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断桥(三十九)
作品名称:跨越断桥 作者:英度 发布时间:2009-06-28 07:10:45 字数:5286
开业大典
“来了!来了!来了!”看热闹的人群突然一阵骚动,一边叫喊着一边指点着一边纷纷将脖子长长地伸向远远的进入六工区的那条崎岖颠簸的泥马路。白光荣、郑政、廖亲民、唐银山和张纸金带着一班管理人员见到人们的反应,便急急地一路小跑从小广场的讲台旁奔往六工区的入口处,准备迎接上级的车队。厉风和谢婉婉也跟了上去。
果然,厉风看到,长长的车队正扬起一路的灰尘,风驰电掣般朝着六工区来了。厉风看了看时间,正是十一点整。这时候,广场上的音响开始从播放流行歌曲改为播放革命歌曲,声音极大,连李家庄都能听到。前面的大嫂派欢迎列队则也早早地鼓起掌来,一齐高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而此刻的大食堂里,林香玉等人在城里请来的大厨师的带领下正抓紧时间准备饭菜,摆弄桌椅。
六工区所有的人都睁大着眼睛注视着车队,他们最感兴趣的,当然是省政府派来的领导了,这样的人物,平时在电视里也很少见的,现在光临这样的不毛之地,大家当然无比荣幸。
十一点过两分,车队稍稍减了些速,开进了六工区。从车子里走下不少人,其中一个尤其让厉风吃惊。这个人太胖了,下车时连车子都向上弹了一下。他胖得似乎连走路都成了问题,是在一男一女两个人的搀扶下向前走的。
“你认识那个人吗?”厉风指着那个太胖的人,悄悄问谢婉婉。谢婉婉比厉风见的场面多,她告诉厉风道:“那就是中南矿务局的现任局长,牛富多牛局长。”厉风听了,不禁长吸了一口凉气。
再说白光荣等人见车子已经擦肩而过,开往小广场去了,急忙又从后面追了上去,和车子里下来的认识的不认识的人热情地握手。厉风和谢婉婉按照郑政事先的安排,提着伞走了过去。厉风心里不太愿意,走得很慢。王家耀见厉风这么不能干,走过来一把将他手中的伞全拿走了。他首先为王坤打起了伞,谢婉婉和魏晋等人也分持一把,给领导们打伞。
十一点过十分,领导们在由破办公桌上盖着大红布组成的主席台前坐了下来,依照官阶高低,分别从两边向中央集中。厉风站在廖亲民旁边,廖亲民坐在最左边。而正中央,坐着的就是高天乐和牛富多,在他们的中央,也就是主席台的核心位置上,却坐着一个谁都不认识的人。厉风看了看这个人,穿着一件黑夹克,长得很黑,其貌不扬。他似乎非常劳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没精打采的。
十一点二十五分,郑政让敲锣打鼓的乐队停止了敲打,音响也停止播放。他首先作了一番热情洋溢的开业讲演,他的嗓门很大,口才也很好,上千围观的群众的喧哗声被他那通过麦克风放大的巨大声音压了下去。但是,矿工们大多没有鼓掌的习惯,郑政的一番话只有群山的回声作为喝采。郑政讲完之后,便放鞭炮。鞭炮声震耳欲聋,响彻云霄。
接着郑政又向人们介绍了一下主席台上的官员。厉风通过书记的介绍,这才发现,坐在正中央那个不认识的昏昏欲睡、病态恹恹的人原来就是省政府派来的专员,姓王,叫王专员。
接下来,白光荣和王坤及高天乐都先后作了简短的发言。在郑政的带领下,一部分人大胆地鼓了几下掌。最后,该轮到神秘人物,省政府派来的王专员讲话了。王专员似乎太辛苦了,他似乎连发声的力气都没了。他先是喝了一杯六工区为他准备的沉淀着许多矿物质的茶,接着便抬起头来,开始讲话:
“阿嘛咪开业阿嘛咪很好阿嘛咪……”
“咦?专员在讲些啥呢?”厉风问旁边的谢婉婉道。“我怎么全听不懂?”
