：“那咋办，嘴是人家的，人家说咱傻那咱就傻呗，我寻思天老爷是不会让我这个傻人吃亏的吧。”
　　就这样，李有才成了符魁和符彪的妹夫，符虎跟和硕的姐夫。
　　转过年来，和卓给李有才生了一对龙凤胎大龙和二凤，李有才乐颠馅了，跑到张老三家抱起机关枪，跑到院子里冲天上就是几梭子，全屯子的人都吓了一大跳，符魁他们更是紧张地拿着枪奔张老三家冲去。
　　要是没有符彪和吴二愣几个兄弟说情拉着，符魁差一点儿毙了李有才，张老三也为此挨了符魁的嘴巴。
　　最后符魁下命令，把枪上交统一管理，没有他命令谁都不许动枪，违者按部队的规定军法从事，后来又把所有的武器装备送到西边地窖收藏起来。
　　关六子娶的媳妇更是离谱的简直让人不敢相信，因为他媳妇是他回海城老家，接父母和妹妹回来时在火车上检到的，还是一个朝鲜族姑娘。
　　那一年关六子二十六岁
　　当火车喘着粗气冒着白烟，像一条疲惫的绿色长蛇，在白雪皑皑的黑土大地上，蜿蜒地向北爬行时，天色已经大黑了，车厢里没有了白天的喧嚣，一道道白色哈气从人们的嘴里呼出，人们紧紧裹着大衣小袄抵御着寒冷。
　　关六子从大羊皮袄里伸出头，伸直两只胳膊使劲儿地抻了个懒腰，转头看了一眼窗外，对妹妹小玉道：“迷糊着了，刚才咣当咣当的好像过了一个大桥，是过了哈尔滨吗？”
　　小玉点点头道：“刚才你睡得可香了，过哈尔滨了。”
　　关六子搓搓手道：“冻醒了，过哈尔滨再有七八个小时就到龙江了，到了龙江就快到家了。”说到这肚子咕噜噜地响了几声，“饿了，给我一个大饼子。”
　　小玉从篮子里拿出一个玉米面饼子递给关六子。
　　关六子接过来咬了一口，问旁边的老太太：“讷讷（妈妈）你们吃了吗？”
　　“我们不饿，你饿了先吃吧，待会我再和你阿玛吃。”
　　关六子又对小玉道：“小玉，你不吃啊？”
　　“我也等一会儿再吃。”
　　“行那我先吃了。”关六子又咬了一口饼子津津有味儿地嚼了起来。
　　关六子刚要咬第三口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人拽他的衣角，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原来是他旁边挨着过道坐着的那人拽他，关六子奇怪地看着那人。
　　这是一个围着大围巾的女人，此刻正两眼死死盯着关六子手里的玉米饼子，喉咙里发出吞咽的声音。
　　关六子记得这个女人是天还没亮，和他一起在海城上的车，一路上只见她闭着眼睛，没看到她吃过东西，现在都一天了，估计是饿了。
　　关六子犹豫一下，把饼子掰下一块送到妹妹小玉手里，然后示意小玉把饼子给那女人。
　　那女人的目光随着关六子手里的饼子移动，她见关六子把饼子给了对面的一个女孩儿，她那被饥饿折磨的，又充满渴望得到的眼神暗淡下来。
　　小玉接过饼子慢慢地试探着递给那女人。
　　仿佛是溺水之人看到了一根稻草，那女人暗淡的眼神突然放出光亮，她一把抢过饼子直接塞进嘴里。
　　关六子看了小玉一眼，小声道：“这是饿疯了。”
　　还没等关六子的话音落地，那女人突然扯掉围巾，用手掐着脖子发出剧烈的咳嗽，嘴里的饼子变成了碎末，喷了关六子和小玉一身。
　　小玉不知所措地看着关六子，好像在问怎么办。
　　关六子赶紧把身边的水壶递了过去，女人接过水壶咕咚咕咚地灌了几口，然后张开嘴呼呼地喘着粗气，小玉用手在哪女人的后背拍了几下。
　　过了一小会儿，女人好像是顺过气来，她起身弯腰，对关六子和小玉说了一句：“康撒哈密达”。
　　关六子猛一下子站起身来，用恶狠狠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那女人，低声骂道：“妈的，要知道你是小日本子，我喂狗也不给你。”
　　那女人好像没听懂关六子说的话，伸出手用极其生硬的汉语道：“道勾（大哥），哦饿（我饿）。”那意思还想向关六子要吃的。
　　关六子又恶狠狠地低声骂道：“去你妈的小日本，饿死你。”
　　那女人视乎感到关六子说话的口气不对，于是她微微抬起头，正好和关六子的目光相对，她被关六子凶狠的眼神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用大围巾包起来。
　　关六子小声地骂道：“妈的，白瞎我的大饼子了。”
　　隔道座位一个四十几岁的男人对关六子说道：“小伙子你认错了，她不是日本人是朝鲜人，她刚才说的是谢谢你。”
　　关六子不相信地问道：“你说她是朝鲜人？
　　那男人道：“对，她不是日本人，是朝鲜人，不信你问问他。”
　　关六子看着那女人问道：“你是，朝鲜人?”
　　女人这次好像是听懂了，她把围巾拉下来对着关六子连连点头。
　　关六子又让小玉拿出一个饼子递给那朝鲜女人。
　　朝鲜女人看看饼子，又看看关六子接过饼子。
　　关六子看着女人吃饼子，女人不好意思地把脸转到一边，不一会朝鲜女人吃完了饼子，对着关六子用生硬的汉语道了声谢谢。
　　关六子看着女人道：“别谢了，你把我的干粮吃了，我吃啥。”
　　女人看着关六子仔细地上下打量，回过头对着那个懂朝鲜话的男人叽里呱啦地说起朝鲜话。
　　那男人听完笑了，对朝鲜女人竖起了大拇指，然后对关六子说道：“小伙子，你的艳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