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关大夫赶紧按住那人：“别动，看把伤口弄疼了。
　　那人说道：“谢谢老哥，太感谢了，要不是你们出手相救，我们爷俩现在恐怕已经在阎王府上了。”
　　关大夫指着符魁对那人道：“要谢就谢谢我们屯长吧，要不是他放你们进来，又出手干掉了小鬼子，那就真不好说了。”
　　“谢谢屯长。”
　　符魁看着那人若有所思，听见说谢谢就点了点头，然后对关大夫道：“大哥你出来一下。”转身往外走。
　　关大夫跟在符魁后边来到外屋。
　　“看这人的刚才咬牙的刚强劲儿，就他妈巴子的不是个善茬子。”符魁道。
　　“没错。”
　　符魁沉吟一下道：“你说，他马拉巴子的是不是哪个绺子的？”
　　关大夫看了符魁一眼，说道：“绺子上的人也不见得都是硬茬子，照样有见血就尿裤裆的软茄子。”
　　嗯，符魁用手摸着脸上的疤痕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只要是小鬼子要杀的人，那他妈巴子的就是自己人，大哥你先回去吧，我再问问他。”
　　关大夫答应了一声走了。
　　符魁回到屋里，看那人已经精神了很多，他随手把旱烟袋从后腰拽出来，在烟袋锅里塞上旱烟叶，又用手在烟嘴儿上拧了一下然后递给那人。
　　那人摇头道：“谢谢屯长，我不抽烟。”
　　符魁收回烟袋放到自己嘴里，用眼睛看着那人，然后滋滋地使劲儿吸了两口闭上嘴巴，稍停两道青烟像两条隐身的小青蛇，缓缓地从他的鼻子里爬出，片刻他又咗起嘴巴，一股青烟像一条出洞的蛇，猛地从他的嘴里钻出，然后四散开去，屋里瞬时充满了辛辣呛鼻的焊烟的味道。
　　符魁一边抽着烟袋，一边用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人。那人被符魁的眼光弄得不知所措，他尴尬地一会儿摸摸脸，一会儿看看屋顶。
　　“兄弟，哪个绺子的，报个蔓儿吧。”符魁突然发问道。
　　那人瞪大眼睛愣愣地看着符魁。
　　“不懂？”符魁问道。
　　那人点点头。
　　“你俩是嘎哈的从哪旮来？小鬼子拥啥追杀你俩？你俩咋惹着小鬼子了？那小子是你什么人？”符魁语速像机关枪爆豆一样地问那人。
　　那人听完符魁的追问，叹了口气道：“倒霉呗，我本来是领着儿子上老蒙古赶牛的，结果回来的时候碰上几个小鬼子。”
　　
　　这人姓杨是个回回，家住哈尔滨傅家甸，在清真东寺附近开牛羊肉铺子，家里有老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那个赶车的半大小子是他大儿子杨振海。
　　以前杨回回是和别人合伙干，后来自己出来单干。
　　杨回回每隔两个月，就带着大儿子振海到这边买牛买羊，自己赶回去请阿訇宰杀，虽然辛苦一些，但是钱要比到肉贩子那批发赚得多。爷俩去的时候坐火车，回来的时候赶着牛羊回来，这行当已经干了好几年了。以前也碰到过胡子，不过胡子看他是贩牛羊的，多数都不为难他，偶尔也有不仁义的小绺子，抢走一头牛或是赶走一只羊，但从没有要他命的。
　　自从日本人打进省城之后，路上就有些不太平了，贩牛赶羊的人也少了。杨回回准备干完这一趟就不干了，哪知道这一次真就碰上小鬼子了，不仅抢了他所有的牛，还差点要了他的命，多亏遇到了符魁他们搭救，要不他爷俩就交代了。
　　听杨回回讲完，符魁点点头，他看着杨回回又问道：“小日本鬼子抢你的牛给他就是了，干什么要拼命啊，啥玩意儿还有比命金贵的。”