“他声音太小了,连麦克风都帮不了什么忙。我也一个字也没听清……”
“是旁边看热闹的人声音太大了吧。”
厉风说罢,又竖起耳朵使劲地听,但还是一无所获。王专员的话越来越小,象是说悄悄话一般,又象是快要断气之人。正当他打算走近点时,王专员的话突然完了。王专员的话一完,典礼也就结束了。厉风又看了看时间,十一点四十分,整个过程刚好历时十五分钟。
厉风不禁打心底里佩服郑政的安排,没有让领导们在这酷暑之中受太多的罪。郑政不时机地给领导们递上了白手绢,方便擦拭汗水。他紧接着宣布开业典礼正式结束,亲自带领导众领导向大食堂走去,准备开餐。围观的职工、家属和村民见热闹这么快便没得看了,都失望地一哄而散。
厉风和谢婉婉匆匆收拾了一下现场,便也跟着往食堂赶去。经郑政的批准,他们俩可以参加这次宴会,都感到十分幸运。当他们走到食堂门口时,却发现婷婷和圆圆穿着大红旗袍、盛装艳抹地分立在大门两旁,面带微笑,充当起了临时的迎宾小姐。厉风好奇地望着她们笑了笑。谢婉婉却不然,她可是座上嘉宾,和婷婷圆圆不在一个档次。她看都没看她们一眼,神气活现地走了进去。当然,婷婷圆圆迎接她的,不过也是白眼而已。
厉风走了进去,发现宴会的场面非常大,桌子把小小的食堂全摆满了。他细心地数了数,总共有二十一桌,并且每桌的碗筷都是宾馆的规格。郑政见他俩走了进来,便带着他们走到靠近厨房的一个角落的一张桌子旁。厉风惊奇地发现,中南矿务局的一把手牛富多牛局长竟然坐在这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他的左边是他的司机,右边是记者宋姣儿,王家耀、李先成和魏晋也早早地坐在那儿了。郑政向牛富多打了个招呼,正要落座,牛富多却朝他挥了挥手。郑政立即明白过来,那是要他去陪专员的意思。郑政于是吩咐了一下这批年轻人,嘱咐他们别光顾着自己吃,要多给局长敬酒。
丰盛的午餐
十二点整,宴会正式开始。林香玉和小貂婵等人开始从厨房里传菜。厉风望着这满桌子的菜,不禁使劲地擦着眼睛。他简直不能相信,他能在六工区吃上这么好的菜,这些菜他平时别说品尝,就是见也未曾见识过。很快地又是鞭炮响起,众人纷纷举杯,王专员的桌子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厉风听得专员这时慷慨激昂,大声地答谢,一点也不再象个病人。
年轻人们按照郑政的安排,也都纷纷站起来向牛富多举杯祝酒。但是,牛富多实在太胖了,几乎无法站立起来,甚至于把眼皮抬起来都非常困难。他也没有说话,好像没有看到众人的杯子。一旁的记者宋姣儿便代他说话了:
“都自己喝吧,不要客气!”
