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符魁听到有人喊救命一愣，急转身子向喊声的方向看过去，干活的的人也都停住手往那边看。
　　只见一个二十几岁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右手牵着一个孩子，后屁股还跟着一个半大小子，从屯西一边喊一边向他跑过来，鸭屁股形状的发髻散落着，免怀大襟儿的衣服扣子也没系好。
　　女人来到符魁面前咕咚一声跪下。
　　符魁看着女人的摸样皱了一下眉头，道：“占来家的，你这是嘎哈，看看你自己成什么样子了，真是的，火上房了还是让狼撵了，赶紧起来。”
　　这女人是符魁没出五服的叔伯侄儿符占来的媳妇和翠花。
　　和翠花没起来，跪在地上抬头看着符魁哭诉道：“哒塔啊，赶紧的吧，你大侄儿让小日本子给抓走了，现在不知死活啊！”
　　符魁倒吸了一口冷气，急忙问道：“你说谁？谁让小鬼子打死了？”
　　“是占来，你大侄儿占来，呜呜。”
　　符魁赶紧伸手把和翠花拉起来，着急地道：“你先别哭，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过去有一种职业叫作锔锅匠，是专门从事给有需要的人家修理有裂纹的锅碗瓢盆大水缸等粗瓷器。
　　从前不管是城里还是乡下，普通人家都用粗瓷盆粗瓷碗等器皿，有时一不留神就碰裂了，但裂了也舍不得扔，于是就找那些走街串巷，锔锅锔碗的手艺人给修补好，怎么修呢，就是用手拉钻在裂纹的两侧钻上小眼儿，再用铁质的［形状的“钯钉”联到一起，这就叫锔，这样既省钱还能接着用，符占来就是这种锔锅锔碗锔大缸的手艺人。
　　锔锅匠的行头是一付挑担，挑担的一头是小火炉和小风箱，另一头是带抽屉的小柜子用来装工具，担子上吊着“报君知”，就是一面很小的铜锣，两面有固定的小铁锤，小铜锣随着走动而晃动撞击两边的小锤发出叮当的响动，锔锅匠用这种方式走街串巷招揽生意，但符占来用的是最简单的一种，就是嘴里吆喝：锔锅嘞——补锅锯碗锔缸喽。
　　以前符占来从来都是日出离家日落归家，从没有整夜不回家的时候，但这一次出去两天了还没回来，他媳妇和翠花急的都要火上房了，就到城里上去打听，结果打听到符占来被日本人抓走了的消息。
　　据一个也是在城里摆小摊的说，符占来在城里一户人家干活，活还没干完，就被抓劳工的日本兵和警察给抓走了，同时被抓走的还有那户人家的爷俩，听说那爷俩半道想逃跑，但都被鬼子用枪打死了，符占来不知是死是活。
　　符魁听完翠花说的话，一股怒火腾地一下拱上脑门，他把大手一挥骂道：“妈拉巴子的，这小鬼子竟敢惹乎到老子的头上来，翠花别着急，哒塔马上派人去打探一下，看看到底咋回事儿。”
　　翠花又要下跪，被符魁一把拉住，让和翠花回家好好照顾孩子，他这边想办法。
　　和翠花千谢万谢地抹着眼泪走了。
　　符彪从屯公所出来往符魁这边走来。
　　符彪走过来看着抹着眼泪走的和翠花问符魁道：“阿哥，出啥事儿了？”。
　　符魁说道：“二弟，正好我要去找你呢。”
　　“是吗，阿哥有事儿啊？”
　　“可不呗，刚才占来的媳妇来和我说，妈巴子的占来让小鬼子抓走了。”
　　“抓走了？啥时候的事儿啊？”符彪连忙问道.