　　“是啊，我也知道命比啥都重要，何况还有我儿子呢，他还小，可是……”
　　“可是什么？”
　　杨回回气愤地道：“可是他们抢了牛，还要抢俺拉爬犁的马，那俺能给他们吗？给了他们俺爷俩还不得冻死在大野地啊，这群该杀的小鬼子见我不给就动手抢，他们三个人欺负我们爷俩，俺们爷俩也不是好欺负的，就和他们干起来了。
　　符魁听杨回回说完，用拳头死劲儿地一砸炕沿，骂道：“妈巴子的，这小鬼子真是太可恶了。”符魁骂完看着杨回回道，“你也是的，他们三个人还都是当兵，你俩能干过吗？”
　　“不是三个是五个，有两个没动手，中间有一个还好像是劝那三个鬼子了，后来被一个小鬼子给推一边儿去啦，一个小鬼子给了我一枪，打我肩膀上了，还有一个捅了我一刀，没办法我俩上爬犁就跑，他们上马就追，那个劝说的小鬼子好像还拦了一下那三个小鬼子，要是没那个鬼子拦了一下，我们爷俩可能就跑不了了。”
　　符魁听完对杨回回说：“行了，你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完站起来，道，“你就在这养伤吧，等养好了再走。”说完往外走，正好和进门的符彪走了个照面。
　　“大哥，安排好了，那人咋样？”符彪问道。
　　“没啥事儿，老二，咱们得商量一下。”
　　符彪点点头跟符魁出来。
　　符彪跟着符魁来到外边，符魁道：“妈拉巴子的，这几天得多加留神，这几个小日本子没回去，还有两个赶牛的肯定得回去报告，我现在担心他们会顺着车辙和马蹄印追来，我让二愣子打扫了一遍，我还是不放心。”
　　符彪看着符魁：“那我再去看看？”
　　“这样，你和六子几个想想招儿，顺着他们来的方向，好好地收拾一下，等这两天下大雪就好了。”
　　符彪答应一声就要走，符魁一把拉住他：“还有，妈巴子的，你再安排谁上官道往远了追一下，看看能不能追上那两个小鬼子。”
　　“明白了，你就擎好吧。”
　　“二弟，千万不能糊弄啊，这可是全屯子掉脑袋的事儿，你一定要弄好了啊！”
　　符彪答应道：“大哥，我做事儿你就放心吧。”
　　符魁回到屋里对李顺才说：“顺才，你把你家东边的偏厦子收拾出来，让这爷俩住，再把你家的地窖也收拾一下，记住，要是听见有动静立马让他俩下地窖，听明白了吧？”
　　李顺才点点头：“放心吧，我现在就回去收拾，完了再来接他俩。”说完走了。
　　符魁对杨回回说：“你这嘎达伤的不严重，但是你还不能走，这要是让他妈巴子的小日本子，发现你身上有枪伤就完犊子了，一会儿你就到顺才家去，你放心吧。”说完看看杨振海，对杨回回道，“你要是怕家里惦记，就让这小子先回去，他这么大了应该能找到家。”
　　杨回回点点头道：“振海，你能自己找到家不？”
　　“只要到了火车站，我就能找到家。”振海答道。
　　符魁道：“我让人把你送到火车站。”说完站起身来往外走，看见屋里还有几个小尕子，就说道，“大小子，大虎、二虎，赶紧回家。”
　　几个小尕子你推我拥地跑了出去。
　　“大哥，谢谢了。”杨回回说道。
　　符魁头也没回地摆摆手跟在小尕子后面走了。
　　
　　下午太阳偏西，符彪他们回来了，赶着几头牛，爬犁上还绑着一个穿日本军服蒙着眼睛的人。
　　符魁问符彪怎么回事儿。
　　符彪道：“我们几个到官道往前跑了挺远一轱辘，看见两个穿黄衣裳的往咱这边撒摩，跟前儿还有几头牛，我寻思是不是抢牛的那几个小日本子，就悄悄地绕到他们身后，一看还真是俩小鬼子。”
　　符魁赶紧问：“在哪，离咱这有多远？”
　　“离咱屯子差不多有三里多地吧。”
　　符魁的眉头渐渐地聚拢到一起，若有所思地看着官道。
