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豺狼本性吴知荣 害人上告北京城

　　却说有一个农夫在寒冷的冬天里看见一条快要冻死的蛇，误以为其冻僵了，遂起了怜悯之心，就把它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用暖热的身体温暖着它。那蛇得到温暖，醒了过来。等到它彻底苏醒过来的时候，却觉得腹饥饿，就用自己尖利的毒牙狠狠地咬了农夫一口，使他受到了致命的创伤。农夫临死的时候痛悔地说：“我欲行善积德，结果害了自己，遭到这样的报应，对于毒虫恶人，千万不可以怜悯。”
　　有一位东郭先生，到中山国去谋求官职。突然，一只带伤的狼窜到他的面前，哀求说：“先生，我现在正被一位猎人追赶，他要我的命，求求您救我，将来我会报答您的。”东郭先生当然知道狼是害人的，但他看到这只受伤的狼很可怜，就决定救它，将它装进放书的口袋中去隐藏好。不一会儿，猎人追了上来，发现狼不见了，就问东郭先生狼的下落，东郭先生撒谎引开猎人。狼得救了，却翻过脸来要吃东郭先生，多亏一个老人出现，这才用计除掉了饿狼，他对东郭先生说：“这种伤害人的野兽是不会改变本性的，你对狼讲仁慈，简直太糊涂了。”
　　救蛇示爱，反受其害。
　　恩将仇报，古今存在。
　　明史文狱，狗官恶态。
　　豺狼猛兽，本性难改。
　　却说狗官吴知荣一拍桌案大喊“反了反了”，却用劲太大，竟然掀翻了油灯。黑暗之中，只见狗官吴知荣的一双眼睛露出绿幽幽的光芒，豺狼的本性马上暴露无遗，大喜若狂，道：“哇！美死了，这是老天爷怜我不死，凭空给我一注横财，升官发财，在此一举。”想到此处，他开心狞笑，却就像是一个疯狂的魔鬼，刚从关押他的瓶子里给放了出来。
　　吴知荣再点亮油灯，继续翻看《明史辑略》，一直看到雄鸡啼晓，这才和衣入睡。睡梦之中，却也在开心的狞笑。
　　改朝换代之际，当政者的年号正朔，最为在意，最犯忌讳者，莫过于文人写文章，引导百姓人等思念前朝。《明史辑略》记述的是明朝之事，以明朝年号纪年，亦无不对，但是满清入关以后再以明朝年号纪年，这却是极大的弊端。修撰明史的通士鸿儒，偏偏对满清痛恨入骨，不愿意在书中运用满清年号。庄廷鑨是个目盲之人，未免疏忽，终于给这个狗官寻找到了毛病，却不是庄允城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救狼脱困，反被狼咬？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的，告诫每一个人，遇人遇事都要擦亮眼睛，不要为几句话就上当受骗，给自己带来无穷遭难祸事，后悔终生。
　　话说狗官吴知荣，次日离店乘船去杭州。到了以后，先住在客店之中，写下一张禀帖，告发叛逆，连同自己勾画的很详细的《明史辑略》一起送进将军宋奎府里。
　　吴知荣料定宋奎将军收到禀帖，必然召见。满清初年，检举叛逆，赏赐极厚。自己立此大功，官复原职乃意料中事，说不定还会连升三级，却不料等来等去一直等了大半年。日日去宋奎将军府打探消息，却如石沉大海一般，无人理睬自己。后来去的多了，门房卫士竟然厉声呵斥，不准他再上门啰唣，气的吴知荣又恨得咬牙，却也没有办法。
　　吴知荣害人不成，心焦不已。庄允城馈赠的金叶兑换银两也即将用完，这场告发叛逆却没有一点结果，烦恼诧异，却也无奈。
　　却说这一日，吴知荣这个狗才在杭州大街闲逛，到了卖书馆，不觉走了进去，却见书架上陈列着好多《明史辑略》，心道：“莫非我找的岔子还不足告倒庄允城？我不如再寻找几处大逆不道的文字出来，明日再写一道禀帖，递进将军府里去。”他怕汉人不肯兴此大狱，决定到满族将军处去告发。
　　吴知荣打开《明史辑略》，看了几页，吓了一跳，全身如坠冰窖，你却道是怎么回事？原来书里的犯忌文字，无影无踪，自清太祖开国以来，书中都改用了后金大清年号，崇祯，隆武，永历等年号，一字不见，真的是奇了怪了。他浑搞不清楚，这个戏法是怎么变出来的，而且没有丝毫痕迹，奇哉怪哉，这还告个屁？
　　吴知荣手捧明史，呆呆出神，过的半晌，这才明白，道：“这庄允城好生厉害，真的是钱可通神，他一定得到消息，收回旧书，改印新书，将原书犯忌之处，进行删除干净，哼！难道我就如此罢了不成？”
　　吴知荣所料不差，原来这个杭州将军宋奎不识字，师爷接到吴知荣的禀帖和《明史辑略》，吓了一跳，直接就吓出了一身冷汗，浑身打哆嗦。这件事情非同小可，牵连重大，要死很多人的，他拿着禀帖的双手不由自主的颤抖不止。