　　符魁回道：“妈巴子的都两天了，你赶紧张罗两个精明人上城里找老朱打听一下，看看到底是咋回事儿，问问人关在哪。”
　　“行，我马上就去安排人。”
　　符魁吧符彪叫住嘱咐道：“告诉去的人千万要小心，别再让小日本鬼子给抓了。”
　　“我知道。”
　　“嗯，行了，你赶紧去吧。”符魁道。
　　符彪刚要走又停下脚步转回身，对符魁道：“阿哥，你听说没，去年开春马胡子就和小日本子闹掰了，带着人马和军火蹽杆子了。”
　　符魁笑了，说道：“老二，你这信儿可来晚了，我早他妈巴子的听人说了，那时候也不知真假，今儿个你来说，看样子这是他妈巴子真的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干他的咱干咱的，咱不和他们参合，你说是不是。”
　　符彪点点头道：“对，他打他的大仗，咱零打碎敲小鬼子，不显山不露水的安全，咱和他比不了。”
　　“对，妈巴子的咱们就这点儿能水儿。”符魁说完倒背着手往不远处的粪堆走去。
　　符彪也赶紧去安排人了。
　　
　　符魁背着手慢慢走到粪堆前，停下脚仰脖往上看。
　　“大哥来了。”张老三手拄着镐把打招呼道。
　　“来看看。”符魁回答道。
　　符魁围着粪堆转了一圈和人们打着招呼，走到刚才和张老三说话的地方，他一下子想起一件事儿，急忙对粪堆上喊道：“老三，你下来一下。
　　张老三把镐递给身边的人，从粪堆上几步就蹦了下来。
　　符魁看张老三这敏捷的身手，不由得夸赞道：“行，不减当年。”
　　张老三嘿嘿笑着道：“不行了，到底是上了点儿岁数，没有从前那么麻溜了，大哥啥事儿？”
　　符魁严肃起来问道：“到南大沟看看那几个抢粮的小鬼子和满洲兵埋咋样了，开春儿了，别等雪化没了露出来。”
　　“我昨天看了又把雪往上堆了堆，就是露出来也没事儿，都被我扒的溜光干净，连兜裆布都让我扯下来了,谁知道是谁。”张老三答应道。
　　“不能大意啊，他妈巴子的可不能让这几个祸害给咱们惹麻烦，一定要小心，千万别露出什么破绽，等天再暖和暖和就深点儿埋着。”
　　“中！”张老三应道。
　　符魁刚要走，忽见符虎一溜小跑来到跟前。
　　符魁问道：“啥事儿，虎子？”
　　符虎小声道：“哥，前个儿来的那个斜楞眼儿又带人来了，说找你有事儿。”
　　符魁抬头看了看东南方向，骂道：“妈了巴子的，真能凑热闹，这太阳还没上树梢就来了。”
　　符虎道：“他们骑着俩轱辘的车来的，没有小鬼子，老朱大姐夫也骑马来了。”
　　符魁一听朱有福来了，就对符虎道：“赶紧把你二哥追回来。”
　　“我二哥在哪呢？”
　　“我也不知道，你前后院找找。”
　　符魁背着手来到屯公所，见有七八个歪戴帽子背着枪的人在屯公所前晃悠，几辆自行车靠在旁边的大柳树上。
　　符魁在心里骂道：“妈巴子的，什么世道，现在畜生都能人五人六地装大尾巴狼了。”
　　符魁慢慢走到一个头戴日军战斗帽，身穿日军黄大衣背对着他和朱有福说话的人身后。
　　“你们是哪来的，找我嘎哈？”符魁问道。
　　“我操……”那人也许是说话太投入了，冷不丁地被符魁吓得一激灵，他骂了一句，一拧身把手伸到军大衣里。
　　旁边那几个人见状，也手忙脚乱地拔出枪来指着符魁。
　　符魁冷笑一声，脸上的刀疤也随之变了颜色，他沉声道：“嗬嗬，嗬，这家伙把你们能的，跑我这来撒野来了？”
　　那人转身看见是符魁，便打着哈哈道：“啊，啊，哈哈，你不是那个，那个……”
　　“对，我是屯长符老大，你们不是找我吗？”符魁没等他说完便冷冷地截过话来。
　　那人偷偷地换了口气，把手从大衣里拿出来，故作镇定地转过身，用沙哑的嗓子笑着道：“呵呵，是符大哥啊，我还以为是谁呢。”又对那几个拿枪指着符魁的人道，“嘎哈，都他妈的把枪放下，不认识这是屯长大哥啊。”
　　符魁冷冷地地看着他，说道：“要真是谁你就没命了，说吧，找我嘎哈？”
　　那人见符魁还是盯着他看，接着道，“呵呵，符大哥你不认识我了，是我。”说完指了指自己的斜楞眼睛。
　　“你？”
　　“对，是我，县城特务队的张队长。”他见符魁还是瞪着他看，以为符魁还没认出他，就又道：“我是城里张记饭馆老板张石头老张头家的老三，他们都管我叫张三儿，你忘了，前儿个我不是来过吗，咋的你忘了？”
　　符魁呵呵一笑，说道：“没忘，哪能忘了你张大队长啊，你说呢？”
　　那人沙哑地奸笑一声，道：“没忘就好，符大哥没忘就好。”
　　“我记得你好像是小队长，大队长不是个小日本儿吗，咋的，才过两天就升官了，那可得恭喜你啊。”说完抱了抱拳，接着道，“那请张队长进屋吧。”
　　这个自称张的人二十三四岁，中等身材，细脖尖头，溜肩驼背,头上戴着尖顶的日本军帽，近看像老鼠穿衣装大人，远瞧似木桩倒扣尖底桶，一张缺少血色的蜡黄脸，如同地府里的索命鬼，两只不对称的蛤蟆眼，一个看天一个瞅地，酒糟鼻子薄嘴唇，一颗好像野猪的獠牙，从嘴角支出把嘴拉歪。
　　张三是县城张记小饭馆儿老板张石头的三儿子，因为相貌长得难看，小的时候人们叫他丑小子，长大后人们根据他的所作所为，再综合他那一只不知看向哪里的斜眼，背地里管他叫三斜楞，也有管他叫丑鬼三斜楞的。
　　三斜楞的相貌可谓是奇丑无比，有的小孩子淘气不听话，只要大人说一声
张三儿来了，小孩子立马老实，这么说吧，就是大人看见他都要退避三舍，谁都不想触他的霉气，因为这家伙不仅长得难看，而且心地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