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那人听到符魁和符彪的对话，又偷偷地看了符魁和符彪几眼，心里一阵抽搐，他猛地在雪地一滚，然后使劲儿地站起身来，反剪着双臂没命地狂奔。
　　王二毛站在那人身后，此时正看着符魁哥俩说话，等他反应过来那人已经窜出去了，他抬脚就要去追。
　　符彪喊住王二毛，不急不慌地从后腰抽出匣子枪，用手擦了擦枪管，又用独眼瞄了一下准星，抬头看着那人的背影，咧嘴微微一笑，用右手拇指咔哒一声压下快慢机，然后稳稳地把枪举起。
　　此时那人已经跑到二十几米开外。
　　砰的一声，符彪的手腕一抖，枪口冒出一股青烟，只见正在玩命奔跑的那个人一头扎在雪地上，他挣扎了一会，用一只脚使劲儿地蹬着雪，血从右腿流出，雪地瞬间被染红了一大片。
　　符彪用枪管儿往上推了推眼罩骂了一句：“妈的，还想跑，看老子一会不把你点了天灯，二毛，去，把这家伙拉回来。”
　　王二毛答应一声，走到那人跟前踢了一脚，拉起一条腿拖到符家兄弟跟前。
　　符虎坐着马爬犁来了，一下爬犁立刻问道：“大阿哥二阿哥，啥事儿？”
　　符魁对符虎道：“三儿，你过去看看这小子你认识不。”
　　符虎疑惑地看了看符魁，又歪头看了一眼符彪，符彪点点头。
　　符虎走到哪人面前，蹲下用手使劲儿地把那人的头抬起来，那人看了符虎一眼喊道：“傅三爷，饶命啊！”
　　符虎一愣，又仔细地看了看那个人的脸，然后狠狠地把那人的头往雪地一按，悲愤地骂道：“畜生，你也有今天啊！”
　　听到符虎愤怒地骂那人，符魁和符彪同时问道：“三儿，你认识他？”
　　符虎指着那人道：“砸烂他的脑袋我也认识，他就是带着俩日本鬼子害死咱阿玛的郎大少。”
　　符魁脸上的疤抖了抖变成了紫色，然后看着符彪道：“老二，按你说的，把这小子点天灯。”
　　
　　这人就是当年挑唆两个日本人害死傅来福，吉林农安傅家屯大财主，郎进财的儿子郎大少爷，那天晚上符魁带领着兄弟们血洗郎老财家，火烧了郎家大院，杀了郎进财，抢了郎家的金银细软和马车马匹，那天晚上郎大少去了农安县城没在家逃过一劫。
　　第二天郎大少从城里回来，看见家已经烧没，那两个日本人和郎老财被杀死，东西也被洗劫一空，所幸家人并没有受到伤害。
　　郎大少不知道，当时按着符彪的想法是血洗郎家一个活口不留，但是被符虎拦住，符虎说冤有头债有主，他阿玛的死和郎老财的家人没关系，不能滥杀无辜，这样郎家二十几口才保住了性命。
　　郎大少心里明白是傅家人干的，他到县城找到他姐夫带着保安队来到傅家，但傅家已经人去屋空，就连挑水的扁担都被拉走了，郎大少又到傅虎的姐姐和卓家，和卓一家连公婆和小姑小叔也都不在，问邻居邻居都说不知道，他又到另外几家和傅家有亲戚的人家，结果也都不见了踪影。
　　郎大少领着保安队，疯了一样在农安县城周边找了好多天，始终没有发现傅家人的踪迹，后来有人说他家着火的当晚，看见六七挂大马车往北走了，车上拉着东西和大人小孩儿，还有十几个当兵的手里拿着枪跟着。
　　郎大少恨得心里淌血，但也无奈，于是他经过姐夫介绍，到农安加入了保安队暂时栖身，其目的还是要找到傅家兄弟，后来觉得报仇无望，于民国十七年（1928年）到长春加入了满洲国防军。
　　
　　郎大少曾在长春日本人开的学校读过书，对日本话很是精通，民国十九（1930）年，被调到日本在长春的满铁独立守备队当翻译，九一八以后，又调到黑龙江省省会齐齐哈尔“满铁公所”，这次跟着日本水稻专家出来，就是为了了解这一带是否可以种植水稻，结果他们在回去的路上，碰到了杨回回爷俩赶牛。保护他们的几个日本兵就想把杨回回的牛抢走，结果遭到杨家父子的激烈反抗，杨回回父子寡不敌众逃跑，其中有一个日本兵被杨振海用牛角刀伤了胳膊，他们觉得被中国老百姓给伤了，是他们这些大日本皇军的耻辱，便不依不饶地追了上去，不曾想都被打死了。
　　郎大少也曾阻拦劝说那几个日本兵，说他们的任务是保护日本专家，不要节外生枝免得发生别的事故，但是那几个日本兵根本就不听，没办法他只能和那个专家一边看着牛，一边等那几个日本兵回来，结果等来等去等来了符彪……
