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对，就是长春大姨姥家的二姨风芝。”
　　“啊！”符魁吃惊地睁大眼睛，“他妈了巴子的，这郎大少咋还成咱二姨夫了，这……”符魁手足无措地在原地转了个圈。
　　“他是汉奸死有余辜，可是咱二姨和孩子……”说到这，符彪突然停住了，似乎想起了什么，低头思衬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有气无力地道；“那郎大少说了，但只说了一个字，后来他对二毛说他兜里有封信，等他死了让二毛拿出来交给我。”符彪把右拳砸在左手掌上。
　　“他妈巴子的说了？说什么了？”符魁追问道。
　　符彪先是仰起头看了看房梁上的燕子窝，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然后有气无力地说道：“他是说了，可当时谁能听明白啊，谁能往那想啊，他是不想活了，他妈的，他死了还让咱们闹心！”
　　符魁被符彪说的话弄蒙了，他急忙问道：“老二，你好好说，什么是妈巴子的一个字儿，什么是他不想活了。”
　　“郎大少说‘看在咱们是亲……是一个祖先的份上’，他想告诉咱，他和咱们是亲戚。”符彪双手捶着炕沿，“他妈的！他咋不说全了呢！他咋和咱就成了亲戚了！他妈的！”说完蹲在地上双手抱头。
　　“你们哥俩咋的了？”符关氏推开门探头问道。
　　符魁摆了一下手道：“没啥事儿，你上那屋去。”
　　符关氏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的符彪，张张嘴想说啥又咽了回去。
　　符魁这时也琢磨过味儿来，问符彪道：“那咋办，咱也不能去告诉二姨说咱把郎大少，咱二姨夫杀了啊。”
　　“大阿哥，把谁二姨夫杀了？”冷不防符虎推门进来。
　　符彪见符虎进来，赶紧问到：“老三我问你，咱们杀郎老财的时候，郎大少娶没娶媳妇。”
　　“没有，那些人都是他五叔六舅七姑八姨啥的。”
　　符彪手扶炕沿站起身对符魁道：“这就对了，那是咱们走后，他在长春娶的咱二姨，可，可是咱上哪知道去，没办法，谁让他是汉奸呢。”
　　“妈巴子的，这不堵心吗，老二你说咋办？我是说二姨那咋办？”
　　“还能咋办，信上也没写地址，咱上哪找二姨去，咱把信和照片留着，万一哪天看见二姨了，咱就告诉她是土匪杀的。”
　　符虎听明白了，他一跺脚埋怨道：“我就说别杀他，你们就是不听，这下好了，把咱自己的二姨夫给杀了。”
　　符魁一瞪眼睛，说道：“行了，什么他妈了个巴子的二姨夫，他给日本人做狗当汉奸就该死，再说了咱阿玛就是他害死的，他该死，妈巴子的，杀就杀了，别再提了，跟谁也别说，烂肚子里吧。”
　　符彪对符虎道：“虎子，明天咱俩去把郎大少的尸首弄出来拉远一点儿埋了。”
　　“嗯，行。”符虎答应道。
　　为了郎大少的事儿，符虎心里老是觉得别扭，他和符彪说，他要拿着信和照片，上甘南找朱有福，看看朱有福能不能有办法找到二姨。
　　符彪想了一小会儿，然后轻轻地点点头，对符虎道：“三儿，你听我说，你让老朱悄悄地打听，绝对不能声张，要是一声张起来就麻烦了，你听懂没？！”
　　符虎点头道：“我知道了。”
　　转眼就到秋季，符家屯的人们，又开始忙碌起来准备秋收。
　　自从婚后不久，符虎带着媳妇洪敏上嫩江去找姐姐无果后，洪敏就时常背着符虎哭，今天吃中午饭时她又想起了姐姐，就跟符虎商量，让符虎趁着还没有开始秋收，领着她和小栓再去嫩江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姐姐一家，这次要是还找不到，她也就死心了。
　　符虎的意思是现在兵荒马乱的，能不出门就尽量别出去，何况洪敏已经怀孕，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起来，万一路上有个闪失那可追悔莫及，可是看到媳妇时常掉泪又于心不忍便答应。
　　本来符虎的意思是第二天起早走，但洪敏心急非要吃完中午饭就走，符虎拧不过洪敏只得顺从，等把一切收拾妥当，太阳已经向西，符虎在车板上铺上厚厚的一层茅草，把大棉被往茅草上一铺，又钻到车下把洪敏做的，在路上吃的干粮袋子，挂在车下边看不见的地方。
　　符虎进屋把洪敏和小栓喊出来上车，他低头想了一下，又回到屋里抱出一条棉被放到车上。
　　“虎哥，你咋还拿棉被，不是铺好了吗。”洪敏问道。
　　他们结婚前后，洪敏一直这么叫符虎为虎哥，洪敏也只比和硕大两岁，符虎听着也挺受用，所以符虎也没制止，洪敏就这么一直叫他。