厉风等人正在尴尬之际,听了宋姣儿这般说了,便又纷纷坐了下来。第一次和局长大人坐在一块,年轻人们都非常拘谨,不敢先动动筷子。
厉风又朝对面的牛富多和宋姣儿看了一眼,却让他大吃一惊。牛富多还是那样,半睡半醒地斜躺在座位上,嘴里不时小声地嘀咕着什么。宋姣儿却不同了,这个比牛富多小去几十个春秋的小女记者简直很不一般。她紧紧地贴着牛富多坐着,公然在他的耳边说着悄悄话。宋姣儿柔情万种,纤白的小手腕几乎套在了牛富多肥大的脖子上了。他们自顾自地说说笑笑吃吃,似乎这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人一般,果真是十分地恩爱。
厉风万万没有想到牛富多是这样开放的人,连自己这个新时代的青年人都自叹不如。他望着宋姣儿,她穿得单单薄薄的,这会儿又举着一杯葡萄酒,轻轻地送到了牛富多的阔嘴边。牛富多使劲地把一对小眼睛从脸上那堆肉中浮了出来,看到了小酒杯,伸嘴过来喝。宋姣儿完事后又拿起筷子准备给牛富多夹菜,却正好与厉风直瞪瞪的眼睛遇了个正着,她却不介意,只是大大方方地笑笑,夹了块甲鱼,又往牛富多的嘴里送去。厉风见宋姣儿发现自己,赶忙把好奇的头缩了回来,不敢再乱看。
“咦?你还不吃?”一旁的谢婉婉见厉风还没动筷子,说道:“这时候可不要讲斯文,问题书。不吃白不吃,反正是公款。快吃,机会难得!”
“哦。”厉风应了她一声,见那司机早已一个人在狼吞虎咽,王李魏三人也正在大碗地喝酒,大块地吃肉,便也举起筷子,不由分说,大吃起来。眼前这些菜让他太感动了,要味有味,要色有色,要香有香。除了菜,还是瓜果牛奶饮料……林香玉和小貂婵源源不断地上菜,很快桌子就全摆满了,连一个酒杯也放不下去了。可是,后面还有十来道菜,林香玉和小貂婵把吃了一半的菜全部撤去倒了,重新上菜。厉风和谢婉婉都是生平第一次吃上这样丰盛的午餐,厉风想:今天就算是把肚子撑破,也一定要尽量多吃。谢婉婉想法一样,尽量将前面的菜少吃些,以便给肚子一些空间装后面更美味的菜。
洒过三巡,厉风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发现有些胀。他于是把皮带松了一些,坐下来休息,消化消化,以便呆会儿再吃。正在这时,厉风听到大门口仿佛有人在争执。他扭头一看,果然见婷婷和圆圆正在拦阻着一个人,而那个人却一个劲地往里闯,眼看两个女孩子便已拉扯不住。厉风看了看那个人,年近五十,面色黑黄、胡子拉茬、衣着陈旧,他看着觉得有一点点面熟,似乎是一线某个连队的一名上了年纪的老工人。
“喂,大叔呀,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现在领导们在用餐,一定没有你找的人,你不能进去。”婷婷劝他道。
“不行,我得进去,我没找错地方。”老工人很着急,一把甩开了婷婷的手,往餐厅里冲了进来。
郑政正在和高天乐等人喝酒,见到有人进来捣蛋,十分生气。他扔下了酒杯,走了过去。郑政仔细地看了看来人,原来是采煤一队的大工刘芽古。郑政见刘芽古不识场合,便很不高兴地训斥道:
“刘芽古,上级领导们在喝酒,你过来搅什么乱子?快出去!”
刘芽古却没有出去,他望着郑政笑道:
“郑书记,我不是来搅乱子的。我是来找人的,麻烦……”
“找什么人?这哪有你找的人?快走快走!”
郑政说罢,不由分说,便推搡着刘芽古到了大门口。刘芽古急了,大喊道:
“牛富多!牛屎!你在没在里面啊!”
刘芽古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啦。情急之下他这一声大喊,顿时让满座皆惊,食堂中突然安静了下来。郑政听到刘芽古说出了这样的话,自然是万分震惊,他睁大眼望着刘芽古道:
“喂,刘芽古,你刚才叫喊什么?”
“我叫牛富多牛屎啊!”
“牛局长是你什么人?”郑政凭着他的政治敏感,一下便感觉到这个刘芽古可能很有些来头,把语气放缓和下来,小声问道。
“哎呀,小时候一块儿拾牛屎的。到底在不在啊?”
“你在这儿先等等。”郑政感到事情不可小视,连忙好声好气地跟刘芽古说了几句。“你别急,我帮你去看看。”
郑政三步并两步便走到睡意蒙胧的牛富多旁边,对着他小声地道:
“局长,有个叫刘芽古的人找你,你认不识?”