　　开始郎大少以为是碰到了胡子，所以他想用金钱买自己的命，直到符魁让符彪听他的口音，又听符魁一口一个妈巴子的，他在脑子里寻思了半天，才猛一下想起来，这不是傅家的老大和老二吗，虽说十几年没见，但那也是从小在一个屯子长大的，他不明白，傅家的人怎么会在这地方出现，他忽然回想起来，当年有人说他家被火烧的那个晚上，看见几挂大车往北去了。
　　郎大少冒了一身冷汗，知道自己落到傅家兄弟手里日子就算是到头了，不过他不想死，尤其不想死在傅家人的手上，于是硬撑着要逃跑，那曾想符彪像打兔子一样，一枪打在他的腿上。
　　本来郎大少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就闭上眼睛等死，谁知听符魁说要把他点天灯，他看着符魁道：“傅家老大，我害了你阿玛，占了你家的地，不过你也杀了我阿玛，也抢了我家的财产，这仇你也算报了，事到如今我也不求你放过我，不过看在咱们是亲……是一个祖先的份上，我求求你不要点我的天灯，让我有尊严地死去，行不行。”
　　符彪笑了：“郎大少爷，你还要什么尊严，你当汉奸帮着日本鬼子害中国人，你还要尊严！”
　　符魁也冷笑一声说道：“就是么，你帮着小日本子害中国人，你还要尊严，妈巴子的不把你五马分尸就算便宜你了。”说完对王二毛道，“准备点这小子的天灯。”
　　王二毛答应一声从爬犁上搬下一桶煤油，打开桶盖儿就要往郎大少身上泼。
　　符虎赶紧上前拦住王二毛：“二毛哥你等一下。”说完看着符魁想要说话。
　　符魁见状就对符虎道：“三儿，你不能又像上次替他全家求情那样吧？”
　　符虎：“大哥，给他一枪算了，咱也杀了他阿玛，这仇也报了，就别点他天灯了。”
　　符彪：“三弟，你心太软了，要不是你上次给他全家讲情……”说到这，符彪一摆手，“算了，不说了。”
　　郎大少听符魁和符彪说给他全家求情，一下子明白了，他努力地站起身，又咕咚一下给符虎跪下，对符虎道：“傅家老三，谢谢你替我全家求情。”说完又把身子转过来对着符魁和符彪磕了三个头，“感谢不杀我家人之恩，现在是杀是刮还是点天灯，我毫无怨言。”说完，他慢慢地转身冲着南面绝望地喊道：“我自己做的孽，我自己还，老婆，凤芝，你好好把孩子带大回农安，告诉他们一定要做个好人，不要学我。”说完闭上眼睛泪如雨下。
　　符虎还想对符魁说什么，符彪对他摆了摆手，把他要说的话挡了回去。
　　符彪对符魁道，给他个痛快吧。
　　符魁走到王二毛身边小声道；“别打脑袋，给他留个全尸。”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符彪和符虎也跟在符魁身后，走了大约十几步，符彪猛一下停住了脚步，歪着脑袋卡巴一只独眼琢磨了一下，突然他一转身冲着王二毛张嘴要说什么，可是晚了，一声枪响传来，符彪摇摇头转回身，一把拉住要回头看的符虎。
　　“二哥你来一下。”王二毛在后边喊了符彪一声。
　　符彪走回去，王二毛和符彪说了几句什么话，符彪弯下腰把郎大少的尸体翻过来，在郎大少的身上找到一封信和一个纸包，符彪看了看把信揣到兜里，又打开纸包看了一会儿，神情变得有些惊诧，回家的路上没有和何人搭话。
　　晚饭后，符彪来到符魁家，把在郎大少身上翻出的那封信递给符魁：“哥，你看看这封信。”
　　符魁没接信：“二弟，我要是能看信，当年就能当营长了，你就说吧，里边写的啥。”
　　“这是郎大少写给他老婆风芝的信，信里的意思是他后悔帮日本人做事儿，他看见日本人杀中国人，心里就有说不出的难受，他说等回去就带着全家回农安，隐姓埋名干点小买卖。”说到这，符彪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包，打开后从里边拿出一张照片递给符魁。
　　符魁疑惑地接过照片看了一眼，问道：“这是郎大少一家的照片？”
　　“是啊，看照片的样子好像是刚照不长时间，你看那女的是不是眼熟。”
　　符魁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突然道；“妈巴子的，这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