　　符彪知道符魁担心什么，便接着道：“我从背后冲过去一刀干掉一个，剩下的一个赶紧举起手说他是中国人，让我别开枪，我就把他押回来了。”
　　“就这俩？再没看见别的小鬼子？”
　　“我问这个假鬼子了，他说他们一共五个人，有三个去追赶牛的去了，到现在也没回去，他俩没有武器，想走又怕路上碰见胡子，所以就在路边等，后来断断续续地听见三声枪响，就知道那三个日本兵回不来了，他们更害怕了，又等了好大一会儿，觉得没希望了就想上马，结果让我们给追上了。”
　　符魁一拍脑袋道：“好险，得回你们往前追了，妈了个巴子的，这要是让这俩家伙跑回去，那小鬼子肯定得往咱这边儿来找，到时候麻烦就妈巴子的大了。”说到这又问道，“那个死的呢？”
　　“让我拉到南大沟埋了，没事儿大哥，我们收拾得干干净净，没留下任何痕迹。”
　　“嗯，那就好，千万不能给小日本子抓住把柄，你去把那家伙带到南大沟乱葬岗子，记住，别给他摘掉眼罩。”
　　“中”符彪答应一声又对关六子和王二毛道：“把这小子带乱葬岗子去。”
　　
　　在符家屯南面的河套里有几堆坟，是那些逃荒要饭的人冻死饿死后，被符家屯的人看见，拉到那里挖个坑埋了，符家屯的人管那叫乱葬岗子。
　　符彪几个把那个假鬼子带到南大沟。
　　符魁问道：“妈拉个巴子的，你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跑到这旮沓来了？”
　　那人跪在地上吓得浑身哆嗦着，听见符魁问话，赶紧把头拱在地上道：“好汉饶命，我兜子里有钱，手上有金戒指，求求你们饶了我，我把这些都给你们！”
　　符彪上前踹了他一脚：“妈的，谁要你的钱和金子，现在问你话呢！”
　　那人低着头道：“我是跟着日，啊日本鬼子来这考察做翻译的。”
　　“考察什么？”符魁问道。
　　“他们说，说考察这里能不能种水稻。”
　　“种水稻？”符魁扭头小声问符彪，“什么是水稻？”
　　“就是一种农作物，也就是……”
　　没等符彪说完，符魁又转头厉声问假鬼子道，“说，你们是从哪来的？！”
　　“省城。”
　　“妈了个巴子的，从省城来的，和你在一起的小鬼子是干什么的？”
　　“他说他是种水稻的专家。”
　　“你们到底一共来了多少人？”
　　“五个，有三个当兵的是保护那个专家的，头晌他们追两个赶牛的不知道跑哪去了，他们的任务是保护那个日本专家，我拦没拦住，我和那个专家走了一骨碌，那个专家说还是等等他们一起走，结果……”
　　“妈拉巴子的，这小日本太霸道了，你这条狗也不是他妈的什么好玩意儿，留着你早晚是祸害。”
　　符魁的话音没落，符彪上前一把掐住了那人的脖子。
　　那人一边挣扎一边喊：“大爷饶命啊，咱们都是中国人，我也是为了一口饭啊。”
　　符魁伸手拦住符彪，符彪把那人扔到地上，那人用手捂着喉咙使劲儿地咳嗦。
　　符魁对符彪道：“你听这家伙的口音。”
　　“怎么……”符彪听符魁说的话，也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他一伸手撤掉那人的眼罩，仔细地端详着。
　　符魁对关六子道：“六子，你马上回屯子把虎子喊来。”
　　关六子赶着马爬犁往屯子跑去。
　　符彪盯着那人看了一会，小声对符魁道：“看着有点儿眼熟，不过想不起来了。”
　　符魁呵呵一笑：“一会儿三儿来了就知道了，妈巴子的，自己送上门来了。”
　　“大哥，你是说。”
　　那人看了符魁和符彪两眼，突然意识到了危险，他转着眼珠悄悄地往四外窥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