　　这位师爷名叫程万里，浙江绍兴人氏，他宅心仁厚，信奉“公门之中好修行”这句名言。那个时候，官府掌握着生杀大权，师爷拟稿语言略重，便能让老百姓家破人亡，稍加开脱，却也能让老百姓死里逃生。因此，在公门中救人，比在寺庙道观修行更有功德。这《明史辑略》若酿成大狱，江南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也不知有多少人要家破人亡。程万里便将禀帖和《明史辑略》这本书藏匿，未向将军宋奎禀报，马上告假几天，星夜坐船，直奔湖州。
　　程万里找到庄允城，将吴知荣告发之事告诉了庄允城，请他想办法躲避这场飞来之祸。
　　庄允城一听，吓得魂飞魄散，没想到这世间当真有救蛇救狼反被咬的故事，当时就给吓得全身瘫软，不知如何是好？真的是飞来横祸，这可怎么办？
　　庄允城清醒过来，赶紧给程万里跪下，叩谢大恩，然后问计。
　　程万里道：“这部书已经流传已久，瞒是瞒不了了，唯有一招釜底抽薪之计，将旧书全部收回销毁，连夜开工，印制新书，删除所有犯忌内容，再行销于外。官府方面，我自有对付之策。”又交代他该怎么做。
　　庄允城千恩万谢，不敢怠慢，马上开始收回旧书，重新刊印新书，却也不知道能否逃脱这次大难，死马当活马医了。
　　却说程万里回到杭州将军府，又拖了很多日子，眼见新书印就，这才将吴知荣的禀帖和新版《明史辑略》呈上。宋奎一见，发现吴知荣所告不实，况且吴知荣又是一个贪赃枉法的赃官，已经被革职，宋奎将军也就不放在心上了。吴知荣等于上告一番，屁用没顶。
　　话说庄允城得到程万里妙计和安排，遵照程万里意思，不敢马虎，上下打点各处疏通。那时，吴知荣在客栈等待消息，庄家却大量的银子使了出去，各处都行了重贿，将军衙门，巡抚衙门，学政衙门。吴知荣再告，却也无人理睬。最后他告到归安县和乌程县的学官处，这两个学官早就得到了庄允城的贿赂，学官道：“《明史辑略》一书，平庸粗俗，仔细查阅，并无违禁犯忌之处，不要吹毛求疵，下去。”直接将吴知荣赶出学官衙门。
　　吴知荣贫困潦倒，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想害人求得功名富贵，到头来将自己弄得狼狈不堪，饥寒交迫。可是，现在处处都在卖新书，内容毫无犯忌，而旧版《明史辑略》都给庄家收回销毁，现在到哪里再去弄一本去？
　　吴知荣很执着，执着的要去害人，遂在浙东偏僻县处处搜寻，但是运气不好，难以找到。贫困潦倒，遂意欲还乡。旅途之中，却在一家客店看见店主正在摇头晃脑的阅读一本《明史辑略》，借来一看，却是旧版，这一下子大喜过望，大念阿弥陀佛。心想向店主人求购，人家未必肯卖，二来自己也没有银子，囊中如洗，于是干脆深夜起床，偷书离店。心想这江浙一省，文武百官各路官府都给财大气粗的庄允城给收买了，我不如直接告到北京城里去，免得再生事端。遂讨饭进京，准备将天戳破一个大窟窿。吴知荣这种人，比毒蛇豺狼更恶毒，属于那种可杀不可留的东西，为了自己升官发财，荣华富贵，根本不考虑无数人的生命是死是活。所以说：宁愿得罪君子，不要得罪小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就在当前。滥杀无辜，处处流血，这种人看了，心都不带跳的，乃豺狼本性。
　　吴知荣迤逦来到北京，吃了无数苦，却痴心不改，决心害人害到底，不达到目的决不罢休。他写了禀帖，直接告到礼部，都察院，通政司，将浙江一省的官员全告了。说庄家印制犯禁史书，给自己告发以后，庄家仗着有钱，贿赂全省官员，收回犯禁史书毁掉，改印新版，对抗满清政府，宣传前朝，图谋不轨之意见于笔端，欲盖弥彰。
　　谁知吴知荣在北京等了一个多月，可怜的蓬头灰面，缺吃少喝，三处衙门却驳复下来，道：“庄廷鑨所撰写的《明史辑略》并无犯禁，革职知县吴知荣所告并非实情，显然乃挟嫌诬告，至于庄家贿赂全省官员云云更是无稽之谈，捕风捉影之词。”那通政司的批驳更是严厉，道：“吴知荣本是贪官，贪墨被革职，反恶性不改，挟私愤诬告，可恨之极。”
　　这却究竟是怎么回事，原来却是庄允城受了师爷程万里的指教，早早就将新版《明史辑略》送到了三处衙门，而且对衙门的有关官吏师爷都送了厚礼，吴知荣的恶状怎么能告得赢？这也真的是钱可通天，一个贫困潦倒的狗官和大富之家比拼斗法，况且是在害人，庄家怎么可能给你机会？所有的路都给你封死，逼死你这个豺狼猛兽，绝不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