　　符虎一边锁门一边说道：“秋天了，早晚凉。”
　　“咱们几天能回来？”洪敏把小拴拉倒跟前坐下问道。
　　“估计得十了天，夏天没有冬天好走。”符虎回答完，伸手拉着马嚼子，另一只手拿着马鞭，在马屁股上轻轻一磕说了声驾，大白马踏踏踏地踏着小碎步往院外走去。
　　符虎赶车路过屯公所，正好看见符魁从里边出来。
　　“虎子，你们一家三口嘎哈去？”符魁大声问道。
　　符虎吁了一声拉住马停下，道：“你弟妹想她姐了，我们上嫩江再去找找，看看能不能找着。”
　　符魁看了一眼洪敏道：“老三，你这不是瞎折腾吗，万一在道上有点儿啥事儿咋整。”
　　符虎小声道：“老偷着哭，我也没办法了，去一趟吧，再找不着她也就死心了。”
　　符魁又看了一眼洪敏道：“弟妹道上小心点儿，找到找不到都快去快回。”说完摸了摸小栓的脑袋，对符虎道，“走吧。”
　　符魁的话刚说完，远处传来一阵轰鸣声，符魁手搭凉棚抬头往远处看，什么也没看见骂道：“妈巴子的什么玩儿意儿这么大动静。”
　　符虎和洪敏也抬头往远处看，也没看见有什么，符虎道：“真是啊，什么玩意儿嗡嗡的吓人。”说完看着洪敏问，“你瞅见啥了吗？”
　　洪敏摇摇头表示没看见，忽然小栓指着天空喊道：“快瞅快瞅，天上有一个大老鹞子。”
　　几个人听到小栓喊一起抬头顺着小栓手指的方向看，果然看见对着太阳方向的天上有一个东西在飞。
　　此时屯子里的人都听到了声音，全都跑出来仰着脑袋往天上。
　　“是飞机，是小鬼子的飞机！”吴二楞大声喊道。
　　“大家赶紧藏起来！”关六子也喊道。
　　符魁大喝一声：“都别慌，这不是扔炸弹的飞机，都到树荫儿下边，要不就回家！”
　　人们有的回家关上门，胆大愿意凑热闹的孩子，都听话地躲到树荫下，使劲儿仰着脖子往天上看。
　　“阿哥你看。”符彪指着天上的飞机对符魁道，“这飞机好像喝了迷魂药了，咋还摇摇晃晃的呢。”
　　符魁手搭在眉毛上道：“妈巴子的，可不是咋的，咋飞的这么低，这是要上哪啊。”
　　忽然，飞机头冲下像个风筝一样，飘飘悠悠地消失在远处的树林子后边，孩子们失望地从树荫下钻出来，有的爬上树看着。
　　远出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声，大地好像也跟着抖动了一下，树上的孩子喊道：“掉下来了，掉下来了。”
　　符彪仰脖冲树上喊道：“二娃子，你看见了吗？是掉下来吗？”
　　小栓从树上出留下来大声道：“那个大鹞鹰掉下来了。”
　　符虎喊道：“小栓，麻溜地回来，你这小子啥时候爬上去的，快点儿上车咱们走。”说完把小拴抱上车，一摇鞭子喊了声驾奔东门走去。
　　“老三，道上看着点儿！”符彪喊道。
　　“知道了！”符虎跳上马车一甩鞭子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行了，都散了吧，该干啥干啥去。”符魁喊道。
　　人们散去，只有几个小孩子不甘心地趴在树上往远处看着，看了一会儿觉得乏味一个个抱着树干出溜下来。
　　叫二娃的小尕一边蹦一边拍手大声喊道：“铁鹞鹰拉跨了，喝醉酒回家了，迷迷糊糊掉下了，鹞鹰摔得没影了。”
　　一群小尕子跟着二娃屁股后面，也一边拍手一边蹦跳着在屯子里转圈地喊着。
　　
　　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清明已过，荒野大地里的积雪开始变黑，泡子里的冰也开始起了蜂窝。
　　符家屯的人们开始备耕，符虎带着一帮男劳力，站在粪堆上刨粪，占海、占江几个棒小伙子，赶着大车往地里送。
　　符魁和符彪站在不远处往屯子四周指着，不知道研究着什么。一会儿，符魁来到大家干活的地方，对着粪堆上喊道：“老吴。”
　　吴二愣放下手中的家什，小跑着过来。
　　“大哥，什么事儿？”老吴问道。
　　“我想在屯子的四面再搭几个瞭望塔，白天晚上搁人看着点儿，要是发现有情况就赶紧告诉大家做好准备。”
　　“行，我现在就找人去干，不过……”吴二愣欲言又止。
　　“有啥事儿就说，你现在咋也学会了吭哧瘪肚的。”符魁道。
　　“现在还没化透的，也挖不了坑啊。”
　　“这我不管，你们找老二商量去，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好嘞，我去找二哥去。”老吴走了。
　　符魁往四下打量一眼转身要走，突然听到有人大喊：“哒塔（大爷），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