牛富多把眼皮抬了抬,慢吞吞地问道:
“什么?刘什么古?好像不认识。”
郑政马上转过身来,一脸怒容地望着刘芽古。刘芽古却走了过来,郑政大喝道:
“站住!牛局长说根本不认识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刘芽古却不理睬郑政,径直对牛富多喊道:
“喂!牛屎,你不记得我啦?我是刘芽古,刘缺牙,小时候一起和你拾牛屎的人……”
“刘……缺牙……”牛富多把头抬了起来,仔细打量了一番刘芽古,许久,才似想起什么,点了点头道:“哦!我记起来了,那个缺牙齿的刘芽古呀,呵呵,原来是你呀,几十年没见了……”
刘芽古见牛富多终于认出自己来了,甭提多高兴,也不要人吩咐,一屁股就坐在了司机旁边,和牛富多谈了起来。
郑政和周围一群人见牛富多果然认识刘芽古,都笑了笑,继续喝酒去了。郑政也马上笑着坐了下来,给刘芽古倒了满满一杯酒。
“嗯,你现在是管哪方面呀?”牛富多吃了一口宋姣儿喂过来的小汤丸儿,问刘芽古道。
“这!”刘芽古见牛富多问起近况,一时竟是十分惭愧的样子,低下头道:“咱可没有你命好,咱还是管地下那些黑煤呢。”
“嗬嗬!不错呀,咱们都是管黑煤的呢。是采煤主任吧?”
“唉,咱还是一个采煤大工呢,老朋友见笑了。”
“哦,是这样。”牛富多有一些不大高兴,对郑政说道:“怎么回事?这刘缺牙小时候拾牛屎很厉害的,是个人才呢,怎么这么大把年纪了还在一线挖煤?”
郑政明白牛富多的意思,马上回道:
“是我们太马虎了,没有及时发现人才。请领导放心,我们马上解决。”
郑政说罢,转头问刘芽古道:
“你喜欢做什么呀?说吧。”
“我想到库房去装材料。”
“装材料?太辛苦啦!太委屈啦!我看这样吧,你明天就到库房去当个库长吧!”
听说要刘芽古去管库房,厉风等人听了不禁大吃一惊,这刘芽古大字都不识只个,如何去管那些帐册?刘芽古则乐坏了,差点没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连连向郑政和牛富多道谢。牛富多没和他多说,只管和宋姣儿一人一杯地喝着酒。
郑政又对刘芽古道:
“你就在这儿陪局长多喝几杯吧,明天我会叫人协助你的工作,放心。”
郑政说罢又到专员那儿敬酒去了。刘芽古望着这满桌子的山珍海味,也同厉风一样的神情,不由分说,提起筷子便大口咀嚼起来。十二点三十分,大厅中的宾客大部分都已经酒足饭饱。厉风又摸了摸肚子,感到比原来大了两倍多,便也放下筷子,不敢再往下吃。这时,林香玉和小貂婵又过来倒茶发烟,那烟都不是一支支地发,而是一包一包地发,且是极高档的。但是,贵宾们都不是贪财之辈,很多烟都扔在桌子上没人要。李先成和魏晋走过去把它们统统收入囊中。不久,鞭炮又响起,众人簇拥着专员离席。牛富多也在司机和宋姣儿的搀扶下走向大门。厉风和谢婉婉也在口袋里装了些吃的,跟着去送行。只有刘芽古,他来得迟,很多美味还没尝够,一个人坐在那儿狠吃。
众位领导步履匆匆,厉风等人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准备的字啊牌啊文啊以及清理得整整洁洁的井口啊机房啊运输长廊啊他们根本没时间去看上一眼。这伙人一个个急匆匆地上了车,向六工区的领导挥了挥手,便离了六工区而去,只留得一路无数灰尘,飘扬地六工区寂廖的上空……